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外,黑雲壓城,從城樓望下,紅領黑袍的將士們整齊劃一的列開。大盛的旌旗被風撕扯得獵獵作響,號角聲聲,響徹在陰沉的天空之下。
整軍待發的將士們都隱隱帶了些緊張和期待,手中紅纓槍握緊。天色雖陰沉,反而讓他們覺得有些熱血沸騰。
周顯恩一身銀甲紅袍立於馬上,滿頭墨發僅用銀扣束成馬尾,頭盔上紅白兩色的翎羽垂落,赤色披風被風吹得高高揚起。他單手握著韁繩,胸前的護心鏡雕刻著蓮花的紋路。沉墨甩著尾巴,有些興奮地踏著蹄子。
周顯恩忽地抬起頭,望著高揚旌旗,眼神有一瞬間的茫然,好像想起了什麼久遠的回憶。
沈珏和顧重華皆立於馬上,手握韁繩,身上的戰袍被風撕扯著,面上也滿是肅穆。出征對於他們來說,並不陌生。陌生的是這一次,只剩下他們三個人了。
周顯恩沉了沉眉眼,對著身旁的兩人道:「此次咱們要面對的是北戎和離國的聯盟,戰事已經吃緊了,咱們的時間不多,稍有不慎,便會讓他們長驅直入。而這裡面,最麻煩的就是北戎。」
提到北戎的時候,三個人都沉默了,尤其是沈珏更是暗暗握緊了韁繩,眼中閃過一絲痛苦。當年長林坡一戰,三千周家軍都是被北戎的幽火活活燒死的,沈珏雖活了下來,也被燒毀了面容。對於他們來說,那一段回憶是一道誰都不願意揭開的傷疤。
「北戎的幽火,這幾年我一直在研究,再給我一點時間,應該就可以找到破解的方法。」沈珏抬起眼,束起的墨發被風吹散了幾縷,唯有他眼中的決然毫不動搖。
幾個人沒有再說什麼,幽火的厲害,他們是知道的,不過這一次,是時候做個了斷了。
顧重華像是想到了什麼,忽地看向周顯恩:「我們都去了前線,你夫人怎麼辦?」
戰事一開,他們幾個都□□乏術,若是兆京出了什麼事,局面就控制不下來了。謝寧的身份特殊,作為周顯恩的夫人,她很容易被別有用心之人盯上。
說到謝寧,周顯恩收緊了握著韁繩的手,沉聲道:「我已經讓秦風和那些暗衛留下來守著她,如果兆京出了什麼事,就會送她來找我。」
他雖然也想現在就帶她走,把她拴在身邊好好保護著。可戰場實在危險,不到萬不得已,他還是想讓她待在兆京,等他回來就好了。
他當年就做錯了,他以為自己無所不能,以為自己可以保護好身邊所有的人。竟然允許了他的八弟阿昭到戰場上,結果卻害死了他。是他太過自以為是了,他絕不會再錯第二次了。
顧重華想了想,道:「若是兆京有何事,我會讓我外祖父幫你看顧著她。」
他外祖父乃當朝右相,為人耿介忠直,位高權重。想來護住一個小女子,應當是沒有什麼問題的,何況還有周顯恩留下來的那些護衛。
周顯恩沖他挑了挑眉:「謝了。」
「她也是我們的弟妹,一家人,謝什麼?」顧重華微眯了眯眼,目光帶了幾分戲謔。
周顯恩斜了他一眼,扯開嘴角嘲笑了一聲,他正要說些什麼,忽地眼神微動,身子就怔住了,目光直直地看著右側。
沈珏和顧重華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就見得不遠處的榕樹下,站了個披著紫色撒花斗篷的女子。他們相視一笑,又看了看一旁的周顯恩,倒是帶了幾分兄長的寵溺。
瞧著他那一臉失神的模樣,顧重華和沈珏更是沒忍住輕笑了一聲。以前的周顯恩見了貼上來的女子都厭煩,半點憐香惜玉的自覺都沒有。那時候他們還擔心他日後怎麼娶妻。卻沒想到,這戰場上的冷血將軍,遇到了心上人,還真化成繞指柔了。
周顯恩一甩韁繩,便由著沉墨帶他過去了。而不遠處的謝寧,瞧著周顯恩竟然過來了,還頗有些意外,她本只是想遠遠地瞧他一眼。
可身著銀甲紅袍的將軍,已然騎著烏黑烈馬向她而來。
直到停到她身旁時,周顯恩才翻身下馬,一手揉了揉她的臉,唇角揚起一絲笑意:「來送我,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
謝寧小心地瞧了瞧不遠處黑壓壓的軍隊,輕輕搖了搖頭:「我本來是想告訴你的,可是來的時候才看到這裡這麼多人,我怕打擾你,就想著在這兒送送你就好了。」
入了秋,時常起風,將她的斗篷都吹了起來。周顯恩伸手將她鬢角的碎發攏到耳後:「管他們的?你來送我,又不是送他們,誰讓他們沒有夫人來送?」
周顯恩說著,嘴角微微翹起。又往前了一步,小心翼翼地將她摟在懷裡,卻是離自己有了些距離。因著身上鎧甲太過堅硬冰冷,所以不想硌到她。
謝寧趴在他的懷裡,抬起臉看著他:「夫君,你大概什麼時候可以回來啊?」
周顯恩看著她的眼睛,忽地沉默了一會兒,直到回過神,他才道:「我儘快,你放心,這一次應該會是最後一場仗了。以後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不會再丟下你一個人了。」
謝寧不自覺地揚了揚唇角,輕輕「嗯」了一聲:「那我就在家和小魚乾一起等你回來,正好我在家多學一些菜式,在外面打仗一定很辛苦。等你回來,我就給你做一大桌子好吃的,全是你喜歡的,好不好?」
周顯恩笑了笑,雙手撫上她的脖頸,低下頭,與她額頭相抵:「好,到時候我一定全吃完。」
謝寧瞧著他眼裡的笑意,還有他近在咫尺的面容,只覺得心頭一陣暖意,好似這吹在身上的寒風都不見了蹤影。
她像是想起了什麼,低下頭,從袖兜里拿出一塊紅繩繫著的平安符,捏在手裡,遞到了周顯恩面前。她頗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夫君,我知道你一向不信這些,不過,這是我去寺里給你求來的,你還是帶上吧,這樣我也能安心一些。」
「我確實不相信這些東西。」周顯恩挑了挑眉,瞧著謝寧有些委屈。他忽地笑了笑,搶在她收回手之前,拿過了她手裡的平安符。將袋子鬆開了些,又從腰間取出了個什麼。
謝寧好奇地瞧去,卻見得他手裡捏著一枚銅錢。待看清上面的彩繩,她像是想了什麼,有些驚訝地微張了嘴,她訥訥地開口:「夫君,這不會是過年的時候,我送你的那枚壓歲錢吧?」
周顯恩點了點頭,徑直就將那枚銅錢放進了平安符里。
謝寧抿了抿唇,愣愣地看著他。那枚銅錢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她都以為他早就隨手扔了,或者不知道放哪兒去了,沒想到,他竟然一直貼身帶著。這樣想著,她忽地覺得臉上有些發燙,心裡也一絲一絲地泛著甜。
周顯恩將銅錢放好後,有將平安符的袋口系好,挑眉瞧著謝寧,晃了晃指間的平安符:「現在,我信了。」
謝寧沒忍住抿唇笑了笑,連離別的傷感都暫時沖淡了幾分。
「來,你給我戴上。」周顯恩說著,勾唇一笑。將手裡的平安符遞給了謝寧,略低下了頭,似乎在等著她為他戴上。
謝寧接過,又掂了掂腳,將平安符細心地為他戴上,又為他理了理有些褶皺的戰袍。因為周顯恩低著頭,瞧不見她現在的模樣,她眼中忽地涌動出幾分酸澀之感,手指微微顫抖。卻是極快地將眼淚憋了回去,這才輕聲笑了笑,道:「好了。」
周顯恩抬起頭時,看到的依舊是含羞帶笑的謝寧,她就好像和平時送他上朝一樣,等到午後,他就會回家了。
只是這一次,多久才能回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眼神微動,忽地壓低了眉頭,在謝寧抬眼瞧向他的那一刻,將她擁入了懷中。他輕輕呼了一口氣,閉了閉眼。
謝寧趴在他懷裡,回抱住他,沒有說什麼。只是拼了命地想把眼淚憋回去,嘴角撐開一個難看的笑容。
良久,久到誰都不願意放手的時候。周顯恩眉宇間閃過一絲痛苦,終究還是低頭在她的額前落下一個吻。隨即便往後退了一步,雙手搭在她的肩上,直直地看著她,似要將她的模樣刻在心底一般。
他喉頭微動,啞著嗓子開口:「你就乖乖待在家裡,有什麼事就讓秦風幫你去做,千萬不要一個人出門。我派了暗衛保護你,你要時刻和他們聯繫。如果兆京待不下去了,你就帶著秦風先去找右相,他是重華的外祖父,你讓他想辦法送你來找我。別的人,一概不能信,記住了麼?」
他說著,握在謝寧肩上的手也收緊了些,目光帶了幾分懇求,「一定要保護好自己,不要讓自己陷入險境,不要出任何的事。」
謝寧點了點頭,面上漫開笑意,可聲音卻帶了幾分哽咽:「我都記住了。」
周顯恩壓低了眉頭,強迫自己別過眼不再看她,便徑直翻身上馬。他就立於馬上,赤色披風高高揚起,冰冷的鎧甲勾勒出修長的身形。
他的身子僵硬了一瞬,緊緊握住韁繩,好幾次想要回頭再看她一眼,終究還是往著軍隊的方向去了。
他怕再多看一眼,自己就捨不得離開了。
謝寧站在榕樹下,看著他的身影漸行漸遠,臉上始終帶著笑意。
出征的號角響起,鼓聲不斷,震耳發聵,響徹在整個皇城。打頭的周顯恩揚起手中的旗幟,高聲喊道:「眾將聽命,出發!」
號角聲此起彼伏,鐵靴踏在地面的身份分外響亮,黑壓壓的大軍井然有序地往前走著。列陣前方,周顯恩、顧重華、沈珏,並馬齊驅,身後的戰袍高揚,直到消失在滿天塵土中。
謝寧還站在榕樹下,直直地往著大軍出發的方向。一手扶著樹幹,眼淚順著面頰淌下,她喃喃地開口:「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