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曹夢綺雖然這樣說著,卻也沒忍住去看顧書堯的神情。閱讀她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的,這位顧小姐是個聰明人,不會不懂她話中的意思。

  然而曹夢綺很失望,她並沒有像她以為的一樣,在顧書堯臉上看到太多的波瀾,甚至比當初她知道有顧書堯這號人存在時都要平靜。顧書堯只稍微蹙了下眉,視線很快便被別處吸引了。

  這樣的事情她還能分神?曹夢綺既莫名又好奇,她順著顧書堯的視線看去,幾輛汽車已經啟動,從曹公館飛快地駛出。路面上因為融了雪有積雪,車開得太快,輪胎碾過時泥水飛濺。

  前面幾輛車車頭都有長河政府的旗幟,曹夢綺認得,前面那輛是他大哥的車,二哥的車則緊隨其後。替政府官員開車的司機一向穩重,路上結冰按理車更是該行的慢,開這麼快的確有些反常。

  曹夢綺今早確實聽汪氏說起,她大哥曹延陵昨晚凌晨三點才回家,或許真的是出了什麼事了?

  顧書堯和她想到一塊去了,目光追隨那幾輛車遠去,問了聲:「曹院長和曹次長這是和誰去哪?」

  然而聽顧書堯這麼問,曹夢綺卻覺得好笑。就算出什麼事她們能有什麼辦法,天下興亡的大事哪是她們誰說了算的,不然前清也不會就這麼亡了。

  她明明與顧書堯說的何宗文的事,她原以為顧書堯會很在乎。曹夢綺過了一會兒才說:「在這個紛紜多變的時代,我們的命運能掌握在自己手中就該知足了。顧小姐,你的心是不是太大了一點,總在不該關心的地方費心思。」

  顧書堯只笑了下,沒有再和曹夢綺多說什麼,匆匆告完別後便離開了。穆明庚去見了明北軍司令後便一直沒有結果,連方中石那都沒半點風聲,而和英美法三國聯合制日的計劃卻忽然擱淺了。

  她前幾日去何公館一來是陪何宗文,二來也是想著是否能探察些消息,還特意觀察了何昌任的臉色。不過,上回她去何公館的時候,何昌任神色自若,還有心思與何宗文聊瑣事,顧書堯便以為局勢穩定,哪知曹公館這邊卻像有大事發生。剛才那幾輛車駛過的的時候,顧書堯更是看見曹延鈞了,他的車窗降了一截,他的臉色十分沉重。

  曹延鈞其實也看見顧書堯了,他人坐在車中神遊萬里,他和顧書堯從法國回來一起去見威爾遜似乎還在昨天,聯合制日曾是他的主張,如今他的決心卻突然動搖了,不知對錯,也不知前路,顧小姐不願在當他的秘書或許也有這重原因在。

  汽車最終在總統府停下,曹延鈞、曹延陵一行進入程敬祥的辦公室。

  如今總統府這邊進退兩難,曹延鈞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應對。曹延陵門下門客幕僚甚多,今天有兩位跟來,他們都是從日本留學歸國的,熟悉中日之間的形勢。不夠起先只繞著彎子說話,曹延鈞聽了一半,便朝程敬祥的秘書長討了一根煙,到門外抽菸去了。他其實平時是不怎麼吸菸的,抽得有些急,幾口便嗆得直咳嗽。

  他回去的時候,裡頭已經說開了。曹延陵對程敬祥說:「姐夫,總統府沒有兵權,現在是盛軍和乾軍兩家獨大,殷鶴成和夢綺的婚事拖了一年也沒著落,並沒有多少誠意,將來難免不會跟我們翻臉,與其扶持盛系,還不如讓他們互相牽制。」

  或許是見程敬祥猶豫,曹延陵又勸程敬祥道:「現在和日本對立沒有任何益處,一來姓穆的有機可乘,二來也給了日本機會,若是日本藉機進犯,將來丟的豈止是明北或是燕北?現在南邊吵吵嚷嚷的,似乎還要成立什麼新政府,可不能給他們機會。」

  日本一直在燕北六省蠢蠢欲動,卻也一直沒有什麼大動作,這次的突然駐軍已是最大的動靜。若是將他們惹惱了,局勢反而更加麻煩。

  曹延鈞在一旁也沒說什麼,英美法那幾國的公使自從和日本人見面之後,態度也不像之前鮮明了,似乎更多是想袖手旁觀。

  程敬祥默了一會兒,突然抬頭對曹延鈞說:「少文,你替我給殷鶴成擬封電報,讓他不要輕舉妄動,以大局為重。」

  顧書堯從曹公館回來後便直接去國務院找何宗文,何宗文與他父親何昌任議和之後,何昌任便有意將何宗文安排在左右,何昌任著意栽培自己這個兒子,自己很多公務都開始讓何宗文代勞。之前顧書堯跟著曹延鈞來過這好幾次,這回顧書堯明顯可以察覺,總統府和國務院的防衛和之前比要森嚴許多,好在長河政府的官員都認識顧書堯,也有不少人知道她和何宗文的關係,她只在樓下等,不一會兒何宗文便下來接她了。

  何宗文穿著一套白色的西裝,人顯得格外有精神,「書堯,你今天怎麼過來了?」

  顧書堯去了曹公館他是知道的,只是最近藥廠磺胺的生產已到關鍵步驟,他沒想到顧書堯會在這個時候來找他。

  今天是他就任的第一天,他原擔心她會多心,可沒想到她會來看他,不管是為了什麼,他只覺得高興。他其實在想這之後帶著顧書堯過來看看,他其實是有天賦的人,不過幾個鐘頭,父親安排他做的事他漸漸開始熟悉,他如今負責的事情都比從前當老師時的工作要有分量的多,他過手的一封文件事關成千上萬人的生計。而如今,整個長河政府的人也沒有人不尊重他,他也不會像從前一樣被人三言兩語免了職,或是因為自己的主張被人關進監獄。

  其實,很多年前他堂弟何宗平就對他說過,「恆逸你呀,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要是你,絕對不是這麼一種活法。」

  他的母親過世的早,而且很大程度還和他父親有關,正是因為這件事他一直和他父親有心結,

  在他眼中,他父親是個不折不扣的官僚,只為謀求私利。只是這麼些年回過頭來看,似乎漸漸能理解他的難處,很多事情其實並沒有是非黑白這麼簡單,雖然他最開始答應他父親任職時並不情願。他父親有的是制服人的本事,最擅長抓人的軟肋。

  何宗文出了一下神,回過神來,才發現顧書堯望向他的表情十分嚴肅,「恆逸,我有事想問你。」

  何宗文看了顧書堯一眼,稍皺了下眉,還是帶著她上樓了。他的辦公室就在他父親的旁邊,原本就是他父親辦公的地方之一,前幾天單獨替他辟了一小間。

  總理、副總理辦公的地方都隔得近,整條走廊上都有人巡邏,面容上透著肅穆。但他們都認得何宗文,所以即使是這樣機密的地方,誰都不敢他,他們經過的時候,還朝他們點頭致意。

  顧書堯走在何宗文旁邊,路過穆明庚辦公室的時候,顧書堯特意多留了會神,裡頭似乎有談話聲,穆明庚似乎在,但聽不清說什麼。

  顧書堯又往穆明庚辦公室的方向看了一眼,跟著何宗文進了他的辦公室。不過是一眼,其實並不明顯,但如今局勢實在特殊,還是落入了其他人的眼中。

  穆明庚的秘書長王文興正好剛從走廊進來,他雖然中過秀才,卻也跟著穆明庚在軍隊歷練過,比一般人要警覺些,他看見顧書堯,走過去沉著臉問走廊上的守衛:「剛才那個女人是誰?怎麼到這來這了?」

  何宗文辦公室里沒有別人,他替她端了水過來。她接過水沒有喝,直接將門關了,小聲問他:「恆逸,到底怎樣了?穆明庚和日本人談判得怎樣了?」

  她一上來便問的這些,何宗文稍有些失落,卻還是和她說了實話,「他其實也準備回去告訴你,書堯,長河政府這邊應該不準備和明北軍發生衝突。」何宗文是了解她的,她和從前他見過的女性都不相同,她對國內外形勢有特別的興趣。

  許是他的語氣過於平靜,顧書堯皺了下眉,突然問他:「你怎麼看?」

  何宗文最初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也是有些意外的,他之前聽顧書堯說起過曹延鈞一直在著手聯合制日的事情,但在這棟樓里他聽到了不同的見解,打仗不會是一件好事,日本的裝備在盛軍、乾軍之上,即使日本人蠢蠢欲動欲占領明北一邊的鴻西口,可真正打起來能有多少勝算?若是日本軍隊有了藉口,進一步進攻乾都又該如何是好?

  他也不瞞她,將他的想法都告訴她。顧書堯就站在他面前,低著頭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抬起頭,深深看著他:「恆逸,或許說出來你不會相信,但是請你相信我,日本人不會因為我們的忍讓而就此收手,不抵抗換來的只有步步蠶食,他們是在試探我們的底線,你不會知道他們的野心會有多大,他們甚至能夠在一個月的時間裡屠滅一座城的百姓。」

  將來的事情誰會知道,她雖然不像在說謊,可這辦公室隨時會有人過來,他不想在這裡和她說這些,萬一被人聽去了將來無論是對他還是對她都不好,他不想他的努力都白費。

  何宗文不置可否,上前握了一下她的肩膀,故作輕鬆的笑著問道:「我們先不在這聊這個,你還有別的想跟我說的麼?」

  別的?顧書堯搖了一下頭,她現在完全沒有心思說其他的。只是經何宗文這麼一說,她突然想起曹夢綺跟她說的那番話來。曹夢綺說她不止和她一個人相像,她還和誰像,曹夢綺想說的是什麼,她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她並沒有感覺到難受,甚至連去質問誰的打算都沒有。她自己也覺得不該這樣,可那一瞬她究竟是什麼感覺她是清楚的。

  她其實一直都沒有擺正他們的關係,所以她也沒有什麼資格去責怪別人,這樣下去對何宗文其實並不公平。

  顧書堯重新望向何宗文的眼睛:「恆逸,對不起。」她想了想,覺得有些突然,還是止住了,「我先回去了,有些話我想好了再跟你說。」

  何宗文從來都不勉強顧書堯,立即派車送她回去,然而汽車到了她公寓門前,顧書堯想了想,還是決定掉頭去找方中石。

  方中石似乎也得到了消息,她見到時臉色和她一樣沉重。方中石一直都很信任顧書堯,與她直說:「今天我收到了程敬祥總統的密電,所有的軍隊全都回原地,不允許採取任何措施。」

  「還有迴轉的餘地麼?」

  「說到底,還是因為各方都不願意損害自己的利益。」方中石坐在椅子上,正值黃昏,落日從窗口透了進來,卻讓他看起來更加憔悴。他忽然笑了一下,「長河政府一顆子彈都不發,一分錢的軍餉也不撥,即使你的朋友能提供抗菌藥,我也不能讓我的士兵去送死。」他想了想,突然皺了下眉道,「有一個人或許會願意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