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南星拱手道:「微臣謝過陛下。」頓了頓,繼續說道:「一個國家的衰微甚至滅亡,無外乎內憂和外患兩種原因。自秦始皇稱帝起,千百年來,有很多朝代是因為內部分裂或是叛亂而亡,卻只有宋朝一個朝代是因為沒有內憂,只有外患而滅亡的,由此可見,內憂,才是亡國的根本原因。」
崇禎點了點頭,問道:「不知大明的內憂何在?」
趙南星道:「第一是天災,這也是內憂的起因,自萬曆末年起,各地的旱災、水災、蝗災和地震此起彼伏,無數的災民流離失所,開始的時候朝廷還能做到積極賑災,可隨著邊關戰事的不斷消耗,國庫也是日漸空虛,朝廷只得無能為力,眼睜睜的看著災民們在水深火熱之中垂死掙扎;第二是人禍,失去家園的災民們怎麼辦?他們自然不會甘心等死,因此許多膽大之人便聚之山林,做起了打家劫舍,甚至殺官造反的勾當,官府為了對付這些流寇,還要付出大量的財力物力,這也就形成了惡性循環;第三是黨爭,黨爭誤國,幾十年來,從浙黨、齊黨、楚黨、昆黨再到閹黨……」
說至此處,趙南星嘆了口氣,苦笑道:「還有東林黨為了各黨派自身的利益,彼此之間爭鬥不斷,嚴重的消耗了朝廷的力量;第四是賦稅及徭役制度,這也是重中之重,張閣老當年的一條鞭法雖好,卻也有不足之處,比如其制度本身就帶有強烈的江南地域色彩,將這種地域性色彩強烈的地方政策推行至整個大明,必然會因為地域環境差別及經濟發展水平的不同而出現問題,但不得不說,大明能延續至今,絕對少不了一條鞭法的實行,張閣老確是功不可沒。」
崇禎聽了趙南星的這番話,尤其是聽他竟然直指包括東林黨在內的黨爭弊端後,心中已對其頗為改觀,不由感嘆道:「愛卿所言不錯,詳細地指出了大明的內憂之所在,可恨魏閹掌權後,一條鞭法便已被廢除,否則朝廷的國庫也不至如此空虛。」
趙南星拱手道:「陛下登基不過數月,便除魏閹、定邊疆、平叛亂,陛下之賢明,古來少有,這也是天佑我大明,只是大明若想中興有望,就必須要改善賦稅徭役制度,因此攤丁入畝之策,已是刻不容緩,勢在必行。」
崇禎點了點頭,又問道:「愛卿方才說,亂世當用重典,若是被觸動利益的那些人出手阻撓,難道朕要將其統統殺了不成?」
趙南星拱手道:「陛下無須憂慮,殺一自可儆百,並非是陛下慢待了這些人,而是他們此前得到的實在是太多了。」
崇禎嘆道:「愛卿所言甚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趙南星道:「只要攤丁入畝之策能夠得以實行,朝廷必將庫銀充足,若遇天災,自可積極賑災,安撫災民,如此一來,災民自然不願再冒險去做流寇,人禍問題也可迎刃而解,如今外患又已暫時平息,那麼陛下只需趁此良機,安心解決黨爭問題便好。」
崇禎終於下定了決心,起身道:「好,愛卿告老還鄉之事,暫且先行放下,你回去後結合各省現下情形,因地制宜,將制度細細規劃,還有阻撓攤丁入畝制度的懲罰措施等,一併再寫道奏摺,進宮呈交給朕。」
趙南星躬身稱是,卻絲毫沒有要告退的意思。
崇禎心情甚是暢快,問道:「愛卿可還有事要啟奏?」
趙南星拱手道:「是。」
崇禎微笑道:「愛卿請講。」
趙南星拱手道:「啟稟陛下,這道奏摺雖是微臣所書,但卻不是微臣所想,而是工部陸大人想出後告知了微臣,再由微臣稍加打磨,最後才呈送給陛下的。」
崇禎面上的笑容漸漸隱去,問道:「你可是說,這攤丁入畝之策乃是陸天行所提出?」
趙南星躬身道:「正是。」
崇禎淡淡道:「那你為何又要將此事告知於朕?」
趙南星道:「微臣不敢欺君,而且提出如此良策之人,必將青史留名,微臣雖然不才,卻也沒有顏面竊居。」
其實趙南星之所以將此事和盤托出,固然是因為想將史書留名的機會還給陸天行,也是因為老尚書明白一個道理:實行一個政策的重要性絲毫不亞於提出一個良策。放眼如今的朝堂,再沒有第二個比自己更適合制定攤丁入畝實施細則並將之實行下去的人,因此即便此時道出實情,家中兒女依然可以得保平安。而且還可以藉此向皇帝表達自己從此不想再參與黨爭,只想一心為朝廷效力的誠意。
崇禎微微一笑,道:「愛卿能不居他人之功,實屬不易。但無論是陸尚書所提,還是愛卿所想,皆是在為大明盡忠,愛卿回去後,還是要儘快將實施細則呈交給朕。」待趙南星躬身稱是後,崇禎又笑道:「若無事再啟奏,愛卿便退下吧。」
見趙南星出了乾清宮,曹化淳試探著問道:「皇上,您當真打算繼續任用趙南星?」
崇禎頷首道:「正是,陸天行的攤丁入畝之策雖好,但他資歷尚淺且人脈不足,並非將此政策推行下去的最佳人選;反觀趙南星,身為東林領袖,為官數十載,官至吏部尚書,門生更是遍布天下,朕實在想不出還有誰能比他更適合做這件差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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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化淳躬身贊道:「皇上英明!」接著又陪笑道:「話說回來,陸大人為了保趙家可真是費盡了心思,竟不惜將青史留名的機會拱手讓人,看來那趙家小姐定是有些非常手段,也難怪陸大人為了她竟敢觸怒皇上。」
崇禎冷哼了一聲,不屑道:「還能有甚麼非常手段?不過是些狐媚手段罷了,她也算是大家閨秀,卻哪有游姑娘的半分端莊穩重?」
其實趙府家教嚴格,趙青瑤自幼便飽讀詩書,《女訓》、《女則》、《女誡》等書更是早已爛熟於心,在外人面前從來都是謹言慎行,嚴守禮儀,要論端莊穩重,絕不下於游秀妍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