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幾天之後,何宗文除了臉上的傷還有淤青外,感冒好的差不多了。閱讀也是那幾天,乾都出了大太陽,街面上的雪漸漸曬融化,幾乎每一處屋檐都在滴答滴答地化雪。

  何宗文和顧書堯一起去見了布里斯,他們是坐黃包車去的布里斯公司,一路上何宗文都主動牽顧書堯的手,她也由他握著,她能感覺到何宗文那晚之後對她的變化。

  距離上一次他們三個人在盛州會面已經有快一年的時間。一年過去,他們三人身上都有了不小的變化,不過一見面,又恢復到了之前的相處方式。

  布里斯一見到何宗文,便開他的玩笑:「看你這滿身的傷,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去我們法國學的是打架呢?」

  何宗文一笑而過,卻也不忘向布里斯重新介紹顧書堯,「這位書小姐,是我女朋友。」

  布里斯驚訝不已,連忙問顧書堯:「他是不是開玩笑?」

  顧書堯沒有猶豫,搖了下頭,笑著道:「他說的是真的。」

  如今藥廠和設備都已經安排好,顧書堯便開始準備生產磺胺。磺胺的生產其不算太難,她的原料易得,工藝流程也不是很複雜。不過顧書堯害怕泄露生產工藝,特意給盛州那邊打了電話,讓許長洲派了幾位信得過的技術人員過來。沒過幾天,便合成出了顧書堯所需要的新型磺胺藥。不過顧書堯並沒有拿出來售賣的打算,從生產到運輸都是在暗中進行的。

  雖然有了藥,但長河政府那邊卻沒了動靜,自從穆明庚去明北談判,用武力威懾日本退兵的計劃便一直擱淺。方中石一直留在乾都,但也沒有消息。

  何宗文病癒後便從顧書堯公寓裡搬了出去,然後一直住在何宗平家,他之前原本要去他大姐何佳儀家,因為臉上傷還未愈,怕她姐姐擔心,便一直都沒有去。

  因為何昌任和穆明庚走得近,何、穆兩家也結了親,何宗文的姐夫便是穆明庚的親侄子。何宗文臉上的傷一好,便去了他姐夫家,一來可以讓他姐姐幫忙調和他和他父親的關係,二來也能從他姐夫那打聽些風聲。

  穆明庚和日本人談判的內容屬於高度機密,不知是他姐夫不知道,還是不準備告訴她,何宗文並沒有打探到什麼。不過何佳儀告訴他,「老爺子已經知道你回來了,還聽人說你在法國交往了女朋友。」說著,何佳儀曖昧笑了起來,拍了一下何宗文的手臂,「噯,恆逸,這是真的麼?她長什麼模樣,究竟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何宗文想了一下,決定避重就輕,只笑著說:「你應該知道她,她前不久還上過《麗媛》畫報,好像就是上一期。」

  何佳儀想了一下,突然記起來,「是不是姓顧?」她記不得名字了,只記得那位小姐姓顧,因為當時她聽人說這位顧小姐和曹家似乎有關係,那時她還覺得奇怪,那畫報上說的是姊妹花,結果一個姓曹一個卻姓顧,她並不記得曹家有姓顧的親戚。但這顧小姐側臉卻是和曹夢綺相像,因此她也沒有特別去管這些閒事了。

  何宗文點了下頭,「嗯,是的。」

  何宗文只和何佳儀聊了一個多鐘頭便要離開了,臨走時何佳儀突然跟他說:「你出國之後,老爺子身體便差了許多,我看著都心疼,你還是抽空多去看看他吧。」她想了想,又補充道:「你那個女友也可以帶上一起,老爺子應該會喜歡她的。不過,聽你姐夫說,最近總統府確實又和和國務院鬧了不少梁子,但撇開你們男人的殺呀斗呀,這樣的女朋友還是與我們家很般配的。」

  或許是何宗文一直都沒有回家,過了兩天,何宗文便接到了何佳怡的電話,讓他直接回家,最好還帶著顧小姐一起來。

  和家裡鬧翻不是一件什麼好事,而且他這回在乾都要待很長一段時間,總不能一直躲躲閃閃這樣下去,何宗文想了想還是去了,而且邀請了顧書堯一起。他總覺得他們在一起缺少了什麼,或許是見證的人還不夠多?

  顧書堯和他並沒有到談婚論嫁見家長的地步,但顧書堯也體諒他,知道他因為和父親不睦常年不回家,因此便陪著他去了,她也不想看著他和他的親生父親總是關係緊張。

  顧書堯跟著何宗文去了何公館,何公館的洋樓非常大,裝飾也奢華氣派,怪不得當初布里斯去過他家一趟後,一直喊他「何公子」。

  何宗文和顧書堯到的時候,何昌任和妻妾們都在客廳里等著他們回家了,何佳儀也在,看得出何昌任對他們這次回家有多麼重視。不過何昌任倒不像顧書堯想像中的對何宗文嚴厲,反而讓人覺得十分和藹,以至於顧書堯完全不敢想像是他將何宗文極度三番綁回來。

  不過顧書堯也記得布里斯跟她說過,曹家原本還有一個大哥,但是一年前便因為風流病去世了。如今何家除了何宗文外,只另外有一個兩歲的弟弟,何宗文是他唯一成年的兒子,也難怪和何昌任會突然改變態度。

  何昌任和何宗文說了好一會的家常,不過多數時間都是何昌任在說,何宗文接的話相比之下就少得多。他們父子倆能聊的話題其實很少,不一會兒何昌任便將能講的都講完了。

  許是看場面上一時都沒什麼話說了,何佳儀走過來,對著何昌任道:「爸,這是顧小姐。」

  何昌任這時才仔細看了一眼顧書堯,先是笑了笑,不過他又皺了下眉:「我總覺得顧小姐在哪裡見過一樣。」

  何佳儀立即接話,「顧小姐可是乾都的名人,上過《麗媛》畫報的。」她其實還給程敬祥做過翻譯,這件事也有很多人知道,但是何佳儀沒說,或許是她知道自己的父親並不怎麼喜歡那位總統。

  聽何佳儀說完,何昌任這才笑著應了一聲,「原來是這樣。」

  何昌任沒有記錯,顧書堯確實是見過他的,那還是在殷老夫人的壽宴上,當時何昌任還對她和殷鶴成說明年來喝他們的喜酒。因為何昌任當時是代表長河政府來的高官,說起話來又不怒自威,因此顧書堯對他印象尤為深刻,她當時就覺得何昌任不是個簡單的角色。

  果真,何昌任默了一會兒,問顧書堯:「顧小姐哪裡人?」

  顧書堯不想說假話,有些事情總會被知道的,然而她剛想回答,卻被何宗文阻擾,「書堯是曹延鈞的遠房表妹,和他們是一個地方的。」

  顧書堯雖然沒說什麼,但看了眼何宗文。何昌任也沒再問,但是看他的眼神,顧書堯感覺到他已經洞察一切。

  顧書堯和何宗文一同在何公館用的晚餐,後來何昌任又找了何宗文單獨談話。他們一直待到晚上九點才離開何公館,她也沒問何昌任後來喊他去書房談了什麼,她不喜歡過問太多別人的事情。

  何宗文沒有在家裡住,和顧舒窈一起離開的,顧書堯一路上都沒說什麼話,她其實有些不高興,何宗文剛才對他父親說她是曹延鈞的遠房表妹,她內心深處其實並不想和曹公館有太多關係。

  何宗文倒是主動和她講他的事情,「我父親說,想給我在長河政府安排職位,我也想歷練一下。」

  「恆逸,你不是不喜歡從政麼?」

  「也不一定是壞事。」

  顧書堯不置可否地點頭,卻也沒有說什麼。

  何宗文以為顧書堯還在生氣,他想了想,解釋道:「書堯,我父親很傳統,很看重門當戶對這種,雖然我不在乎。」他其實是做了長遠打算的,說不定哪一天他們兩就結婚了呢。而且他並沒有把話說透,他們家在意的何止是門當戶對,若是他們知道她就是殷鶴成那個未婚妻,怎麼可能會同意他們在一起?

  何宗文想了想,又說:「書堯,話說回來,你是真的跟曹公館有緣分,伯父伯母也都很喜歡你,不然他們也不會送那塊玉給你。」

  玉?顧書堯聽何宗文這樣說,連忙問了一聲:「那塊玉是有什麼特別之處麼?」

  何宗文也沒有瞞她,「我記得思綺有一塊和這個一樣的,如果曹家二老不是真心喜歡你,也不會送你這麼貴重的禮物。」

  聽何宗文怎麼說,顧書堯覺得這塊玉還是不能收,若是一塊普通的玉便算了,可那是偏偏這玉對於曹家來說另有意義,顧書堯並沒有什麼認親的打算,因此覺得自己這樣收著玉有些不妥。

  顧書堯看了一眼何宗文,「對不起恆逸,我還是想做我自己。」

  顧書堯第二天去了一趟曹公館,她必須把這玉物歸原主。不過顧書堯又有些不敢將這塊玉親自還給曹夫人,顧書堯可以想見曹夫人見到她時的失望。

  顧書堯在曹公館門前停步,雪暴聽見人來了在裡頭汪汪大叫,顧書堯原想讓汪氏轉交的,卻看見曹夢綺走過來。

  曹夢綺是特意下來見她的,「我剛才正準備睡午覺呢,聽見雪暴叫,往門口看了一眼,原來是你過來了。」說著她又看了顧書堯一眼,「你是過來找我二哥的麼?」

  顧書堯搖了搖頭,她對曹夢綺印象還不錯,相比於見曹延鈞,倒更願意將見她。顧書堯將裝著玉的錦盒連同她送給曹家二老的禮物一併交給曹夢綺,「玉佩我實在不能收,這是我給伯父伯母的一點心意,感謝他們對我這麼好。」

  曹夢綺聽她這麼說,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畢竟她之前在舞會上碰到過顧書堯幾次,她感覺顧書堯很樂意享受「名媛」這個頭銜帶給她的便利。

  顧書堯笑了一下,真誠地答覆她:「我不過是在你光環下的贗品而已。」

  然而她話音一落,曹夢綺的臉色突然就變了,她似笑非笑,「贗品?你哪裡是贗品?」她又笑了笑,「顧小姐,我們談談吧。其實也沒什麼好談的了,但有些話我還是想和你說。」

  說完,她便帶著顧書堯往洋樓旁的玫瑰園走。

  「你除了和我二姐想像,我們兩其實也長得有些像,是不是?」她看顧書堯皺了下眉,「你別急著否認,我就問你有沒有人說過我和你像?」

  「有。」顧書堯坦誠地點頭,「我第一次看見你就是在《麗媛》雜誌上,封面是你一張畫油畫的人像,很驚艷!當時我朋友說,側臉和我有些相像。」

  「也有人這樣對我說,大概幾個月前,在盛州。」她看了顧書堯一眼,也不再繞彎子,「說說你和殷鶴成的事可以麼?我很好奇。」說著她又補充了一句,「我很好奇你們為什麼會分開,不是已經訂了婚麼?而且我感覺得出他是在乎你的。」

  曹夢綺果然已經知道了,不過顧書堯有些意外,曹夢綺問的坦率,口氣也十分輕鬆。她似乎並不是很介意。顧書堯想了想,只道:「我和他不合適,所以就分開了。」她不知道曹小姐究竟做的什麼打算,因此也不好多說。

  「是你提出來的麼?」

  「是。」

  聽顧書堯這麼回答,曹夢綺居然笑了,「你真是不一般。」她盯著顧書堯看了一會,又道:「他那晚酒宴的時候跟我說,他也不會和我訂婚了。我原本以為他會去找你,可似乎他沒有跟你說?」

  看到顧書堯稍有些驚訝,曹夢綺笑了笑,「那讓我來跟你說說我和他吧,自從我發覺你的存在後,我便沒有想過和他結婚了。雖然他的確有權勢,也能讓我過我想要的生活,可追求我的人多的是,我為什麼要去當一個「贗品」?說實話,自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就是那個人了。看到他對你的反應,我就知道這樁婚事很快就可以了結。」

  「那你為什麼不主動提?」

  「這是我家裡人給我找的婆家,我沒你那麼勇敢,不敢在外落一個任性胡鬧的名聲。我其實在美國有一個同學,他很優秀,現在在美國念博士。我想去美國,但我家裡人不讓,不過這件事之後便會不同了,他們總得想法子補償我。」

  「去美國挺好的,真的。」顧書堯突然想起蕭太太和曹延鈞來,他們原本也是同學,卻變成了現在的這種境遇,可憐卻又不值得同情。顧書堯想了想,只說:「你二哥也是在美國念的書。」

  曹夢綺果然是聰明人,不過一個話鋒便猜到了她想說什麼,「已經知道了?」

  「應該是吧。」

  「有時候看看我二哥,我就覺得看到了我的將來。」她頓了頓又說:「說實話,我起初知道你存在的時候,我的確不太高興,我還沒有受過這樣的委屈。不過,後來又覺得無所謂了。」

  顧書堯只點了下頭。

  「你難道不問為什麼?」

  顧書堯笑了一下,索性滿足她,「為什麼?」

  「因為我後來發現上帝是公平的。」她看了顧書堯一眼,「你又不止長得和我一個人像。」說完,她又打了個哈氣,「我得上樓睡午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