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過猶不及

  崇禎冷哼了一聲,不屑道:「他來作甚?不見。」

  曹化淳心下暗笑,連忙躬身應了,正欲緩緩退下,誰知田婕妤卻道:「曹公公且慢。」接著又轉身道:「皇上,臣妾身為後宮女子,自然不敢幹預朝政,然而趙尚書身為三朝元老,平素里聲名又是極佳,此時他明知已是山雨欲來之勢,卻仍然要進宮來見皇上,想來定有要事相商,為了大局著想,皇上最好還是見一見他吧。」

  崇禎微感不悅,淡淡道:「朕還真是不明白,為什麼你們一個個的竟都要為那趙南星說話?」

  小皇帝雖然不明白,但站在一旁生悶氣的曹化淳,卻十分清楚田婕妤的真正用意:周皇后借冊封公主之事拉攏了陸天行,田婕妤自然絕不能任由這位朝中重臣由此便倒向周皇后一方,故而她就想要在力保趙家這件為難事上出一份力,以此來拉攏陸天行這位大明棟樑。

  田婕妤眨了眨秀美的雙眸,問道:「不知皇上所說的『你們』,指的是何人啊?」

  崇禎哼了一聲,道:「自然是你和陸天行那大膽狂徒。」

  田婕妤微微一笑,上前拉住了崇禎的手臂,溫言道:「皇上,您這可就誤會臣妾了,臣妾懇請皇上召見趙尚書,不是為了替他說話,而恰恰是為了皇上著想啊。」

  崇禎問道:「為朕著想?此話怎講?」

  田婕妤道:「方才臣妾已然說過,趙尚書身為三朝元老,在朝中極具聲望,皇上畢竟還未給其定罪,而您此時恰巧又在臣妾宮中,若如此輕慢對待趙尚書,反倒會讓世人誤以為皇上沉溺女色,荒疏朝政,未免有損皇上聖名,此其一;常言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趙尚書為官數十載,定然明白皇上若要降罪,就算他前來苦苦哀求也必然是無用,因此臣妾推測趙尚書此行若不是有要事啟奏,就是有良言相告,此其二;故而臣妾是為了皇上著想,才請您召見趙尚書,想不到皇上卻誤會臣妾……」

  說到最後,田婕妤甚是委屈,喉頭竟已哽咽住,再也說不下去了。

  看著她楚楚可憐的模樣,崇禎不由甚感憐惜,趕忙握住了田婕妤的手,安撫道:「是朕一時失言,愛妃勿要難過。」

  田婕妤卻一言不發,只見兩滴晶瑩的淚珠順著她柔美的臉龐緩緩向下流淌,梨花帶雨,更顯嬌艷。

  崇禎見了,更是慌了手腳,連忙取出錦帕,為田婕妤拭去了淚水,急道:「愛妃,朕不是已認……認錯了麼?愛妃怎地還是不肯原諒朕?」

  田婕妤將臉頰輕輕靠在了崇禎的肩上,輕嘆道:「只要皇上不誤會臣妾,臣妾就已心滿意足了,又怎敢責怪皇上?」

  崇禎暗自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伸手將她抱住,只聽田婕妤又道:「皇上若再不前去,臣妾這個美色誤國的罪名怕是就要逃不脫了。」

  崇禎無奈地點了點頭,將她扶在椅上坐了,溫言道:「好,愛妃在此稍歇,朕見了趙南星便回來陪你。」

  田婕妤這才莞爾道:「甚好,臣妾正想請皇上幫著看看,池塘修建在哪裡才最為妥帖。」

  崇禎先是一怔,隨即笑道:「不錯,有山無水,如何能稱作揚州園林?愛妃稍候,朕去去便回。」說完便起身道:「走吧,還愣著做甚?」

  曹化淳忙躬身稱是,又朗聲道:「擺駕乾清宮!」

  崇禎走後,田婕妤的侍女雲舒欠身笑道:「恭喜娘娘,賀喜娘娘,想不到您入宮不到數月,竟然便已升至嬪位。」

  田婕妤緩緩搖頭道:「區區一個嬪位,又算得了甚麼?」說著目光便有意無意地望向了坤寧宮的方向。

  雲舒又道:「奴婢尚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請教娘娘?」

  田婕妤心情甚佳,頷首道:「何事?」

  雲舒問道:「自娘娘入宮起,便一直著意拉攏陸天行,可他對娘娘的示好卻總是裝作視而不見,如今因為處置趙南星之事,他更是把皇上氣得甚麼似的,害得曹公公的人都要跑來請您幫著解圍,奴婢不明白,事已至此,娘娘為何還要冒著觸怒皇上的風險來幫他呢?」

  田婕妤笑道:「陸天行這個人很有本事,皇上也很信任他,這樣一個人,不能為本宮所用,固然可惜,但只要他能不被皇后拉攏過去,就已足夠了,因為在這後宮之中,只有本宮才是最了解皇上的那個人。本宮再問你,在這宮內宮外,除了陸天行,還有誰能讓皇上感到怒不可遏?」

  雲舒茫然地搖了搖頭,道:「奴婢不知,還請娘娘明示。」

  田婕妤淡淡道:「除他以外,再無旁人,因為誰要是惹惱了皇上,恐怕早就會掉了腦袋,根本就不會讓皇上感到氣憤不已。」

  雲舒恍然道:「奴婢明白了,正因為皇上對陸天行情深義重,捨不得殺他,才會有氣沒處撒,自己一個人發脾氣。」

  田婕妤道:「不錯,故而本宮才要費些心思幫他,因為本宮料定,陸天行哪怕是被皇上盛怒之下罷了官,只要他不死,也隨時都可能會東山再起。」

  雲舒道:「既然如此,娘娘方才為何只在皇上面前為趙南星說好話,對陸天行卻為何隻字不提,更不為他開口講情。」

  田婕妤道:「過猶不及,點到為止才是最好。皇上也是聰明人,本宮若是說的多了,反倒不美。」隨即又吩咐道:「找個伶俐之人,將今日之事透露出去,內官監掌印太監王承恩是陸天行的人,本宮的這番好處,無論承不承情,陸天行也總該是知道的。」

  「微臣拜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已經七十多歲的吏部尚書趙南星跪倒在乾清宮冰冷堅硬的地板上,伏地叩拜道,

  曹化淳注意到,趙南星沒有自稱老臣,而是換做了微臣。

  崇禎淡淡道:「平身。」這一次,小皇帝既沒有稱呼趙南星為愛卿,也沒有給他賜座。

  趙南星道:「微臣謝過陛下。」這才緩緩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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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禎看了一眼趙南星手中的物事,問道:「趙尚書可是有奏章要呈給朕?」

  趙南星道:「正是。還請陛下過目。」說完將兩封奏摺雙手托起,見崇禎點了點了,曹化淳才上前取過,呈了上去。

  崇禎拿起第一道奏摺,只見是道辭官的奏摺,上面寫著都是些「微臣老邁,請乞回鄉」之類的話,當下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便將其放在了龍案上,接著又拿起了第二道奏摺,然而小皇帝僅僅看了幾眼,雙目便不由自主地放出了喜悅的光芒。

  站在下首的曹化淳見了崇禎的反應,不禁既好奇,又憂急,苦於又萬萬不敢出言相詢,只得等著皇帝開口,可誰知崇禎仔仔細細地看完一遍後,竟又從頭到尾看了兩遍,這才笑著連連點頭,感嘆道:「治國良策,治世良方,大明,中興有望!」

  趙南星則一言不發地垂首站著,愁眉緊鎖,似乎在為甚麼事而感到為難。

  崇禎道:「愛卿年邁,來人,賜座。」曹化淳躬身應了,連忙為趙南星搬了一把椅子過去。

  趙南星謝恩後,端坐於椅上。崇禎笑道:「愛卿這攤丁入畝之策妙極,比之張居正當年提出的一條鞭法更加體察民情,以地徵稅,而不是按人丁徵稅,此制度一旦實行下去,不僅能減少無地、少地農民的負擔,還可以促進人口增長,朝廷日後再也不用為徵兵而發愁了。」

  過了片刻,崇禎又有些擔憂地說道:「只是此舉雖然有利於大明經濟的發展,且減少了地方官府任意加稅的可能,但卻未免觸及到了那些大地主和地方官的利益,因此朕擔心,這攤丁入畝之策不知能否真正的實行下去。」

  原來,陸天行想出的既能保趙家,又不傷自己與小皇帝之間情分的兩全之策,便是讓趙南星獻上一條足以令皇帝寬恕其過往之罪的治國良策:後世清朝雍正時期所實行的攤丁入畝賦稅制度。

  如果說明萬曆首輔張居正所提出的一條鞭法是對唐朝兩稅法的提升,那麼攤丁入畝制度便是結合一條鞭法的又一次長足進步,堪稱中國封建社會賦稅制度的最後一次重要改革,標誌著中國實行了兩千多年的人頭稅(丁稅)的廢除。

  趙南星起身站起,拱手道:「微臣認為,亂世當用重典,陛下請恕老臣直言,大明自萬曆後期至今,日漸衰微……」

  曹化淳大驚,叱道:「大膽趙南星!你這句話,不但污衊了神宗、光宗、熹宗,竟連當今天子也一併誹謗了!你好大的膽子!」這倒不是曹化淳大驚小怪或是僭越,畢竟在封建社會,身為臣子,是絕對不可以指責當朝天子過失的。

  趙南星卻恍若未聞,只是躬身站著,一言不發,崇禎揮手命曹化淳退在一旁,這才微笑道:「此間沒有外人,愛卿不必有所忌諱,有甚麼話但說無妨,朕赦你無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