第11章 經書
冬芽過來後直接就給蘭妱磕了三個響頭。
蘭妱喚她起身,道:「你這是做什麼?」
冬芽眼圈紅紅的,道:「姑娘,這些年姑娘您待奴婢不薄,可是奴婢今日過來,卻是想請求姑娘放奴婢離去。
此時姑娘剛入鄭府,本是最需要奴婢服侍之時……可是奴婢家中已為奴婢定下親事,奴婢,愧對姑娘。」
蘭妱道:「原來如此,你們年歲漸漸大了,這一層我竟然忘了考慮,也是我的失職了。」
「其實這些年你們服侍我妥妥帖帖,如今是我護你們不到,你離去本也是情理之中,更何況你已經定下親事,所以又何談愧對不愧對?
反而這些年你們的月例吃穿用度都用的是蘭府的銀錢,我並未為你們做些什麼,倒是不配為主了。」
她說著就讓阿早遞上了她的身契和五十兩銀票,道,「這賣身契和銀票你且收下,也算是給你新婚的賀禮了,以後好好過日子,蘭府那邊且就說是我沒本事,護不住你們即可。」
「姑娘。」
冬芽哽咽,她心中有許多的話,最後在自家姑娘似乎洞悉一切的眼神中也只化成了一句,道,「是奴婢對不住姑娘,姑娘心善將來必定會有好報的。」
說完又磕了三個響頭這才退下了。
最後一個進來的是冬枝。
相較先前進來時目光閃爍不定的陳嬤嬤和情緒低沉不安的冬芽,冬枝的情緒最為平靜鎮定。
她上前給蘭妱跪下,磕了一個頭之後就道:「姑娘,奴婢願意留下,不管是去莊子上,還是留在鄭府到外院做粗使灑掃丫鬟,只要是姑娘安排,奴婢都心甘情願。」
蘭妱淡道:「為何?
情意做個粗使灑掃丫鬟也要留下,你這是為了太傅府,還是為了我?」
冬枝抬頭,看著蘭妱道:「奴婢知道,姑娘一直都是明白人,這些年奴婢跟隨姑娘,雖也盡心盡力,但遇事皆是聽從蘭老夫人之命,中間更是做過有違奴婢本分,對不起姑娘之事,此時並不敢亦不配說奴婢做這個決定是為了姑娘。」
「或者,若是定要說,那奴婢想要留下,與其說是為了姑娘,更是為了自己。
奴婢早已父母雙亡,亦無兄弟可以依靠,叔父雖算樸實,家中卻是萬事皆聽嬸娘的,就算姑娘給了奴婢身契和銀兩,奴婢也是無處可去,更可能會被人榨乾再賣了。
所以與其那樣,奴婢願意跟著姑娘,好也好,差也好,至少落個心安清靜。」
「心安清靜,」蘭妱神情漠然,道,「以前,你們拿到手的月例錢,賞錢,身上穿的衣裳,口中吃的膳食,都是蘭府提供的,所以,我從來都知道,你們是蘭府的人,而不是我蘭妱的人,所以,你們聽蘭府之命,也無可厚非。
算起來,你和冬芽其實已經都算是本分之人,至少從未從中生事過,服侍我也的確是盡心盡力,這一點我從來都是感激的。」
「只是心安清靜,只要你留在鄭府,蘭府就會不斷尋你做事,你又如何落得心安清靜?」
「姑娘。」
冬枝咬牙,道,「曾經奴婢的確是蘭府命令奴婢做什麼,奴婢便做什麼。
但那是以前,奴婢是蘭府的人,只要奴婢稍有不從,或露出向著姑娘的心,奴婢便再不能侍候姑娘,更不知將淪落何處。
可現在,奴婢卻已經是姑娘的人,蘭府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威脅奴婢的。
於奴婢來說,除了姑娘,這世上,也無其他人於奴婢有什麼牽掛了。」
人非草木,相處多年,豈能真的毫無感情?
蘭妱嘆了口氣,轉身從梳妝盒中取出一個香囊,遞給冬枝,道:「那你可知當初這個香囊是怎麼回事?」
冬枝抿了抿唇,道:「這是蘭貴妃的宮女琳碧吩咐奴婢和冬芽所為,預先磨損了香囊吊繩,在太子經過之時再幫姑娘整理衣裳之時令其趁機掉下來。」
蘭妱點頭,她手摺了折那香囊的繩子,笑道:「原來是蘭貴妃。」
轉而像是醒過神來,又對冬枝道,「好了,既然這是你所求,那我回頭便跟許嬤嬤說,送你去莊子上。
但那裡情況如何,要在那裡待多久,這事就是連我也不知道,你可穩得住?」
冬枝道:「奴婢絕無怨言。」
蘭妱打發了陳嬤嬤和冬芽冬枝,又交代了秋雙和阿早去和陳嬤嬤等幾人需要交接的房中事務,這些都料理乾淨了已是戌時多,她今日在風雪中坐了半日的馬車,現在又處理了這些事,本就已經很疲倦,沐浴過後更是困意重重,但想到鄭愈不知會不會過來,仍是不敢太早就寢,便就在房間裡抄起了佛經。
約莫戌時末的時候,鄭愈回了房。
鄭愈看著燈下的蘭妱,在她身後立了一陣,才道:「若我不過來,你便就要這樣一直抄下去嗎?」
蘭妱的手一抖,一滴墨汁滴下來,便在紙上留下了重重的一團。
她忙小心的放下筆,起身給鄭愈行禮。
說起來前幾日兩人共寢過一晚,但那日他深夜中來,清晨即去,蘭妱的記憶總是有些恍惚,反倒是那日他們在乾元宮後園見面時他冰冷的眼鋒,還有他說「天下身不由己,可憐可恨之人甚多,你又與我何干」,蘭妱記得還要更真切些。
她知道他決不會理會無用之人,也不會需要一個黏糊糊「痴情」於他的妾侍,看他乾淨的後院就知道。
她沉吟了一下,道:「大人,若是再等上半個時辰大人仍未過來,妾身就會自去就寢的。」
「起來吧。」
鄭愈輕哼一聲,道,「你倒是算得很仔細。」
「大人,您的傷勢現在如何,要幫您傳水沐浴嗎?」
蘭妱沒答這仔細不仔細的話,只低聲問道。
「無礙,傳水吧。」
鄭愈看了一眼她低垂著眼帘的模樣,道,「不過你不必服侍了,我沐浴時不慣有人服侍,你只需拿了傷藥和我的衣裳給我即可。」
說到衣裳頓了頓,又道,「上次你給我做的衣裳很合適,多謝了。」
上次他帶傷過來,這院子裡並沒有備他的衣裳鞋襪,可他在外幾日,又是雪水又受血污,身上的衣裳不可再穿,蘭妱無法,便取了自己備嫁時幫他縫製的中衣給他換了,想不到這麼快就派上實際的用途。
蘭妱鬆了口氣,道:「若是大人不嫌棄的話,妾身反正也閒來無事,便給大人再多做幾身吧。」
鄭愈心中熨帖,面上卻只是無甚表情的「嗯」了聲,施恩般的應下。
蘭妱便喚了阿早給他備水,自己自去給他準備傷藥不提。
鄭愈沐浴完回房之後就看到蘭妱正坐在椅子上翻著經書,旁邊是整理得很整潔的抄寫本。
他聽許嬤嬤說,前幾日他不在府中之時,她並無絲毫惶恐或哀怨不安之色,只是有條不紊的該做什麼就做什麼,鎮定地打點著自己的嫁妝,熟悉著院子裡的事情,閒暇的時候就或是神色平靜地抄寫經書,或是讀著些經書雜記。
許嬤嬤的語氣是讚賞的。
他原本也覺得不錯。
無怪得連東明大師都賞識她。
可是昨日蘭妱回門,他大約是為著做給別人看,仍是到了她院子裡來歇息,過來之時,就看到她桌案上的一沓大字,因為那一手簪花小楷實在漂亮,又想到她曾替東明大師抄寫經書,便忍不住上前隨手翻了翻。
然後在那麼厚厚的一沓大字當中,他偏偏就就看到了那麼兩句,「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於晨露」,「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她是在抄寫經書,日日夜夜的抄,那麼厚的一壘大字當中,夾雜著這麼兩句並沒什麼出奇,不過只是一段經文而已。
可偏偏那幾句話就鑽到了他的眼中。
而現在他再見到她在燈下的身影,腦中就又冒出了那麼幾句。
鄭愈走到她身後,問道:「你平素都是要靠抄寫或誦讀經書來靜心嗎?」
蘭妱一驚,忙放下筆,轉身給他行禮,然後才像是想起他在問她話,微凝了凝眉,認真道:「並不是,不過是一個習慣。
以前不知道怎麼打發時間,或者想找點屬於自己的時間的時候就會去抄寫經書。
蘭老夫人信佛,我若是在抄寫經書,旁人就會當我這是在討好蘭老夫人,也便不會再來打擾我了。
其實仔細算來,倒是褻瀆了佛祖。」
褻瀆了佛祖便也罷了,你一個小姑娘還要如何虔誠?
鄭愈道:「自來世人信奉佛祖都是有所求,是為內心平靜也好,還是為追求外物也罷,本質並沒什麼不同,你的所求已經算是虔誠。」
頓了頓,又道,「不過你小小年紀,參太多經書並無益處,還是適可而止,閒暇時候不若看些桑種民情之類的書籍,要更務實一些。
你這兒若是沒有,回頭我讓人給你送來一些。」
蘭妱聽出他語氣中似乎有些什麼涵義,她不太明白,心裡就有些莫名其妙,但能看些桑種民情的書的確不錯,他肯借書,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了,便忙應下道了謝。
鄭愈心中稍悅,轉了話題,道,「你今日奔波了一日,早點歇息吧,明日還另有事情要做。
還有,以後見到我不必這麼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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