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胭脂

  連著下了幾日的風雪,今日倒是停了,謝寧推開窗,入目一片白雪茫茫,倒是讓人無端端地心情開闊。

  周顯恩還是在隔間看書,淡淡的影子投在半折庭屏風上,只有茶香繚繞。

  謝寧想著明日便要回謝家了,多少該添置些東西,略為思忖了一會兒,她便起身移步到隔間。

  曦光透過紙糊的窗戶照進來,顯得有幾分朦朧不清,他坐在輪椅上,逆著光,只在肩上隨意披了一件外袍,衣帶也未系,露出里側白色的中衣,長發就披散在身側。

  謝寧撐起一個笑臉,試探地問道:「將軍,我剛想起有些東西未備齊,想去街上採買些物件兒,不知等會兒能否出府?」

  周顯恩眼皮都沒有掀起一下,只是毫不在意地「嗯」了一聲。

  雖說他態度冷淡,可到底也是同意了她出門,謝寧心頭自然高興,她復又問道:「將軍可需要添置些什麼?我給您一道捎回來。」

  他翻開了一頁書,隨意地道:「不用了。」

  謝寧沖他笑了笑,她剛要轉身出去,周顯恩懨懨地撐開眼皮,瞧了瞧她,不緊不慢地問道:「有誰陪你?」

  謝寧停了腳步,笑道:「自是我的貼身丫鬟雲裳。」

  他不冷不淡地「哦」了一聲,復又低下頭:「秦風在院外,讓他陪你一起去。」他翻了一頁書,像是想起了什麼,從書案上抽了一疊物什,隨手就扔到了謝寧懷裡。

  她一驚,下意識就接住了,待看清楚懷裡的物什後,她微張了嘴,訥訥地道:「將軍,這是?」

  他皺了皺眉,瞧著她,像看傻子一樣的眼神:「沒見過銀票?」

  謝寧的眼神有些複雜,問題不是銀票,問題是這銀票給得太多了。她是去隨便買些小物件,可這些錢都夠她去買座宅子了。他們若是平常夫妻倒還好,可畢竟也只是掛了個名頭,她實在不想過多去占他的便宜。

  「將軍,用不著這麼多的,我那兒有些銀子,也是夠用了的。你給的這……面額有些大了。」她怕是還得跑一趟錢莊去兌銀子。

  「給你就拿著,哪兒那麼多話?」他瞟了一眼她手裡的一疊銀票,實在沒懂她的心思,「這點錢也值得大驚小怪?」

  話都這樣說了,謝寧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將銀票放在臥房,取了自己的銀子,待以後找個機會再將銀票偷偷還給他。

  細微的開門聲響起時,周顯恩的眼瞼不自覺跳了跳。他抬起頭,只見得她推門而出的背影,踩在雪地里,漸行漸遠。有秦風護著,他倒是不擔心她的安全。

  屋子裡很快就恢復了寂靜,連摩挲書頁的聲音都清晰可聞。周顯恩的手指一頓,下意識地抬頭,軟榻上空蕩蕩地,只有窗台上的幾株紅梅還在傲然地開著。

  他凝了凝眉,這人都走乾淨了,倒是沒來由地有些清冷。

  榮勝街上,一駕馬車繞過熙攘的人群,進了一座繁華的巷子。巷子口蹲著一溜擺攤賣蔬菜水果的的小販,入口極窄,像個葫蘆嘴,不過能容兩三人並行。

  駕車的是秦風,他穿著一身湛藍色短褐衣袍,腰間掛著一把短刀。下了馬車後,他也不多言,安安靜靜地跟在謝寧和雲裳身後。

  謝寧領著雲裳進了巷子,榮勝街一向是兆京最繁華的一處街道,琳琅滿目,倒是讓人應接不暇。

  她們走了一會兒才到了巷子轉角。四面開闊起來,如同滑進了葫蘆肚子,林立著不少商鋪。

  「夫人,要不要去添置些胭脂?」雲裳瞧著不遠處毓秀齋的牌子,出門一趟,胭脂水粉自是女子必買的。謝寧也點了點頭,隨她一道去了。

  因著是胭脂鋪子,進出的都是女子。秦風一個男子不便進去,也就在外面等了。

  毓秀齋的老闆娘同謝寧是熟識的,見她一進來,便笑吟吟地迎了過來。

  老闆娘手臂撐在帳台上,同她打著招呼:「謝姑娘……」話剛出口,她訕笑了一聲,頗有些尷尬地改了口,「瞧我這記性,該是稱夫人了。」

  謝寧並未在意,只是隨意地看向了擺在格子上的胭脂:「我也剛進周家未多久,春娘姐姐一時忘了也實屬正常。不過,您這兒倒是一如既往的好生意。」

  一提起毓秀齋,春娘面上自然也難掩自得之色,這可是兆京頂頭的胭脂鋪了。有人恭維她自然是心頭高興,加之謝寧一向待人親切,她便指了指旁邊的一盒牡丹紋胭脂,低聲道:「夫人,這是新進的一批貨,搶手得很嘞。正好您來得巧,就剩這最後一盒了。」

  謝寧也生了幾分好奇,端起那盒胭脂瞧了瞧,光是盒子便雕工精細,胭脂的色澤和味道更是喜人。

  她將胭脂放下,笑道:「春娘姐姐果真知我,不知多少銀子,我也便買下了。」

  春娘是個爽快人,也不跟謝寧彎彎繞繞,正要報個數,晃眼間,一隻帶著九曲銀環的手便伸過來將剛剛那盒胭脂拿走,攤在手心把玩了一會兒。

  只聽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響起,像嘎嘣一口咬在雪梨上:「這盒胭脂多少銀子,我買了。」

  謝寧轉過身,只見一個嬌俏可人的姑娘站在她身旁。瞧著不過十五六歲,眉眼清麗,一笑起來像開在三月的春花,尤帶了幾寸日光。眼神靈動,下巴微揚,舉手投足帶了些高高在上的姿態。

  春娘的目光在謝寧和那位姑娘之間流轉了幾下,面露難色。這胭脂是謝寧先看上的,自然歸她。可這位小姑娘通身穿著、氣質,一瞧就是高門顯貴家嬌養出來的姑娘。若是措辭不當,得罪了她就不好了。

  猶豫了一番,她還是斟酌著賠了個笑臉:「這位姑娘,這盒胭脂怕是不行了。」她將目光放向了一旁的謝寧,緩緩道,「這位夫人先前已經訂了這盒,實在不便。要不您瞧瞧其他的,咱們毓秀齋里什麼樣的都有呢。」

  那姑娘一聽要她讓,頓時不依了,她揚了揚下巴:「憑什麼要我讓?這胭脂剛剛就放在格子上,我拿到了就是我的。你要多少錢,我給就是了。別說你這一盒胭脂,就是你這個胭脂鋪本姑娘都能買下來。」

  「這……」春娘為難地皺了皺眉,瞧著姑娘態度堅決,她又將目光投向了謝寧。

  謝寧還沒說什麼,旁邊的雲裳擰了擰眉頭,一時氣急對著那姑娘道:「你這小姑娘好生無禮,明明是我家夫人先瞧上的,你偏要來搶。這鋪子裡胭脂多了去了,你怎的專挑別人的東西搶?」

  那姑娘像是從未被人這樣冷嘲熱諷過,她的第一反應不是生氣,而是愣住了。好半晌,她才回過神來,面上慢慢湧出血色,指著雲裳,一臉不可置信:「你……你這奴才好大的膽子,竟敢凶我?你知道我是誰麼?信不信本公……」她的話突然頓了頓,惡狠狠地鼓著腮幫子,「本姑娘掌你的嘴!」

  雲裳本還要反譏,謝寧扯著她的袖子,將她拉至身後,轉臉對上那個姑娘,笑了笑:「我這妹妹心直口快,姑娘莫怪。不過區區一盒胭脂,不值得傷了和氣。姑娘若是喜歡,自拿去便是。」

  說罷,她便頷了頷首,欲領著雲裳去別處。

  那姑娘站在原地,手裡拿著胭脂盒,微張了嘴,反而更生氣了。本來就是她先拿到手的,這些人竟然還擺出一副好心讓給她的樣子。思及此,她氣悶地跺了跺腳,快步走過去,一把扯住了謝寧的袖子,不由分說地把那盒胭脂塞進了她的手裡。

  謝寧瞧著手裡的胭脂有些發懵,不知這姑娘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但見那姑娘揚了揚下巴,睨眼瞧著她:「這胭脂是本姑娘施捨給你的,是我不要的。」

  說罷,她輕哼了一聲,把錢袋子往帳台上一丟就揚長而去了。獨留原地的謝寧和雲裳面面相覷。

  謝寧頗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這姑娘的性子,倒是奇怪。她讓雲裳另取了錢付給春娘,又將那姑娘扔下的錢袋子拿好,若是下次見著倒可還給她。

  她正領著雲裳要上馬車去別處,晃眼間,瞧見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那人坐在茶樓上,珠簾半卷,卻露出了面容。

  謝寧握著門框的手一緊,竟然是他。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是空巢怨夫——大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