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8章 焉有易與之輩

  金之俊冷哼了一聲,隨即便接過書信看了起來。

  孔昇平心下好奇,想知道信上都說了些甚麼,但剛才既然已與對方說僵,他也就不再好意思開口詢問。

  金之俊看後隨手將書信撕了個粉碎,罵道:「混帳東西,自己即將命在頃刻,卻還敢來威脅本官。」說完轉頭道:「孔參將方才說的不錯,七峰寨的賊人們確是生了內訌,是本官太過小心謹慎了。」

  孔昇平素日裡儘管不歸金之俊直接統轄,然而對方畢竟是自己的上官,因此他聞言後,就坡下驢地拱手道:「小心方能駛得萬年船,面對這些悍匪,確是應當謹慎些才是。末將是粗人,方才言語得罪之處,還望大人海涵。」

  金之俊擺了擺手,笑道:「同僚之間偶有政見不合,乃是再尋常不過之事,孔參將無需感到介懷。」

  孔昇平躬身道:「大人如此寬宏大度,末將佩服。」頓了頓,又問道:「不知賊人在信上都說了些甚麼?」

  金之俊道:「七峰寨的賊寇說,他們在山間操練時發現並誅殺了咱們的哨探,不僅如此,賊寇還威脅本官,說我如若不立即退兵,那幾個哨探便是前車之鑑。」

  孔昇平冷笑道:「賊人們這可真是做賊心虛,不打自招,說甚麼山間操練?嘿嘿,又有誰會在山間真刀真槍的操練?」

  金之俊點了點頭,說道:「如此看來,七峰寨里果然已生了內訌,我等又怎能錯過如此良機?孔參將,本官命你即刻領兵上山,將這伙嘯聚山林的賊寇盡數剿滅!」

  孔昇平拱手道:「是,末將領命!」隨即便引了八百將士,浩浩蕩蕩地朝著山頂方向行去。

  官軍行至山腰處,已不見了自相殘殺的眾盜匪,地上除了隨處可見的血跡外,還散落著諸多刀槍劍戟。

  守備丁固良謹慎且多智,因此被孔昇平引為心腹,見此情形,不禁勸道:「將軍,此處看起來有些蹊蹺,當心有詐。」

  對於丁固良的話,孔昇平向來還是能聽進去一些的,當下揮手勒令身後的部隊停下,問道:「有何蹊蹺之處?」

  丁固良俯下身去,仔仔細細地看了片刻後,伸手指道:「將軍請看,這幾把刀劍看似散落的雜亂無章,好像是經過激戰之後遺留下來的,然而讓人不解的是,刀鋒劍刃卻並未受損,看起來似乎不像是經過了一場殊死搏鬥。」說著又指了指地上的血跡,續道:「還有這些血跡,未免也太多了些。」

  躲在不遠處密林中的陳伏虎聽了這話,忍不住轉過頭去,狠狠地瞪了負責布置的幾個手下一眼。

  一心想要建功立業的孔昇平雖然也覺得他的話有理,但還是擺手笑道:「丁守備多慮了,賊人們如此故弄玄虛,為的就是讓我等心生疑慮,逡巡不前甚至就此退去,他們便好藉機平息內鬥,為自己贏得喘息之機。」說完手一揮,朗聲道:「繼續前行!」

  不料,丁固良卻疾步走到道路中間,躬身道:「茲事體大,還請將軍三思啊!」

  孔昇平眉頭一皺,喝道:「丁固良,你竟敢當眾抗阻軍令麼!」

  丁固良單膝跪地,拱手道:「末將不敢,只是素日裡將軍待我恩重如山,因此末將才不得不冒死進言,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您以身犯險啊!」

  孔昇平終於為之所動,一時猶豫不決,沉吟道:「這……」

  儘管還是早春,然而陳伏虎的背脊處的衣衫卻早已濕透,就連他的手心裡,也急得滿是汗水。

  誰知就在這時,陳伏虎卻聽得山頂的方向傳來了兵刃相擊和一聲聲慘叫,心下不由暗感敬佩:寨主當真是料事如神,她生怕官軍中的有識之士生疑,竟還特意命嚴守險地的李順天等人假意發出內鬥的聲音來迷惑敵人,不過李順天的手下這戲做得倒還真像,若非我知悉內情,險些也要被其所騙過。

  孔昇平自然也聽到了,於是指著慘叫聲傳來的方向問道:「聽到了吧,賊寇此刻仍在自相殘殺,你還有甚麼好說的?」

  丁固良拱手道:「將軍,即便如此,為了以策萬全,還是先派出一小隊哨探前去……」

  不等他說完,孔昇平就劍眉一束,怒道:「照你這麼拖延戰機,甚麼都遲了!」見丁固良非但不肯站起,而且仍要再勸,孔昇平吩咐道:「來人,把他給我拖下山去。」

  望著丁固良被押走的背影,孔昇平撫須笑道:「待我為朝廷立了大功回去後,定要好生氣氣你這自以為是的小子。」說著笑容一斂,下令道:「眾將士聽令,全速前進,隨本將前去剿滅七峰寨盜匪!」

  隨著官軍一個個地踏入埋伏圈,陳伏虎的心跳也隨之加劇起來……終於,他猛地揮動手中的令旗,高聲喝道:「動手!」

  霎時間,箭矢、檑木、滾石等一齊襲向了中伏的官軍……

  正在朝著山上行軍的游擊將軍房柯,打馬來到金之俊身邊,陪著笑臉問道:「末將不才,想不通大人是如何斷定賊人們在山間設下了埋伏?」隨即又指著腳下的路問道:「還有,如此隱蔽的山間小徑,您又怎會知悉?」

  金之俊看了看左右,悄聲說道:「你是本官一手提拔上來的,此事我也無需瞞你。」說著微微一笑,又道:「當然是因為從山上射下來的那封書信。」

  房柯驚道:「莫非書信上所寫……」見金之俊對自己做了噤聲的手勢,連忙壓低了聲音續道:「並非像大人方才所說的那般?」

  金之俊頷首道:「不錯,書信乃是我安插進七峰寨的探子所寫,他在信中寫道,賊寇們在山間設下了埋伏,只等本官入彀,不僅如此,他還為我指明了這條可以繞過埋伏圈的捷徑。」

  房柯沉吟道:「大人所選中的人,當然可以靠得住,只是那封書信是否為他本人所寫,若是賊人偽造,那可就糟糕至極了。」

  金之俊甚是滿意地點了點頭,面露讚許地笑道:「你能想到此節,也不枉我平日裡的看重與栽培。」待得房柯誠惶誠恐地道了謝後,金之俊又道:「你放心,本官已細細看過,書信確是那細作的筆跡,而且他還依照約定,在信的左下角畫了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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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柯笑道:「原來大人早已謀劃好了全局,末將佩服。只是……只是如此妙計,末將就算再虛活三十載,也是萬萬難以想出的。」

  金之俊看出了他的言不由衷,問道:「你是否想問,既然本官已通曉一切,為何還要讓孔昇平帶人前去送死?」

  陡然間被上官點破心事,房柯雖然極力想裝成鎮定自若的模樣,但他的表情還是難免還是有些不自然,連連搖頭道:「不,孔昇平那廝平素里有勇無謀也就罷了,方才竟然還敢對大人出言無狀,讓他這般體面地為國捐軀,已然便宜他了。」房柯的話雖這麼說,但在軍營里摸爬滾打多年的他,眼睜睜地看著幾百個將士白白送死,心中還是不免感到悽然與唏噓。

  豈料金之俊卻長長地嘆了口氣,苦笑道:「想不到你竟會生出這般想法。」

  房柯大驚,但卻未能想通自己究竟說錯了甚麼,當下連忙躬身道:「末將一時失言,還望大人恕罪。」

  金之俊擺了擺手,嘆道:「不錯,孔參將今日確是觸怒了本官,但我又怎能因此便害了他還有那數百名將士的性命?如若本官當真是這樣的陰狠之人,豈非太過可怕?」頓了頓,金之俊又道:「第一,我等現下直撲賊人們的巢穴,若想一擊制勝,那就必須要有人來拖住敵人的援軍。」

  房柯恍然道:「末將明白了,敵人既然有心伏擊,就必會布下重兵,而孔參將的人雖然中了埋伏,但無形中卻也拖住了山間的那些伏兵,使敵人無法及時回援!」

  金之俊點了點頭,續道:「第二,孔昇平之所以敢對本官無禮,不僅因為他在軍中日久,地位穩固,更源於此人的女兒剛剛嫁給了周閣老的次子。」金之俊所說的周閣老,自然是新近擢升的工部尚書、內閣輔臣周延儒了。

  周延儒還在陸天行手下做工部侍郎時,為了穩固自己的勢力,遂為次子選定了孔昇平的女兒為妻,畢竟兩家同為三品大員,可謂是門當戶對。而周延儒一朝得勢,身為親家的孔昇平,自然也就不再將金之俊這個上官放在眼裡,一心想要立下戰功取而代之。

  房柯頷首道:「關於此事,下官確也有所耳聞。」

  金之俊嘆道:「正是由於此節,山西的官員們誰都不敢輕易得罪這孔昇平,因此只有他戰死在這七峰山上,你方才能有出頭之日啊。」

  房柯面有慚色地說道:「原來大人竟是在為末將苦心謀劃,末將慚愧,先前竟未能看出您的深意,當真是該死!」

  金之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罷了,這有何妨?不過今日剿滅七峰寨眾賊寇,本官可著實要倚仗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