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好了,陳凡回屋拿了錢,跟老娘說了一聲,蹬上家裡的二八大槓就走,出了胡同就拐入南鑼鼓巷。
八零年的京城跟後世差別還是很大的,天空都是灰濛濛的,夾雜著些許塵土,搞不好就在醞釀一場沙塵暴。
陳凡當年去塞罕壩插隊,就是響應「給京城拉一條綠色的風沙屏障」的口號,跟著一群同學去吃沙子。
如今想想,衝動了啊!
現在初高中都是兩年制,陳凡七七年高中畢業時才十五歲,是可以拖一年再下鄉的,拗不過學校、街道、同學輪番鼓動,想著塞罕壩離家也近,一咬牙就去了。
等到第二年,取消下鄉了。
本來不用下鄉的他,成了倒霉催的最後一批知青。
「從眾心理要不得啊!」
暗暗嘆了口氣,陳凡蹬著自行車出了南鑼鼓巷進入主幹道,自行車堂而皇之地行走在馬路中間。
路上基本只有兩種車,公交車跟自行車。
私家車,不存在的,就算偶爾碰上小汽車,那也是公務車,私人購買轎車要到八四年才被允許。
陳凡騎得飛快,十幾分鐘就殺到了王府井,一路上看到很多獨具時代特色的標語,其中「只生一個好」的標語出現頻率最高。
工作崗位就那麼點,可不得紮緊褲腰帶,管好下半身。
等過些年,改開轟轟烈烈的,這裡的標語就會換成「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吆喝著大夥趕緊下海撈錢呢。
到了王府井,陳凡熟門熟路地在新華書店門口停下來。
這裡是亞洲最大的書城,總面積6300平米,堪稱書籍愛好者的天堂,每天都有大量的人過來淘書。
陳凡的目標明確,進門後就直奔教材區,找了一套高考教輔,順帶著買了紙和筆,打算參加今年的高考。
原本他是想著下海的,但改開初期,能折騰的地方真不多,尤其是八二年之前,上層都在摸索,底層變化不大。
投機倒把的罪名還是挺嚴重的。
改開是越往後,才越開放的,到八十年代中後期才有「十億人民九億倒,還有一億在尋找」的盛況。
現在想要當倒爺,還真有點難。
在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過渡的初期階段,買袋麵粉吃都要糧票,上哪兒倒騰物資去?
想要物資,得有批條,想要批條,得有關係,要有這關係,一張批條換一麻袋子票子多簡單,還做啥生意啊。
沒關係還想發財,得南下才行。
這時期也不好折騰,深市還是個大工地呢,不著急著去,沒有啟動資金,去了也是打工的命。
陳凡打算先穩兩年,把身體調理好再說,可不能跟上輩子一樣,錢賺到了卻沒命花,那才是真的慘。
不著急下海,就得先找個活兒。
正經單位是進不去了,又不想吃擺地攤的苦,思來想去,覺得還是去大學苟著最划算,正好系統地學一下商科。
「算一下多少錢?」
陳凡找了六本教輔,政治、語文、數學、物理、化學、英語各一本,還有一大沓書寫紙。
「教輔一本兩元,書寫紙三元,一共十五塊。」
陳凡心疼地掏出錢,果然是「黃金有價,知識無價」,甭管哪個年代,知識這玩意都不便宜啊。
自己在塞罕壩種樹掙工分,一個月都換不來十五塊呢,想要攢下來十五塊錢,得省吃儉用三個月才行。
前台收了錢,利索地拿出一根細繩,把書扎了起來。
提著書出來,往車籃子一放,慢悠悠地騎著回家,這會兒路上熱鬧了許多,路邊也多了些擺攤的。
很多攤子都是街道合作社的,也只有街道辦能調來物資。
一般人想要擺攤,得自己跑農村收購,來回折騰才能掙到錢,主要還是以養家餬口為主。
「麻花咋賣?要票不?」
陳凡在一家賣麻花的攤位上停下,攤主是個三十來歲的中年人,手上叼著根煙,正吞雲吐霧呢。
「不要票,一根五分錢。」
「來十根。」
陳凡看了一下,這麻花有兩根指頭粗,十幾公分長,當個零嘴倒是不錯,不像後世的麻花,都有手臂粗了。
「好嘞,您請好!」
攤主麻利地撕下一張書寫紙,數了十根包好,又拿出一根稻草紮上,「正宗的老京城脆麻花,好吃回頭再來啊。」
「行嘞,回見。」
麻利地付了五毛錢,把麻花往車籃子一放,陳凡蹬上自行車,沒一會兒就到家了。
父親上班去了,家裡就剩母親和么妹兒陳意。
陳意才五歲。
關月梅生了大女兒和陳凡後,就沒打算再要孩子了,響應政策去上了環,誰知道節育環不靠譜,又意外懷上了。
所以給丫頭取名陳意,紀念這次意外的驚喜。
陳凡進了門,逮著么妹兒就是一頓摸頭殺,把小丫頭的辮子全給弄散了,么妹兒眼眶一紅,張嘴就要哭。
一根麻花堵住了小嘴,香香的,甜甜的,小丫頭愣了一下,臉上頓時雨轉晴,美美地啃了起來。
「小吃貨!」
把剩下的麻花全部塞進么妹兒懷裡,小丫頭咧著嘴剛要笑,一隻大手又伸了過來,把麻花給收走了。
么妹兒嘴巴一張,又要哭,關月梅哼了一聲,「你要敢哭出聲,手上這一根也給你收了。」
么妹兒愣了下,果斷不哭了。
「你是變臉大師啊!」
陳凡把么妹兒抱起來,粉嘟嘟的小人兒,怎麼看怎麼可愛,就是太能變臉了,能在哭笑之間來回切換。
「買這玩意幹啥,上火著呢。」
關月梅嗔怪地白了兒子一眼,把麻花放到吊在房梁的菜籃子裡。
「偶爾吃點又沒事。」
陳凡寵溺地親了妹子一口,上輩子自己插著尿管躺在病床上,親兒子都沒來看幾次,全靠么妹兒和大外甥女照顧呢。
端屎倒尿,一樣沒落下。
自己死前立了一份遺囑,家產全給么妹兒和大外甥女了。
把么妹兒放下,陳凡把書放到桌上,「媽,跟你說個事兒,我打算再讀半年,再參加一次高考。」
「你有把握?」
關月梅愣了下,現在工作不好找,高考也是一條出路。
大學畢業出來就是幹部編,比去工廠強多了。
「去年差幾分就過線了,哪會兒在林場幹活,沒多少時間複習,要是能好好複習,應該是可以的。」
從七七年恢復高考開始,到七八、七九一共三年,陳凡是一次都沒落下,就指著考上大學回城呢。
七九年是考得最好的一次,離過線就差了八分。
「你自己有信心就好,晚上跟你爸說一聲,接下來就在家裡好好複習,距離高考也就四個多月了。」
「謝謝媽,那我回屋看書了。」
陳凡拎著書回自己的耳房,把書桌整理了出來,又把以前上學時的鋼筆、墨水找出來,琢磨著寫點東西,先掙些錢。
生活要錢、調理身體要錢、截胡張建軍的機緣要錢……
好在掙錢跟高考不衝突!
這年頭寫書還是挺掙錢的,別看稿費不多,千字就幾塊錢,但萬字就是幾十,十萬字就是幾百。
很多雙職工家庭一年到頭也攢不下來幾百塊錢呢。
要說這年頭掙錢最容易的文學類型,肯定是傷痕文學,大量的知青回城,描寫下鄉插隊痛苦經歷的書,最能引起他們的共鳴。
不過陳凡沒打算寫傷痕文學,這玩意個人情緒太強了,對苦難和創傷的極端誇大,有些無病呻吟的意思。
跟後世那些恰爛錢的綜藝節目也沒多大區別。
不搞傷痕文學,哪寫點兒啥呢?
陳凡掏出香菸點了起來,這習慣還是下鄉才養成的,尤其是冬天下雪時,漫漫長夜,不點上幾根,總覺得熬不過去。
「知青、下鄉……有了!」
陳凡彈了一下菸灰,拿起筆刷刷寫了起來,寫知青、寫下鄉,也不一定要寫傷痕文學嘛,活人還能讓尿給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