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沒有桌子,明棠便讓婆子搬了張矮几進來,放在謝景安面前,擺上飯菜,而後讓其他人都退下去。
屋裡只剩明棠和謝景安兩個人,明棠察覺到了他身上隱隱的怒意,卻沒說什麼,只是蹲下身,從食盒裡取出一壺茶和一隻杯盞,倒了一杯熱茶遞給他。
「先喝口茶再吃飯吧。」
謝景安掃了她一眼,淡淡道:「不必了,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明棠放下杯盞,起身道:「我是你母親,你為何會認為我在同情你?」
謝景安看著眼前的貌美女子。這種女人哪裡像他的母親,倒像極了勾引他父親的狐狸精。
他一夜未眠,眼中布滿血絲,嘴唇都幹得有裂紋了,神情卻很倔強:「如今我落到這般田地,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嗎?」
明棠平靜地道:「我不知道我做了什麼,讓你對我有這麼大的敵意。但我希望你能明白,你父親是對你尚且抱有一絲期待,才會讓你來跪謝家的祠堂。你如何不喜歡我都不要緊,還望你不要辜負你父親對你的信任。」
謝景安冷笑一聲:「他的那一點期待,還是留著糊弄別人吧。」
明棠沉默片刻,才問:「你當真要如此執迷不悟?」
「我執迷不悟?」謝景安反問道,「從小到大,無論我做得多好,在他眼裡都是不夠好的。別人都說他為我犧牲了許多,為了保住我長子的地位,終身不娶。只有我知道,他不過就是拿我給他搏一個好名聲罷了。只要我做得不夠好,他就可以順理成章的不把家業傳承給我,所以才一直對我百般挑剔。」
「我就不信,要是換成他的親生兒子,他還會如此苛刻!如今有了你,他終於可以不用委屈自己了,可不得趕緊找個藉口摒棄我,替你和他未來的孩子剷平道路!」
這些話,謝景安在心裡憋了許久,此刻終於說出來,不由一陣痛快。
明棠直盯著他,難以置信地:「原來你就是這麼揣測你父親的?」
事已至此,一切塵埃落定,謝景安覺得自己也沒什麼不能說的了……「他敢做,還怕我說麼?」
「這些年,我在這個家裡,謹言慎行,委曲求全,終日活得小心翼翼,生怕惹了誰不高興,就被掃地出門。而我那個高高在上的養父呢?一天到晚的見不著人,一回到家裡,只會過問我的學業。我白天在學堂里被人欺負,晚上為了滿足他的要求,還要徹夜苦讀。」
「我心裡的苦,他永遠都不會明白!」
謝景安大聲怒吼道,眼角泛紅,怨氣橫生。
明棠氣不打一處來:「你父親和你一樣,從小寄人籬下,怎麼會不懂你的滋味?他錯就錯在對你太用心了。他就應該捧著你,什麼都順著你,把你養成一個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就是對得起你親生父親了!」
謝景安瞪了她一眼,緊咬著牙關,身體因憤怒而微微發抖。
明棠在他面前來回踱步,不解地:「我真不知你在委屈什麼,你小小年紀,不專心念書,又是收買你祖母的丫頭,又是私交藩王,還覺得自己有一肚子苦水倒不出來。」
謝景安氣得面紅耳赤:「你竟然找人跟蹤我?」
明棠厲聲道:「我何必跟蹤你?你以為你自己做得天衣無縫,其實別人早就心知肚明,不過是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不想出頭揭穿你罷了。」
「我告訴你,我不管你私交秦王的意圖是什麼,你要膽敢再做出什麼對你父親不利的事,我是不會放過你的。你好自為之吧。」
謝景安閉上眼,眼角落下兩行淚。
明棠走到祠堂外,深呼吸了幾口新鮮的空氣,情緒才逐漸平復下來。
她回到綠滿堂,坐在羅漢床上想了很久,讓胡媽媽去把以前照顧過謝景安的婆子找來。
「……大少爺七歲之前,都是和槐樹胡同另一戶人家嚴家的少爺在一塊念書的,嚴家少爺和大少爺一般大的年紀,資質卻比大少爺差許多,也不愛念書,只知吃喝玩樂,教他們念書的先生,就常拿大少爺說他。久而久之,嚴家少爺就對大少爺有了意見,總拿大少爺的身世說他,罵他是沒娘養的孩子,還挑唆三少爺四少爺一起排擠他,說他一個外人,憑什麼占了謝家長子的位置。」
明棠若有所思:「那這些事,二老爺可知道?」
婆子嘆息道:「二老爺那幾年剛入仕,正是關鍵的時候,成日忙得暈頭轉向,連老夫人都很少能見到他。大少爺擔心別人更加排斥他,也從不主動告狀。後來還是有流言傳出,說大少爺是二老爺在外頭和勾欄女子生的私生子,二老爺這才知道。」
明棠一時有些錯愕。原來私生子這事,不是陸獻音隨口瞎編的?
婆子接著說:「從那以後,二老爺就再沒讓大少爺在學堂念書,請了西席來家裡教他。不過因為長子這事,家裡其他幾個年紀相近的少爺,的確都不喜歡他,直到後來大少爺十三歲考中了秀才,二老爺又一路高升,幾個兄弟對他的態度才慢慢恭敬起來。」
明棠聽完這些話,把手肘支在炕桌上,疲憊地嘆了口氣:「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別讓其他人知道我問過你話。」又讓秋月賞了她一袋銀錁子。
婆子得了賞,道過謝,歡天喜地地退下了。
秋月送走婆子,去小廚房端了一盞紫蘇飲給明棠:「夫人,您就別想這些事了,歇一會兒吧。」
明棠是重活一世的人。遇到不好的事,心裡總會想,要是能重來一次,是不是就不會是這個結果。
可現在看來,好像從謝景安父母雙亡的那一刻起,他就註定會走上這條路了。
這是無解的。
明棠昨夜沒休息好,又想事情想得頭疼,喝了紫蘇飲,就上床休息了。
才躺下,又忍不住想,她得找個藉口,讓謝老夫人做主把假山石里的密室封了才行。要是哪天謝景安和含冬再到那私會,叫別人發現,可就完了。
把那地封了,也算是給兩人一個警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