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2章 葛朗台

  只因周奎教出的女兒周氏,雖然知書達禮,深明大義,最終成為了母儀天下的大明皇后,可身為當朝國丈的周奎,卻極為吝嗇小氣且鼠目寸光。

  即便是到了崇禎十七年,也就是大明王朝的最後一年,朝廷由於軍餉吃緊導致軍心渙散,節節敗退。無可奈何的崇禎皇帝,只好下令,所有的皇親國戚和文武百官,都要捐贈白銀充作軍費,結果不知唇亡齒寒道理的周奎,竟然極力反對此事,並且表示自己家中並無餘財。

  直到周皇后聽聞此事,又將父親狠狠地訓斥了一番後,周國丈方才忍痛拿出了銀子,然而,僅僅只有五千兩。

  可笑的是,這位足可以和葛朗台一較高下的大明國丈,最終也未能保住自己的萬貫家財:當李自成的大順軍攻破京城後,他的三百多萬兩銀子,盡數被用作了賊軍的餉銀,而周奎本人,也因為禁受不住這天大的打擊,不久後便憤恨而亡。

  當然,崇禎現在當然還不知曉,自己有著一位多麼吝嗇的岳父,更何況周奎所言之事,也正與皇帝所想一致,於是頷首道:「朕已知悉此事。」隨即又轉頭問道:「三位愛卿,可也是為了彈劾袁崇煥而來?」

  聽聞皇帝問詢,平日裡由於利益問題,而時常政見不合的周延儒與溫體仁,此時卻選擇了統一口徑,紛紛說道:「正是,還請陛下嚴懲袁崇煥。」

  出人意料的是,田宏遇卻拱手說道:「回稟陛下,請恕微臣愚鈍,微臣只看到了眼前之事,卻未能像嘉定伯和兩位大學士看得那般深遠。」

  崇禎奇道:「既然如此,不知田愛卿還有何事要急著見朕?」

  田宏遇躬身道:「皇太極雖然已經率大軍撤去,但清軍此番入關,奸淫擄掠,焚燒民舍,真可謂是無惡不作,僅北直隸一帶,便有數以萬計的百姓深受其害,流離失所,故而微臣前來,乃是想懇請陛下能夠及早賑災,一來是為了安撫百姓,二來更是為了防止民變,穩固江山社稷。」

  周延儒和溫體仁聞言,竟然不約而同地想著:高!實在是高!難怪生著一顆七竅玲瓏心的禮貴妃,自打入宮後便一路扶搖直上,原來人家的老爹就是個無比聰慧之人,竟然以退為進,不僅用受苦受難的百姓來進一步加深皇帝對袁崇煥的憎惡,而且更藉此機會為自己大大的表了一番忠心!

  誰知田宏遇又取出了幾張銀票,雙手高舉過頂,又道:「托貴妃娘娘的福,陛下近年來賞了田家許多寶物,按禮制,微臣應當將其珍藏才是,然而此時局勢動盪,國庫空虛,因此微臣便自作主張,將家中值錢的物事盡數變成了現銀,共七萬三千六百兩,雖然杯水車薪,但微臣還是希望能為陛下分擔些許憂愁。」說著又跪了下去,續道;「無論如何,微臣都犯下了擅自販賣天子御賜物事之罪,還請陛下治罪。」

  林明抬眼望向了崇禎,想要得到其示意,也好知道自己該不該去取銀票。

  誰知小皇帝的眼中已然泛起了淚花,竟親自走上前去,顫抖著扶起了田宏遇,感嘆道:「朕的朝堂之中,若是能再多幾個像田愛卿這樣的忠臣,又何愁大明中興無望?」

  聽了這話,兩位閣臣頗感尷尬,羞臊的垂下了頭,國丈周奎卻是既悔又恨,在心中暗暗罵道:田宏遇這個奸賊,素日裡貪贓枉法的事幹得難道還少了,卻專會在皇上這裡做戲!唉,他的這番說辭,我先前怎麼便未能想到呢!

  然而,周國丈卻沒有捫心自問:做戲也是需要成本的,即便讓其選擇,難道他就當真捨得拿出七萬多兩銀子來演這齣戲?

  崇禎接下來的話,就更加讓周奎懊悔不已了:「田愛卿的心意,朕領受了,不過國庫尚有些許余銀可用來賑濟百姓,這些銀票,你且拿回去吧。」

  田宏遇趕忙搖頭道:「不,皇上……」

  崇禎笑道:「等到朝廷當真到了無銀可用的境地,田愛卿再將這些銀票獻上不遲。」說罷,小皇帝便將銀票不由分說地塞進了老丈人的衣袖中。

  田宏遇亦是老淚縱橫,躬身道:「微臣,遵旨。」

  崇禎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嘉許後,便重又走了回去,說道:「不過幾位卿家皆想錯了,袁崇煥之所以遲遲沒有趕來勤王,並非是源於怯戰,而是他私下裡與皇太極暗通款曲,根本就不想來戰。」

  正所謂三人成虎,更何況先是有曹化淳旁敲側擊,隨後又有這些勛戚權貴聯名控訴,本就生性多疑,近來又被大兵壓境的清軍嚇得猶如驚弓之鳥的崇禎皇帝,又怎能不對袁崇煥通敵之事信了個十成?

  早就對此有所耳聞的四位權貴,聽了皇帝所說的話,儘管心下暗喜,卻仍然紛紛露出了驚詫之情。

  田宏遇更是不由問道:「茲事體大,袁崇煥畢竟是邊關重臣,不知陛下是否查明了此事?」

  崇禎嘆道:「田愛卿甚麼都好,就是太過心善,以至於難以看清旁人的鬼蜮心思。」說完,崇禎又對曹化淳使了個眼色。

  曹化淳會意,當下便將錦衣衛所打探到的袁崇煥所作所為,盡數說了出來。

  幾人聽後更是無比驚訝,周延儒拱手道:「袁崇煥的關寧鐵騎現下已至城外,陛下不得不防啊。」

  崇禎點了點頭,嘆道:「不錯,朕也擔心,袁崇煥的部隊入城後會臨陣倒戈,到時清軍若是再驟然折返,與袁賊裡應外合,大明可就真的要亡了,可袁賊暗通敵國,又掌管著無比緊要的關寧錦防線,朕又不得不及早將其除去,這可著實是棘手至極。」

  趁著旁人思量之際,周奎趕忙越眾而出,拱手道:「啟稟陛下,微臣有一擒賊之計,不知當講不當講?」

  崇禎道:「嘉定伯請講。」

  周奎道:「陛下可傳召下去,只召袁崇煥一人入城面聖,其餘人等,則以戰事吃緊為由,命他們即刻返回遼東駐守。」

  崇禎不禁沉吟道:「如此自然是好,只是這般行事,是否會招致袁賊的懷疑?」

  周奎道:「既然袁崇煥還願意與皇太極聯手做戲來欺瞞陛下,就說明他起碼此刻還不想謀反,只是想讓陛下看到其價值,避免出現兔死狗烹的悲劇。」

  崇禎冷笑道:「這可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周奎忙躬身道:「這是自然,陛下的胸襟何等廣闊,袁賊又豈能明白。」頓了頓,周奎又道:「因此只需有一朝廷重臣前去勞軍,再對袁賊進行封賞,將其賺入城中,則大事可成。」

  崇禎頗為所動,轉頭問道:「不知幾位愛卿意下如何?」

  與周奎私下裡有著生意往來的溫體仁,為其附和道:「微臣以為嘉定伯此計可行,畢竟城中尚有十餘萬大軍,袁崇煥即便有所懷疑,想來也不敢隨意造次。」

  周延儒也明白,此時當以大局為重,絕不是與溫體仁唱反調的時候,因此也道:「前日裡袁崇煥曾上過增加遼東餉銀的奏章,陛下正可以與其議餉為由,將袁賊賺入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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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圓滑無比的田宏遇,更是不會公然做惡人,於是選擇了從善如流,拱手道:「微臣並無異議。」

  崇禎點了點頭,問道:「只是何人前去,才能取信袁賊?」

  周奎生怕為他人,尤其是死對頭田宏遇做了嫁衣,於是趕忙躬身道:「周氏一族沐浴天恩久矣,微臣願前去引誘袁賊,以報陛下隆恩之萬一。」

  崇禎頷首道:「好!嘉定伯不虧是我大明的國丈!」

  「啟稟督師,嘉定伯帶了勞軍之物前來,此時正在大營外等候。」守營的將校快步走入了袁崇煥的營帳,躬身稟道。

  正在與兒子吃飯的袁崇煥揮了揮手,道:「知道了,本督師用過飯後便去見他。」

  那將校不由一怔,隨即拱手勸道:「嘉定伯乃是奉了天子的旨意前來,督師這般行事,恐怕不大妥當吧?」

  袁崇煥不悅道:「怎麼,本督師該如何行事,難道還需要你來提點不成?」

  那將校忙道:「末將知罪,這便前去告知嘉定伯,說您軍務繁忙,少頃便……」

  袁崇煥冷冷道:「誰讓你自作主張了?本督師在做甚麼,你對其據實相告便是。」

  那將校不敢再言,領了命令便前去傳話,心中卻道:也不怪天子生出猜忌之心,如今的袁督師,當真是有些居功自傲了。

  聽了守營將校的回覆後,周奎儘管鼻子都快被氣歪了,卻也只得強忍怒氣,笑著說道:「袁督師此番率軍千里馳援,自是無比辛苦,現下已無危機,督師自是該以身體為重,好生用些飯食,無妨,左右本官也沒甚麼急事,在此安心等候便是。」

  然而,周奎在大營外直等了大半個時辰,已被凍得瑟瑟發抖之時,才看見一人緩緩朝著自己走了過來。到得近前看時,來人卻並非袁崇煥,而是一個身形矯健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