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謝寧躺在榻上,夜風吹拂,素色幔帳撩過她的手臂。原本緊緊闔上的雙眼有些痛苦地皺了皺,鬢角的碎發被薄汗打濕。她像是夢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雙手揪著被褥,整個人都顫抖著。
「夫君!」她忽地睜大了眼,整個人還在重重地喘著氣,胸膛起伏不定。直到視線被周圍的黑暗所籠罩,觸及屋內熟悉的擺設,她才稍稍鬆了一口氣,整個人慢慢平靜了些。
她側著身子,滿頭青絲鋪散在榻上,勾在脖頸上的發尾也被汗水打濕。她順好呼吸後,復又闔上眼,雙手貼在身旁空蕩蕩的位置上,眼眶慢慢地就紅了。
出征的大軍已經去了一個多月了,她每日都會給周顯恩寫信,卻一封回信也沒有接到過。如今兵荒馬亂,那些信也說不定是在半路就被截斷了。可她總還是想著萬一他看到了,那也是好的。
她蹙了蹙眉尖,纖細的手指攥緊了被褥,終究還是再也睡不著,起身便拿過一旁的外衣搭在了身上。夜裡沒有掌燈,她摸索著去推開了窗,月色傾瀉而下,從她的青絲落到腳下,將屋子照亮了些。
也不知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如今局勢紛亂,兆京人人自危,夜裡已經許久聽不到打更的聲音了。秦風現在已經不讓她出門了,前線的戰報也一直沒有傳過來,也或許是被故意封鎖了。
她將雙手撐在窗台上,夜色濃郁,將她的面容都模糊了。白日裡,她還能裝作若無其事地和雲裳一起栽花刺繡,唯有入夜,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榻上時,才覺得心裡痛得厲害。
不知道周顯恩現在到底如何了,有沒有受傷,她想著,抬手捂住了胸口。肩胛骨快要刺破衣衫,整個身子都在微微顫抖。
忽地,院牆外傳來一陣喧鬧聲,混亂的腳步聲,不多時,便見得隱隱的火光。不知是誰喊了一句:「走水了!」
喧鬧聲越來越大,馬蹄踏過,還有男人的斥罵聲,哭聲,驚叫聲。火光越來越盛,謝寧急忙抬起頭,臉上驚疑未定,還沒來得及去看看,就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夫人,夫人,快醒醒!」秦風在外面拍著門,聲音因為焦急差點破音。
「秦風,怎麼了?」謝寧趕緊一面穿著外衣,一面往門口去,要去將門閂取下,她剛剛打開門,就見得秦風整個人都陰沉著臉。看到謝寧,他才像是鬆了一口氣。
「夫人,雍王兵變了,很快就要將城門都封鎖,來不及跟您解釋了。總之兆京待不了,您快跟我走,我得送您去爺那兒。」
謝寧像是被驚住了,整個人久久沒有回過神來。雍王兵變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可看秦風一臉焦急都快顧不得男女大防,要拽著她跑了。
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轉身從衣櫃裡拖出兩件衣物和一袋銀子,又一把撈起還在睡覺的小魚乾,就趕緊跟著秦風一起出去了。
秦風一面往前走,一面跟她隨口解釋了幾句:「我在門外已經備了馬車,咱們現在就趕緊出發,遲了城門就關了,您放心,爺留下的那些暗衛會保護您的。」
快要到正門的時候,謝寧忽地像是想起了什麼,急急地問道:「雲裳呢,她在哪兒?」
秦風將門打開,引著謝寧往馬車處去,頭也不回地解釋:「您別擔心,我剛剛就讓一個暗衛送她走了,會讓她回鄉下老家避一避。戰場不安全,而且多帶一個人去,路上就多一分危險。」
聽到他已經讓人把雲裳送走了,謝寧這才安下心來。快要上馬車的時候,皺緊了眉頭,拽著秦風的袖子問道:「秦風,那你知不知道宮裡現在如何,我哥哥怎麼樣?」
她哥哥還在皇宮裡,如果雍王造反了,勢必會去逼宮,那她哥哥現在一定很危險。
「夫人,宮裡現在還是安全的,有重兵把守,雍王一時半會兒也攻不下來,咱們現在去找爺,才能帶兵回來平亂!」
聽他這樣說,謝寧也不再猶豫,便隨著他上了馬車。她回望了一下周家,卻也只見得倉皇出逃的人。
她剛剛坐下,就聽得一陣鐵蹄聲,有人高喊了一句:「在那兒,周顯恩的夫人在那兒,別讓她跑了!」
她坐在車廂內,只透出被風撩開的帘子,隱隱看到一群身著重甲的士兵,手持火把,不要命地就往她這兒來了。
謝寧只得抱緊了懷裡的小魚乾,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而那些士兵還沒有圍過來,就見得屋頂齊刷刷跳下了一群黑衣人,約莫有幾十人,和那群士兵混戰在一起。秦風狠狠地一揚鞭子,馬車就極速地往前駛著,從那群人中拼出了一條血路。
只見到鮮血四濺,灑在了馬車的窗簾上,還有幾滴濺到了謝寧的手背。耳邊的廝殺聲和哀嚎聲不絕,她只能緊緊閉上雙眼,不去看外面的慘狀。直到秦風駕著馬車,將身後的人遠遠拋下。
馬車從拐角的院牆一路往前駛著,一路上全是哀嚎聲和廝殺聲,火光沖天,混著小孩和夫婦人的哭喊聲,撕心裂肺,卻又轉瞬被掐滅,接著就是重物倒地的聲音。
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快,那輛馬車肯定有問題,給我攔住它!」
馬車劇烈地晃動著,謝寧蜷縮著身子。一手抱著小魚乾,將它夾在自己懷裡,一手死死地攥著車窗旁的扶手,才勉強穩住了身形。
身後的鐵蹄聲由遠及近,越來越重,如打鼓一般傳入耳中。馬車也晃動得越發厲害了,謝寧的指甲都斷裂了幾片。她忽地睜大了眼,只聽得身後一陣陣破空之聲,鐵器沒入木製門板的聲音清晰可聞。她匆忙回頭看了一眼,馬車後面的門板上全是隱隱的箭頭。
「別讓他們跑了,活捉周顯恩的夫人,重重有賞,快!」粗獷男子的吶喊聲響起,便是更加密集的箭矢向馬車射來。
謝寧只能儘量縮著身子,擠在馬車的角落。馬車不知到了何處,外面有人慌亂地問了一句:「來者何人?」
可那人的話音剛落,馬車也停了下來,就聽得一陣兵器相交的聲音,重物接連落地。謝寧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馬車又開始往前走了。這一次她抬頭看了看,地上倒著一堆士兵的屍體,而他們所靠所在的位置正是城門。
馬車出了城門,謝寧在滿目震驚中回過頭,整個兆京變成火海一般,灼熱的火光刺痛了她的眼。地上縱橫的都是屍體,鮮血順著地磚的縫隙蜿蜒成血泊。重甲士兵的鐵蹄踏過,手起刀落,路上慌忙逃竄的行人就變成了一具了無生氣的屍體,身子扭曲成詭異的形狀。
謝寧不忍再看,有些痛苦地闔上了眼,懷裡的小魚乾還什麼都不知道,懵懵懂懂地眨著藍眼睛,「喵嗚喵嗚」地叫著。也許是感覺到抱著它的主人渾身都在顫抖,它便用頭蹭了蹭謝寧的手臂,又伸出粉色的小舌頭卷了卷,眼睛裡像盈滿了水霧一般。
謝寧將它抱得更緊了些,好似這樣心頭的害怕才能減輕一點。一夜之間兆京全都變了,周家人、謝家人都生死不明。還有她哥哥在皇宮裡,現在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秦風說宮裡有禁軍把守,可她心裡還是慌得厲害。
她正想著,就感覺馬車往左側傾斜了些,她慌亂中扣住了窗欄才沒讓自己摔到地上,馬車卻慢慢停了下來。
謝寧掙扎著起身,問道:「秦風,馬車怎麼停了?」
馬車外的秦風還沒來得及回應,就感覺身後一陣貼鐵蹄聲又追了過來,火光燒到了這裡。秦風一撩開帘子,就直接拽著謝寧往外走了。他讓謝寧坐在馬上,抽出短刀,就將連接著馬車的繩索斬斷,同時翻身上馬,狠狠一夾馬肚子,就策馬往旁邊的林子裡跑去了。
「除了周顯恩的夫人,一個活口都不留,快,放箭!」隨著一聲令下,無數箭矢從身後射來。
秦風一手握著韁繩,不要命似的驅馬向前。凌冽的風颳在臉上,謝寧只覺得面上生疼,直到感覺背後的秦風身子一僵,悶哼了一聲,她才在一瞬間清醒過來。
「秦風,你怎麼了?」謝寧慌亂地抬起頭,想要回頭看看秦風,卻只能聽到他有些虛弱的聲音。
「夫人,我沒事,我一定會送你去見爺的。」他說著,狠狠抽了抽韁繩,可他整個人卻抖得厲害,連聲音都漸漸有氣無力了。
謝寧睜大了眼,死死地握住了他的袖子,聲音幾乎嘶吼:「放我下來,他們不會殺我的,你放我下來,你不要管我了,你快走!」
鮮血滴在她的手背上,燙得她眼睫一顫,眼淚就掉了下來。她微張了嘴,帶了幾分懇求:「秦風,你別管我了,你會死的,我求你了。」
秦風沒有回應她,空氣中的血腥味越來越重,身後的追兵慢慢被甩下了。直到馬跑進了林子裡,像是脫了力一般,馬蹄一跪,就將馬背上的謝寧和秦風直接甩了出去。
摔到在地的時候,謝寧疼得眼淚都快要冒出來。後背直直地撞到了地上,手臂擦破了一大塊皮。她急急地想要回頭看看秦風到底如何,見得秦風倒在地上,肩頭和腹部都被一枝長箭貫穿,正汩汩地流著血。月色下,更顯得他面色慘白,只有胸口還在微微起伏。
她再也顧不得其他,忍著腳上的疼,就急忙跑到秦風身旁,將他扶了起來。目光觸及他身上冰冷的箭矢,她低下頭,大顆大顆的眼淚砸到他的臉上。
「秦風,你醒醒,你醒醒啊,秦風!」
勾月慘白,四面的山風呼嘯,刮在人身上似刀子一般。良久,秦風才輕咳一聲,嘴角不停地滲出鮮血,虛弱地睜開眼看著謝寧。
謝寧微張了嘴,小心翼翼地扶著他,壓下哽咽,輕聲問道:「秦風,你堅持一會兒,我送你去找大夫,好不好,你堅持住。」
她說著,就要將秦風扶起來,可他只是輕輕搖了搖頭,慘白的唇上染著猩紅的鮮血,斷斷續續地開口:「夫人,你別管我了,你一直往前走,很快就會有來接應你的人,他們會送你去北疆的,去找爺。」
謝寧低著頭,眼裡不停地落著淚,嘴角卻是勉強扯開一絲難看的笑,哽咽著道:「你胡說些什麼,要走一起走,我不會扔下你一個人在這兒了。」
秦風也虛弱地笑了笑,鮮血順著嘴角流下:「夫人,我……我走不動了,我休息一會兒,你先去吧,等我有力氣了,就來找您。」
謝寧胡亂地擦了擦眼淚,通紅著眼眶瞧著他,聲音帶了一絲顫抖:「你走不動了,那我就背著你走,我們是一家人,到哪兒都得一起。」
秦風身子一僵,直直地看著謝寧,眼眼眶慢慢地就紅了。
謝寧不管秦風如何,直接就他扶了起來。抗在肩上,就拖著他一起往前走了。
旁邊的馬已經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小魚乾跟在謝寧身後,耷拉著腦袋。
秦風的呼吸越來越微弱,身子也慢慢地開始發燙了。她不敢拔了他的箭,只能小心地避開他身上的上。她自己的腳踝也紅腫著,手臂上的擦傷疼得厲害。她咬了咬下唇,強迫自己不倒下去。
直到那噩夢般的鐵蹄聲又追了上來,她身子一僵,眼中不可遏制地流露出痛苦的情緒,她急忙拖著秦風加快了些步子。
秦風一直垂著頭,身上的鮮血灑了一地,散亂的髮絲被鮮血凝固著,嘴角的鮮血已經慢慢變暗了。他輕輕抬起頭,卻是笑了笑:「夫人,一定要記得往前走啊。」
謝寧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就被秦風一把推開了。他整個人都搖搖欲墜,卻抽出了腰中的刀,佝僂著血糊糊的身子,頭也不回地道:「走!」
「秦風!」謝寧驚呼了一聲,可已經來不及了,秦風腳下一蹬,就抽刀向著那群重甲侍衛而去了,很快就和他們纏鬥在了一起。
「不要,不要……」謝寧仰起頭,眼淚順著面頰淌下,她拼了命地往前跑著,直到秦風倒在了地上,奄奄一息,她才聲嘶力竭地大喊,「我乃鎮國大將軍周顯恩之妻,你們要抓的人是我,別碰他!」
她剛剛喊完,那些人手中的刀果然停了下來。秦風趴在地上,雙手無力地擺動著,將塵土都染成血色。他張大了嘴,眼淚落下,拼著最後一絲力氣沖她搖著頭。
那群人放過了秦風,轉頭向她走了過來,直到一個人高馬大的將軍站在了她面前,那人正要對她動手,就聽得一陣破空之聲。
謝寧身子一抖,就見得他的胸口被箭矢刺穿,整個人死死地瞪大了眼,往後仰翻。
她抬起頭時,就見得一隊人馬將這些士兵團團圍住,很快就將他們全部絞殺。
她正要去看看秦風如何了,卻感覺一陣頭暈目眩,直直地就往一旁倒去。恍惚間,她好像聽到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謝寧!」
作者有話要說:晚上七八點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