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趙青瑤竟然記掛著自己,孫傳庭頓感驚喜交集,只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那麼的值得,當下脫口而出道:「承蒙小姐掛懷,正是區區在下。」
趙青瑤轉過身來,這才注意到孫傳庭竟然就關押在父親對面的牢房中,於是對他欠身行了一禮,歉然道:「此番連累了孫大人,小女子著實過意不去……」
孫傳庭慌忙連連擺手,笑道:「不妨事,著實不妨事,傳庭能在殿前仗義執言,還能與趙老尚書在此作伴,實乃幸事一件。」
趙青瑤展顏一笑,說道:「多謝孫大人,不過大人請放心,思恩侯定會將父親與你安然無恙地帶離此地。」
聽到思恩侯三個字,孫傳庭頗感不是滋味,面上的笑容立時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冷哼了一聲,這才說道:「今日早朝之上,思恩侯不僅並未替趙老尚書辯白半句,而且也沒有絲毫相助之意,小姐若是一心一意地指望他,恐怕是要大失所望,所託非人了。」
趙青瑤聞言不禁倒退一步,緊靠在了父親牢房的欄杆上,用力搖頭道:「不會的……」其實她心中儘管極為不願相信此事,然而卻也知孫傳庭絕非是信口胡言之人。
這時,趙南星卻忽然大笑數聲,撫掌贊道:「甚好,老夫果然沒有看錯人。」
趙青瑤不敢轉過頭去,只得偷偷抬眼望向父親,只見他面上的笑容甚是真誠,並無半分嘲諷失望之色,這才鼓起勇氣問道:「他既然未曾替父親求情,您為何還要出言稱讚?」
趙南星正色道:「瑤兒,為父方才又仔細想了想,今上英明,斷不會輕易被歹人構陷為父的那些罪狀所蒙蔽,可既然如此,聖上為何還定要治為父的罪?那自然是因為聖上想將計就計,藉助他人之手來扳倒我這個東林領袖。」
趙青瑤蹙眉道:「父親為了推行新政,嘔心瀝血,鞠躬盡瘁,皇上如何能這般行事!」
趙南星嘆道:「今上登基伊始,恰逢魏忠賢獨攬大權,閹黨倒台後,朝廷上又出現了陸黨與曹黨相爭奪權的局面,因此聖上始終都想自己乾綱獨斷,而為父身後的東林眾臣,若因為你與思恩侯的聯姻轉而支持陸黨,思恩侯便會成為權傾朝野、大權在握之人,這是聖上最不願意看到的,因此只有為父倒台,聖上方才可以著心腹之人入主吏部,甚至接管東林勢力。」
趙青瑤黯然道:「這麼說來,是女兒連累父親了。」
趙南星搖了搖頭,笑道:「並非如此,瑤兒自也知曉,為父往昔曾做下不少錯事,若非思恩侯以德報怨,仗義相救,為父怕是早已活不到今日了,而且聖上一心想要將朝政大權都掌握在自己手中,為父失勢也是在所難免之事,因此瑤兒實在無須自責。」
說到這裡,趙南星緩緩走了過去,將手伸出牢門,輕輕拍了拍女兒柔弱的肩膀,又道:「為父之所以稱讚思恩侯,是因為以他的能力,必定也看出了聖上的心意,可他卻能以朝局為重而在殿前隱忍不言,畢竟今上即便再聖明,朝中也萬萬少不了思恩侯這樣的能臣幹吏,瑤兒不妨想想,這是何等的胸襟氣度?」
不遠處的孫傳庭聽了,心中不由一動:老尚書說的極是,想我孫傳庭寒窗苦讀多年且又深諳兵法,如今好不容易又得到了思恩侯的賞識,答應日後保舉我領兵出征,報效家國,可我方才怎地又被兒女私情所困,在殿前意氣用事?
趙青瑤怎會不知自己未來的夫君是何等的好男兒,但望著眼前白髮蒼蒼卻身陷囹圄的父親,她還是忍不住垂下淚來,哽咽道:「女兒明白,只是實在心疼父親。」
趙南星微微一笑,溫言道:「回京的路上,為父收到了松兒的家書,這才知道再過幾日,我的寶貝女兒便要成親了。」
趙青瑤取出帕子抹了抹淚水,啜泣道:「是,不過女兒想等父親回家後,再……」
不待愛女說完,趙南星就擺手笑道:「胡鬧!婚姻大事,豈可兒戲?再者說來,瑤兒若嫁了如意郎君,為父也可安心些啊。」
趙青瑤點了點頭,含淚應道:「是。」
趙南星笑道:「思恩侯自是無需再贅言,據為父所知,他的髮妻長壽公主也是個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其生父游士任,也是咱們東林君子之一,瑤兒嫁入侯府後,想必不會遭到刁難。」說著話鋒一轉,諄諄善誘道:「不過為父自幼嬌慣你,瑤兒難免有些小姐脾氣,但日後卻千萬不可再隨意使性子了啊。」
趙青瑤早已哭成了淚人,不住地頷首應道:「父親的教誨,女兒謹記在心,請您放心……」
這時,方才為趙青瑤引路的牢頭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急道:「趙家小姐,大理寺卿李大人命小的來提人犯……哦不,趙老尚書前去問案!」
趙青瑤點了點頭,隨即轉過身去,對父親盈盈下拜道:「還望父親珍重。」
那牢頭暗自鬆了口氣,當下連忙麻利地打開了牢門,伸手朝著外邊一引,陪笑道:「老大人,請。」
不料,趙南星走到門口時卻停下了腳步,轉頭問道:「瑤兒,構陷為父的是自己人吧,不知是喬允升,還是惠世揚?」以趙南星的精明,不難推測出也只有與自己親近的東林黨人,方才可能騙過高邑老宅的管家趙永盛,使其毫不防備。
趙青瑤自始至終都沒有提及此事,生怕趙南星傷心,但她只抬頭望了一眼,便從老父的眼中看到了老而彌堅的眼神,知道無法再行隱瞞,只得難過地說道:「是……是陳於亭那個忘恩負義之徒,父親請勿難過……」
趙南星聞言不禁呆愣了片刻,隨即苦笑道:「怎會是他?怎麼偏偏是他啊……」說完也不待女兒再言,便頭也不回地去了。
紫雨急道:「小姐當真就這麼任由老爺含冤下獄麼?」
趙青瑤搖頭道:「自然不會,咱們先去找天行商議,若他當真有不得已的苦衷……我再與兄長們商量對策便是。」
然而,就當趙家主僕將要離去之時,孫傳庭卻忽然喚道:「趙小姐且請留步。」
趙青瑤問道:「不知孫大人還有何見教?」
孫傳庭道:「在下……在下祝願小姐與思恩侯白頭偕老,百年好合。」孫傳庭心中明白,經此一別,她就要成為別人的女人了,但鼓起勇氣,卻還是只能說出這句話來。
趙青瑤心思靈巧,十分清楚孫傳庭對自己的情意,於是展顏一笑,溫言道:「多謝孫大人,小女子也衷心希望你能早日尋得終身良伴。」
乾清宮東暖閣內,崇禎將一本批閱好的奏摺重又放了回去,伸手揉了揉頗感乾澀的眼睛,這才吩咐道:「出去看看,他走了沒有。」
林明躬身應道:「是。」說完便自去查看,沒過片刻功夫,就回來稟報導:「回稟皇上,思恩侯仍在殿外候著。」
崇禎抬頭看了看天色,皺眉問道:「這都一個多時辰了,思恩侯怎地還未走,難道你方才沒對他述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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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明忙道:「請皇上明鑑,小奴方才確是已告訴思恩侯,說今日的奏章很多,您實是沒有功夫接見,請他先回,但思恩侯卻不肯聽,只說有要事啟奏。」
崇禎冷笑一聲,道:「若當真有要事,方才在早朝上為何不說?還不是要為趙南星與孫傳庭求情。思恩侯既然願意等,那便讓他候著吧。」說完便又取過一本待批的奏章,仔細地翻閱起來。
林明自是不敢多言,只得躬身稱是。
又批了兩本奏章後,心緒不寧的崇禎終於不耐煩地說道:「罷了,朕倒要聽聽他想說些甚麼。」
過不多時,陸天行便隨在林明身後走了進來,行禮道:「微臣拜見陛下……」
然而,不等陸天行說完,崇禎就已淡淡道:「思恩侯不必多禮,既然你有要事啟奏,便快些說知於朕吧。」
陸天行仍是照例謝了恩,這才站起身來,問道:「可否請陛下屏退左右?」
崇禎暗道他今日怎地如此大膽,竟敢讓朕驅散殿中的宮人,但卻還是吩咐道:「都退下。」
宮女宦官們都紛紛遵令退下,林明已走出了兩步,但卻還是不放心地停了下來,見皇帝抬眼望向自己,便壓低了聲音說道:「皇上,聽聞思恩侯前日裡離京為長壽公主尋藥時,曾習得了些許功夫,小奴擔心……」
崇禎卻已揮手道:「不必多言,朕相信思恩侯。」
林明熟悉皇帝的性子,當下不敢再勸,只得垂首退了出去。
望著林明遠去的背影,陸天行拱手笑道:「陛下如此信任,微臣實是感懷於心。」
崇禎終於也露出了久違的笑容,說道:「這是自然,思恩侯與朕相交多年,若說你有謀逆之心,朕又如何會信?」
陸天行笑問道:「然陛下卻相信,微臣乃是爭權奪利之人,日後有可能會成為下一個閻嵩,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