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小姐？
真是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
不知為何，謝臨想到了先前提到過的那位顧六小姐，神色晦暗不明：「來都來了，就見一面吧。」
謝晉和陳伯玉率先下了馬車，為謝臨掀開車簾，不等謝臨下來，就見明棠疾步走了過來，「撲通」一聲跪到地上。
「小女顧明棠特來向謝大人賠罪！」
兩人都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不約而同地看向謝臨。
謝臨看著地上的顧明棠，背在身後的左手摸捻著一串楠木佛珠，神情淡漠：「起來說話吧。」
時隔多年，再度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明棠竟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只是這聲音里多了幾分疏離與冷漠，明棠心下酸澀，躊躇了片刻，才緩緩站起身，抬頭對上謝臨的目光。
他今日穿了一身竹葉青繡雲紋的長袍，黃昏的泥金打在他溫潤白皙的側臉上，襯得他芝蘭玉樹一般。
明棠一時恍惚，半晌才回過神，屈身向他行禮：「小女有急事求見謝大人， 驚擾大人車駕，還請大人見諒。」
謝臨見她起來後反倒不復之前焦急了，呆呆地盯了自己好一陣，也不說話，像是被自己嚇著了，才發現不過是個色厲內荏的。
再開口，語氣也就不自覺地溫和了許多：「你說要向我賠罪，賠什麼罪，說吧。」
明棠調整了一下呼吸，平靜地說：「大人，那幅《竹林聽泉圖》，是小女送給靖遠侯世子的。」
謝臨目光一黯。
「那時我有事想請世子爺幫忙，世子爺恰巧見了我的畫作，說想拿去當謝禮，我便給了。我並不知道他會把那幅畫賣到天寶齋去，更不知道後來的那些事，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會給他的。」
說到最後，明棠嬌艷的眉目間帶了絲絲縷縷的焦急，連她自己也沒有察覺，謝臨卻敏銳地捕捉到了。
明棠仔細觀察著謝臨的表情，期待能從他臉上看到一絲希望，可卻什麼都看不出來。
她差點忘了，他一貫是掩藏情緒的好手，前世便是如此……以至於當建仁帝憤恨交加地將那朵絨花扔到她面前，她下意識就認為那定是劉黨的陰謀，從不敢往別的地方深想……
「你說你不知？」謝臨眉梢微微上揚。
這是一句有頭沒尾的話，明棠卻立即聽懂了，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信她。
是了，他原本就沒有信她的理由。
對於如今的謝臨而言，明棠就是一個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女子，還沒出閣就和外男牽扯在一起，不知天高地厚，險些連累了他，甚至讓劉世貞對他產生了疑心。
即使明棠最初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幫他……
一陣難以名狀的委屈，湧上了明棠的心頭，她察覺到自己鼻尖一酸，很快淚水就在眼眶裡打起轉來。
這一節，絕對是素日運籌帷幄的謝大人都始料不及的，片刻的怔忪後，謝臨轉過頭，給了目瞪口呆的謝晉一個眼神。
明棠覺得自己實在是有些丟人現眼，低著頭不敢直視謝臨，也就沒注意到他周身的護衛都悄悄退到了馬車後，努力把眼淚憋了回去，抬起頭說：
「對不起……大人，我真的不是有意的，你就算要懲治，也請懲治我一人，我父伯他們從始至終都不知道這件事，他們是無辜的……」
謝臨低頭看著眼前的少女。
她穿著一件顏色有些發舊的月白底茉莉花羅裙，梳著圓髻，像是丫鬟的裝束，卻仍掩不住精緻如畫的眉眼。只是眼下那眼底有些泛紅，掩在袖下的手也無措地緊絞在一起，嘴唇抿得發白，仿佛自己再多說一句，她的眼淚就要落下來了……
謝臨頭一回對自己產生了質疑。
他這是在做什麼？一個孩子罷了，就是看在她這一身才華上，也沒必要再嚇唬她了。
「你不用這麼害怕，我也不是那般不講理的。我只是想知道，顧家對我有沒有威脅，想知道你是有心還是無意……既然你的本意不是想害我……」
「我怎麼會害您呢？」
明棠脫口而出，不自覺地靠近一步，卻猝不及防地撞進謝臨幽深的眼眸中。
一時間，兩人都愣住了。
即使活了兩輩子，明棠也不如他有定力，很快就敗下陣來，慌亂地移開目光。
謝臨頓了頓，也挪開了視線，沉默半晌方道：「罷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以後不要隨便把自己的書畫送給別人了。」
他的聲音十分柔和緩慢，說完了，似是覺得不妥，又補充道：「你知道我的身份的，即使要送，也該避嫌才是……」
如今的結果還算好的，一個不慎，被人利用了招惹殺身之禍，都是有可能的。
謝臨覺得自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她應該懂得的。
明棠就知道他誤會了，她跟著他學了那麼多年，很多東西，早就深入骨髓了，該怎麼避嫌呢？
她點了一下頭：「謝大人提點，小女記住了。時候不早了，小女先告辭了。」
說完，屈身行了退禮，轉身往顧家的馬車走去。
謝晉見人走了，走過去掀開車簾。謝臨走到馬車前，剛彎下腰，卻突然停了下來，抬起頭望著明棠離去的方向，沉思不語。
「大人，怎麼了？」謝晉問。
「沒什麼。」謝臨收回目光。
只是覺得，她看他的眼神，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其間飽含著長久而深沉的痛苦……好像他們以前曾經見過一樣，可他的確是記不起來了。
也許，是他多想了吧。
謝臨嘆了口氣，鑽進車廂里，等陳伯玉也上來了，他便吩咐道：「待會兒就去把人放了吧。」
陳伯玉十分驚訝，不知道謝二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說話了……總不會，是被那位千金小姐的美色打動了吧？
顧明棠的確是長得很漂亮，是陳伯玉從來沒見過的漂亮，即使穿著丫鬟的衣裳，也依舊如夏花般絢爛明艷，若加上泛紅的眼尾，泫然欲泣的嬌態，還要更美三分。
可陳伯玉卻認為，謝二爺不是什麼凡夫俗子，他要能被美人計打動，就不會將近而立之年仍未娶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