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街道,行人紛亂。茶樓雅間懸掛的珠簾被風一盪,便叮噹作響。只露出半截鴉青色袖袍上的麒麟刺繡,還有那人頭頂的玄冠和若隱若現的面龐。
雲裳見謝寧神色有異,遲遲不上馬車,不解地眨了眨眼,低聲問道:「夫人,怎麼了?」
她又順著謝寧的目光望向那座茶樓,不過視線被珠簾擋住了,只見得一個男子的衣擺。
謝寧瞧了一眼旁邊立著的秦風,收起了眼底的訝然,轉而對著雲裳笑了笑:「無事,只是想起還需些首飾,你陪我去鋪子買些吧。」
雲裳不疑有他,也點了點頭,便隨著她一道往玉器鋪去了,身後的秦風不遠不近地跟著。
只走了一段距離,拐進了一間生意冷清的玉器鋪,謝寧帶著雲裳到挑選首飾,卻是隱隱帶了幾分愁容。
雲裳總覺得她有些心神不寧,忍不住問道:「夫人,您怎麼了?」
謝寧指尖一頓,良久未答,躊躇了一番,才低聲問道:「雲裳,你可還記得半個月前,咱們在碧水湖畔垂釣?」
雲裳點了點頭:「奴婢記著的,那日您還救了……」
她話未說完,謝寧便沖她搖了搖頭。她頓覺失言,立馬禁了聲。
謝寧抿了抿唇:「我剛剛在茶樓見著那人了。」
雲裳微睜了眼,差點低呼出聲,立馬捂住了嘴,左右瞧了瞧才壓低了聲音:「夫人,剛剛茶樓上……就是咱們在碧水湖碰著的?」
她有些訝然了,不過細想之下,那公子的身形確實有些熟悉。
謝寧點了點頭,她不會認錯的。那日她領著雲裳去碧水湖垂釣,魚沒釣著,倒是釣上來一個渾身是血的公子。
雖他當時人未清醒,可瞧著傷勢頗重,好歹也是條人命,自然不能見死不救,正好她是租了馬車來的。那人到底是個外男,她也不便過多接觸,只給了車夫一袋銀子囑他好生將那位公子送至醫館,往後的事她便不知了。沒想到今日卻在兆京碰著了活生生的人。
思及此,她也不由得嘆了嘆氣。
見著自家夫人一臉愁容,雲裳疑惑地皺了皺眉頭,沒有理清這關係。她們救了人,這是善事。況且也沒有外人瞧見她們和那位公子接觸,旁人是說不得閒話的。
她問道:「夫人,您為何有些不高興?」
謝寧思忖了半晌,才神色複雜地開口:「你可記得我隨身有一塊玉佩?」
雲裳點了點頭,這玉佩她是記著的。夫人往日裡都是貼身戴著,很是寶貝。只是之前不慎遺失了,尋了許久也不見。沒過多久她們便到了周家,這玉佩的事不得不壓下了。可她不懂,玉佩丟了和那位公子有什麼關係?
見著雲裳有些疑惑,她也便娓娓道來:「那日咱們手忙腳亂地,我怕那玉佩是掉在馬車上,或者被他拾去了,畢竟就是那一日回去才發現玉佩不見了的。」
她這樣一說,雲裳頓時明白了各中道理。若是真被那公子拾去了她家夫人的貼身玉佩,屆時被有心人拿來做文章,就是十張嘴也說不清了。這樣一想,連帶著雲裳也覺得苦惱了。她們本是做善事,這還平白給自己埋了個隱患。
找那公子要回來是不可能的,且不論玉佩是否在他身上,就算真被他拾去了,她們兩個姑娘家,也不能去找他,更不能透露半點救過他的消息。她們自是知曉那一日並無任何逾矩,全權都是由那個車夫經手的,就是不知旁人會如何說三道四了。
雲裳想了想又道:「夫人,也不一定是被他拾去了,說不定是咱們掉在湖裡了。」
其實她這話也說的沒底氣,畢竟第二日她們還特意去了碧水湖找了許久。本想去找那個車夫,可聽說他連夜就帶著妻女回鄉探親去了,日後也再沒見著過。這樣一想,多半也是在那個公子手裡。
二人沉默了一會兒,雲裳以為她是擔心玉佩被人拿去做文章,她寬慰道:「夫人,您那塊玉佩,除了咱們這些貼身的人見過,旁人也是不知曉的,只刻了一個謝字,這兆京姓謝的人何其多,人家不一定尋得到咱們這兒來。況且那人當時昏迷不醒,根本就不知道是您救了他,您且安心吧。」
謝寧應了一聲,展了展眉:「但願無事吧。」
她已為人婦,這些不必要的麻煩還是越少越好。
雲裳也重重地點了點頭。謝寧面上的憂色壓下,卻只是勉強提起了心思去挑玉器。其實更讓她發愁的是那塊玉佩落在了他人手裡,對她而言那玉佩十分重要,若真在那公子手裡,她得想個法子拿回來才是。怎奈何她一時也想不出兩全其美的辦法,也只好暫且作罷了。
一路挑選了些物件,秦風雖不愛多言,卻總是搶著幫她們提重物。謝寧徑直去了東大街,不過拐了兩個彎,就聞到了熟悉的糕點香味。不大不小的一個鋪子,匾額上刻著「李家鋪子」幾個大字。
她喜歡吃桃酥,尤其是李家鋪子的。鋪子裡的兩位東家也是跟她多年的熟人了。她站在鋪子門口,隔著半尺白布,瞧著那忙裡忙外的虬髯大漢,笑著喊了一聲:「李叔。」
正背對著她擺弄糕點的漢子聽到熟悉的聲音,驚喜地誒嘿一聲,轉過臉,一瞧果真是從小來他這兒買糕點的小丫頭。
他在腰間繫著的抹布上擦了擦手,眉開眼笑:「謝家丫頭,好久沒來了,你嬸子都跟我念叨你好幾回了。」
「我也想您和嬸子得緊,今兒得閒,就來您這兒了。」見著熟人,謝寧也笑了笑,這位李叔也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自然親切。
「我看你這丫頭是想桃酥吧?」李叔一副瞭然的樣子,手下不停,用紙袋子舀了滿滿一大袋桃酥,遞到了謝寧面前,沖她咧嘴笑了笑,「諾,丫頭,吃吧。」
謝寧愣愣地接過桃酥袋子,忽地低垂了眉眼,眼眶就微紅了。也只有李叔,不管她如何,始終把她當以前那個小丫頭看待。
李叔沒瞧見她的異樣,還熱絡跟她寒暄著。二人聊了好一會兒,眼見天色不早了,她才不舍地辭別。
正要走時,她忽地想起了什麼,指了指一旁裹著滿滿一層蜜餞的糖瓜:「李叔,把這個給我包一些吧。」
李叔撓了撓頭,頗有些奇怪:「丫頭,你不是不大喜歡吃這麼甜膩的糕點麼?這糖瓜可甜得掉牙。」
謝寧笑了笑:「嗯,是給我家夫君買的。」
李叔一聽,哈哈笑了起來:「成,我給你多裝些。」
謝寧站在鋪子門口,瞧著那泛著亮光,紅鮮鮮的糖瓜,唇角也不自覺勾了小小的弧度。周顯恩特意派了秦風接送她們,她自然也要為他備些回禮才是。置辦好一切後,她便領著雲裳回去了,馬車駛過寬闊的巷子。混在商販的叫賣聲中漸行漸遠。
榮勝街的茶樓上,一華服男子兀自飲茶,肩披玄青色羽縐面大氅,梅紋玉帶佩在腰間,玄冠高束,扣住滿頭墨發。分毫不落在肩頭。透過輕漾的珠簾,隱約見得他微抿的唇,帶了幾分涼薄。
茶樓轉角傳來噔噔噔的腳步聲,之前在胭脂店那個嬌俏的小姑娘慢悠悠地上了樓,探出腦袋,一瞧見那華服男子,眼神登時一亮。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將面頰鼓成了小包子,故作生氣地道:「懷瑾哥哥,你可讓我們好找,原來躲到這兒來了。」
「又偷跑出來,看來長東都攔不住你了。」男子勾唇一笑,對這個愛偷跑出宮的妹妹頗有幾分無奈。
他的話音剛落,小姑娘身後又款款走上來一位嬌弱的女子,雪團一樣的小臉因為上樓行了些路而微微泛紅,腰間一塊綴著瓔珞的玉佩也跟著晃動。
「楚兒,風雪正盛,你怎麼來了?」那男子起身過去,握了握她的手,有些涼,眉頭便一皺,復又將她的手攏在掌心。
謝楚螓首低眉,瞧著被他握在掌心呵護的手,面上是止不住的嬌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