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熱鬧起來了,孩子們在院子裡嬉鬧,上班的人也都推著自行車回來了,婦女們已經開始燒火準備晚餐。
「都四點多了?」
夕陽從窗外照了進來,昏黃的金光落在稿紙上,陳凡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寫了大半天了。
陳凡套上鋼筆,甩了甩髮酸的手腕,這一刻他無比懷念電腦,以及自己那每分鐘80個字的打字速度。
手寫真太折磨人了。
收好稿紙出來,看著微笑回家的人,陳凡突然理解大家看不起個體戶,絞盡腦汁也要進廠打螺絲了。
當了工人,上班有宿舍住,結婚有房子分,生病有廠醫看,孩子讀書也有工廠學校,生老病死全都給包了。
就連上班時間,也是早八晚四,到點就回家,可沒有後世那群先富起來的王八羔子說的九九六福報。
「兵子哥,今兒回來這麼早?」
一個滿身補丁的漢子走了進來,三十出頭的年紀,皮膚黝黑,留著一頭短寸,看著有些老氣。
不過他的體格是真健壯,雙膀鼓鼓的都是肌肉,大腿也特別粗,散發著一股原始的健美感。
「今兒跑長趟的,就一趟活兒。」
李紅兵接過香菸,掏出火柴點了起來,深吸了一口,又緩緩吐了出來,緊繃著的那股勁兒才散去。
他是蹬三輪,俗稱板兒爺。
相當於三輪車版的駱駝祥子,被視為下等人的工作,三十多歲了還沒娶到媳婦呢,曾經還被人戲稱為駱駝、祥子。
陳凡小時候也喊過,有次被關月梅聽到了,關月梅拿出雞毛撣子就是一頓抽,然後押著他去後院給李紅兵道歉。
「怎麼就跑一趟,都改開了,活兒應該更多了吧?」
「活兒是多了,遲早能把人累死,就像駱駝祥子裡寫的,干咱們這行的,早晚是一個跟頭死在馬路上。」
「你還記得這茬呢?」陳凡訕笑。
「跟你沒關係,那陣子經常有人喊,我專門買書回來看的,書里寫的挺有道理的,干我們這行的,遲早沒個好下場。」
「都改開了,大不了改行唄。」
「你自己都找不著工作,還跟我這瞎扯淡呢。」
「……」
陳凡突然覺得,李紅兵三十多還不找到媳婦,跟工作的關係可能不大,更大的問題是這張嘴。
「我那是有別的路子。」
「你慢慢琢磨路子吧,我先回去洗澡,一身汗粘死個人。」
李紅兵扯了下粘在身上的衣裳,一臉不舒服地走了。
目送他離開,陳凡微微翹起嘴角。
張建軍的機緣就落在李紅兵身上,今兒先接觸一下,等以後交情深了,再截胡就容易了。
又抽了幾口,陳凡把煙掐了,轉身直奔胡同口的滷肉攤。
京城今年取消了豬肉「憑證定量」供應,改為敞開銷售,但相應的,豬肉的價格也從七毛五漲到一塊六。
腦子活的人,已經開始去肉聯廠買豬頭肉、豬下水之類的便宜貨做成滷肉,再拿到街面上擺攤。
「就這塊了,稱一下。」
「一斤二兩。」
攤主稱完後,用刀在豬頭肉上扎了個孔,拿出稻草穿過去一紮,遞了過去:「收您一塊八得了。」
陳凡看得直抽抽,還真是萬能的稻草啊。
哥們買的是滷肉,不是生肉,你就用根稻草串著?
得虧沒說讓攤主切片再涼拌一下,真要說出口了,攤主估計能在自己身上切塊肉下來涼拌。
提著肉回家,關月梅一個白眼就丟過來。
「剩倆錢,你就造吧。」
關月梅知道兒子身上還有點兒錢,都是下鄉插隊賺工分一點一點攢下來的,撐死了也就百八十塊的。
「這不是饞了嘛。」
陳凡把滷肉切片,又調了醬汁絆了一下,直接用手捏了一塊,餵給正在邊上流啦哈子的么妹兒:「好吃嗎?」
么妹兒眯著眼睛,嗯嗯點頭。
「沒個規矩,上一邊去,我要炒菜了。」關月梅把兒女趕走,動手忙活起來,丈夫也差不多要回來了。
沒過多久,陳木勝就回來了。
四十出頭的年紀,看著比較精壯,尤其是雙臂,格外粗壯,都是經常搬運木料練出來的。
作為家具廠的五級木工,陳木勝也是二十多年的老工人了,手藝槓槓的,家裡頭的家具都是他自己打造的。
「一起喝點?」
看到桌上有肉,陳木勝拿出散酒,給兒子倒了一杯:「剛才你媽跟我說了,你打算再參加高考?」
陳凡拿起杯子,跟父親碰了一下:「前些天去街道開會,現在廠里的臨時工都安排滿了,只能安排去街道合作社,我琢磨著,還不如參加高考呢。」
陳木勝喝了一口,放下杯子:「你有主意就行,距離高考也就四個月,拼一下,爭取考上去,將來也有個正經的出身。」
「放心吧,我會的。」
「努力就行,也別有心理壓力,實在不行就頂我的崗,你老子我有技術,幹些私活也能養活一家子。」
「那是,您可是咱家的定海神針。」
被兒子吹捧兩句,陳木勝不由地翹起嘴角:「反正你自己心裡有數就行,接下來就在家好好複習,出去也別跟人說,咱們這院子閒言碎語太多了。」
笑人無、恨人有、嫌人貧、怨人富……大雜院裡的人生百態複雜著呢,什麼樣的人都有,「情滿四合院」就是個笑話。
除非,你是那個傻柱子!
陳凡雖然才重生,但下鄉回城已經一個多月,也找了一個多月的工作,在別人眼中就是個無業游民。
還不如個體戶呢。
上輩子也是在這個時間點,自己決定復讀高考,院子裡閒言碎語不斷,在一群「大媽」的努力下,整條胡同都知道46號院住著一個三次高考沒考上,還打算參加第四次的廢材。
哪會兒,活得就像個笑話一樣。
陳凡上輩子也就是普通的年輕人,面對閒言碎語,做不到面不改色心不跳,心裡壓力不是一般的大。
每當面對譏諷,只能咬著牙,拼了命地讀書,一直到高考結束,錄取通知書下來了,才算揚眉吐氣了一把。
重活一世,陳凡可沒打算忍著。
咱這輩子,該大方大方,該小氣小氣,不主動傷害別人,但也不委屈自己,圖的就是活個痛快。
誰讓咱不痛快,咱就讓誰不痛快。
回到耳房,把今兒個寫的稿子拿出來,拿起筆繼續寫了起來,一直到十二點多,陳凡才把筆放下,將稿紙整理好。
大致數了一下,寫了二十多張稿紙,效率還是可以的。
就是太費手。
照這種寫法,遲早要得腱鞘炎。
甩了甩髮酸的手腕,陳凡不由地又想起電腦,還有手機,這漫漫長夜,沒有手機還真是難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