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建立日之夜(四)

  這一晚,小小輾轉反側,她懷疑是那杯黑咖啡的關係,齊先生辦公室的咖啡效力奇佳。

  不過,也和那個幕後真兇脫不了干係。一想到有這麼一個神通廣大的危險分子隱藏在審判所中,手眼通天地給狂信徒送去了戶籍卡,又清理了可能會暴露狂信徒身份的報案人,她覺得毛骨悚然。

  會不會,她也被盯上了呢?小小忍不住害怕了起來。

  應該不會吧,她只是答應幫妙麗女士調查失蹤案,還和報案人意外碰面了一次,這都是很隱蔽又很巧合的事情,幕後真兇應該無從知曉。

  黑暗中,小小摸了摸耳垂上的耳釘,她隱約覺得齊先生應該是在這枚耳釘上做了一些措施,小小稍稍安心了一些,終於在睏倦中睡了過去。

  第二天鬧鐘把她叫醒的時候,她整個人都蔫蔫的,為了把自己化妝得精神點,她差點沒趕上那一班的蒸汽列車。

  湊巧的是,造物師也在那班列車上,她對不幸掛上了黑眼圈的小小揮了揮手:「這裡。」

  小小鬆了口氣,趕緊擠到了她身邊。

  造物師今天也梳著雙馬尾,還換了個誇張的粉紅色,小小很少在黃昏之鄉里看到女玩家梳這種髮型,因為這會讓她們看起來太過幼稚,但是造物師顯然不在乎別人的眼光。

  「你去染髮了嗎?」小小問道。

  「哦,是啊,我以前就愛染髮,特別想把這玩意兒整成綠色……」造物師用手指卷了卷自己的頭髮。

  小小被這花里胡哨的顏色震驚了:「我爸媽要是看到我染成綠色,非打我不可。」

  「他們現在管不著我了。」造物師停頓了一下,冷靜地說道,「我們一家子是一起進新手村的,可惜出來的就只有我……本來還以為很快就可以團聚了,沒想到我竟然活過來了。」

  小小僵住了,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造物師拿著豆漿問她:「豆漿要喝嗎?今天買一送一。」

  小小看著她手裡的豆漿,忍不住想起昨晚那盒差點毒死她的泡芙,立刻搖頭:「不不不,我不餓,不吃了。」

  造物師也沒勉強,自己吸著一包豆漿,打開《黃昏日報》熟練地翻到了八卦版。

  小小湊過去看,兩人的視線一起落在了八卦版的頭條上。

  《驚爆,審判所三巨頭深夜醉酒竟在小巷中對一男子做出這種事!》

  「噗——」造物師的豆漿噴在了報紙上。

  小小也大吃一驚,兩人手忙腳亂地擦起了報紙,然而這裡的紙張質量遠不如現實世界。本來就輕薄的報紙在被豆漿打濕之後,又被手帕擦了兩下,油墨立刻糊了,紙張也破了。

  兩個姑娘急壞了,盯著糊開的油墨咬牙切齒地一起看報紙。

  還是那名荀記者,以他最擅長的「走進科學」風格,講述了昨晚他的親身經歷:審判所的三名主事人深夜醉酒,渾身酒氣地將他堵在了小巷進行了一番慘無人道的肉體折磨。

  司凜惡魔一般地用凍結本源限制了他的移動,幻術師掀起了裙子,對他的胯下一頓輸出,還表演了「你的小兄弟已經被我變沒了」「哎呀它又變回來了」的惡劣魔術,齊樂人則不停地給他治療,讓他好了又傷,傷了又好。

  等到三人結束了這場暴力行動,他已經像一個被瘋狂蹂躪的破布娃娃一樣倒在小巷裡,哭著穿好了褲子。回到家中,荀記者決定揭發審判所濫用私刑暴力虐待市民。

  造物師氣急敗壞地輸出髒話,一拳捶在前排座椅的椅背上,把半個椅背給捶歪了。

  「別破壞公物啊,砸壞了要賠的。」小小擔憂地勸阻道。

  「賠?這車可是我造的,誰敢讓我賠!」造物師氣惱道。

  周圍的乘客立刻投來了「我倒要看看這是哪個傻比在吹牛比」的眼神。

  造物師更氣了,她用右手的指背在歪斜的椅背上敲擊了兩下,像是敲門,椅背立刻恢復了原樣。

  小小「哇」了一聲,乘客們也有些好奇,但造物師渾然沒在意,她正在努力說服小小加入她的「齊先生名譽維護協會」:「這個組織旨在維護我老師的名譽,堅決抵制狗記者這種人污衊他的人格,目前已經有27位成員了,偲偲也是其中之一。我們很需要你這樣有特別才能的人員,你考慮一下?」

  小小有點擔心她行為過激:「唔,具體一點,你們要怎麼維護齊先生的名譽呢?殺人什麼的……呃,有點過火?」

  造物師思索了一會兒:「那剁掉狗記者的小兄弟?」

  小小大驚:「這也不行!你不能把人家弄殘疾了。」

  造物師怨念地看了她一眼,妥協道:「那剁掉之後,我給他接一根金屬的?保證不影響使用功能,還比原裝的耐用。」

  小小的臉綠了:「這不是耐用不耐用的問題!」

  造物師生氣道:「殺掉也不行,剁掉也不行,那怎麼辦?」

  小小皺緊了眉頭:「威脅一下,不許他寫齊先生的虛假新聞?」

  造物師:「威脅有用的話,他早就改行了。」

  小小也為難,兩人面面相覷,最後一同嘆氣:難啊。

  放棄了這個讓人頭疼的話題,小小和造物師閒聊了起來,造物師今天要去巡視新建落成的煉晶廠,這是黃昏之鄉最大的一座煉晶廠,距離鋼橋商業區很近,正式投入使用之後基本可以解決現在的供電缺口。

  「我在新人學校念書時老遇到停電,能穩定供電可太棒了。」小小十分高興,「如果以後不老斷電了,我就去買個好一點的冰箱。以前我老擔心突然停電冰箱裡的新鮮食材壞掉,都不敢多囤。」

  「你有空就一起來看看唄。」造物師邀請道。

  小小十分心動,她只在學校里看過煉晶廠的一些介紹,對此深感好奇。煉晶廠一向是黃昏之鄉的機密區域,周圍戒備森嚴,出入都需要經過嚴格的檢查,非工作人員是不可能進入的。也只有造物師這種工業部的負責人,才能隨口說出帶一個新人參觀的話了。

  「我今天可能會比較忙。」小小遺憾地說道,「如果下次有機會的話,我一定去看看。」

  ………………

  齊樂人起了個大早,睡個好覺的計劃依舊被迫推遲。

  因為沒人幫他去領早餐了,早餐是食堂另外派人送來的,非常中式的豆漿油條,但是配了一大杯黑咖啡,齊樂人面無表情地吃完了這頓中西合璧的早餐,盤算著今天上午要做的事情。

  吃完早餐,剛拿起昨天還沒看完的卷宗,監獄的負責人狼犬來到了他的辦公室,進門的時候一臉惴惴不安,頭頂的獸耳都耷拉了下來。

  齊樂人冷淡地說:「坐吧,等我一下。」

  手頭的文件並不緊急,如果緊急的話他是不會放過夜的,但既然是要警告敲打一番,那先把人晾在一旁醒醒腦子也是應該的。

  狼犬確實感到忐忑不安,他甚至不敢坐下,老老實實地站在角落裡,好像這樣能讓他比人類魁梧的身軀變得不起眼似的。比起在草原上過著部落蠻族生活的同類,從小在人類世界長大的狼犬學會了人類社會的規則,包括良好的認錯態度。

  這次是他的部門出了重大紕漏,劫機案恰好被齊先生撞見了,是他親自捉的人,送到監獄審訊處才一天多就全都離奇死亡,就連看管這批人的幾個獄警都一併暴斃了。最糟糕的是,這件事恰好發生在齊先生昨夜凌晨緊急提審嫌疑人的當口上。他沒有當場大發雷霆把他從狗窩裡揪出來劈頭蓋臉地罵一頓,已經是他修養過人了。

  如果昨晚發現這事的人是暴脾氣的幻術師,他現在大概已經被倒吊在審判所大門上了,如果是司凜,他恐怕也是連夜被撤職審查外加在審訊室里反省的下場。

  但齊先生什麼也沒有說,也沒有當場處置他,而是讓他第二天一早來找他匯報情況。可狼犬哪裡可能真的一覺睡到天亮,昨天半夜就接到下屬通知的他,立刻把自己的手下全都叫了起來,連夜排查審查,總算在天亮前弄出了一份可以遞到齊先生面前的匯報。

  然而,現在齊先生似乎沒有聽他解釋的興趣。

  這加劇了狼犬的不安,如果一進門齊先生就開始訓斥他,他反而會鬆一口氣。辦了錯事,上司願意罵你,這代表他還打算用你。如果輕飄飄地就放過了你,這意味著他已經不打算在你身上浪費時間,你已經被踢出局了。這個道理是狼犬在審判所多年工作,積累了豐富的犯錯經驗得出的結論。

  狼犬絞盡腦汁,反覆推敲自己的說辭,想得腦殼疼,還想撓撓頭頂的毛耳朵。

  他本來就不是很聰明的人,事實上他也不能算是純粹的人類。他們一族是半獸人中的狼族,世代居住在大陸極西之地的草原上,二十多年前魔界入侵人間界的時候,他們一族也遭遇了血腥的屠殺,他的父親死了,當時他還是個襁褓中的嬰兒,母親因為不肯丟棄累贅的他,被族人拋棄了,他們母子卻幸運地遇到了流亡的聖修女,還有少年的先知。

  在他們的庇護下,他們母子登上了流亡者們船隊,最後在遠東之地的海岸邊擁有了一個全新的未來。

  他在黃昏之鄉長大,按照狼族的算法,他八歲就成年了,但在黃昏之鄉他十八歲才被算作成年,加入了審判所之後,憑藉對審判所的忠誠和完全可靠的資歷,雖然一路上「大錯偶犯小錯不斷」,最後還是成為了監獄的負責人。

  以前他輪值到地下冰宮教堂的時候,偶爾會遇到醒著的先知,先知就格外喜歡他,準確的說是喜歡他頭頂的那對獸耳。就算他犯了錯,通常先知摸摸他的耳朵,也就讓司凜放他一馬了,再不行他變回獸型就地一躺露出肚毛,不要臉地讓先知摸他肚子,先知總是擼狗擼得很高興,對他好心辦蠢事的行徑十分寬容。司凜和幻術師為此頗有埋怨,覺得老師過於放縱他了。

  不過這麼大的紕漏,還是頭一次,現在也沒有先知幫他說話了。

  想到這裡,狼犬眼眶一熱。

  他必須得說服齊先生再給他一次機會,如果齊先生不幫他說話,司凜一定會讓他立刻撤職滾蛋。

  狼犬偷偷抹了一把眼眶,抬起頭小心地觀察起了齊先生。堆在桌上的文件已經少了三分之一,他拿著一支黑色的長翎羽毛筆飛快地在文件上寫著批覆,絲毫沒有讓他開口的意思。

  狼犬小心琢磨著關於齊先生的一切。他進入審判所也就三年的時間,因為先知的傳承,甫一空降就坐到了最高的位置,一躍成為審判所的執行長之一,兼異端審判庭庭長,擁有對所有部門的領導權和人事任免權,而從前這些職權只屬於先知,那時候就連司凜也只是代行職權而已。

  因為先知的離去,執行長的職位被一分為三,司凜、幻術師和齊先生共同領導審判所的工作,這種詭異的三頭政治因為幻術師的不理庶務和齊先生的病情而有了一個順利的開始。

  在三人合作的第一年,狼犬幾乎沒意識到幻術師和齊先生也是執行長,因為那時候,審判所里只有司凜一個人的聲音。司凜熟知審判所的一切,他本來就是代理執行長,工作能力無可置疑。

  齊先生只做了一件事,他提議建立新人培訓學校,當時全體會議上大部分人持反對意見,從長遠的角度來說,在消耗品一般的新人身上做投資,性價比還不如培養原住民,起碼原住民不會三五年就換一茬。

  但最後齊先生說服了司凜和幻術師,這項工作被迅速開展了下去,幻術師兼任了校長的職務。

  至於為什麼不是齊先生主持學校籌備工作,大概是因為他的身體問題。

  剛來審判所時他身體不好,時常病假,異端審判庭內部的大小事務都是由資歷深厚的傅岳副庭長在主持,齊先生雖然位高權重卻沒有什麼存在感。

  開會時偶然見到,也只覺得是個相貌俊秀溫和的年輕人,面有病容,經常低聲咳嗽,就這個糟糕的身體狀況他竟然還抽菸,似乎性格憂鬱寡言,很少見他笑,倒是經常看到他發呆出神,看著窗外的景色神思不屬。他很喜歡曬太陽,也喜歡看書,天氣好的時候常在花園裡拿著一本書,看著看著就睡了過去,精神不太好的樣子。

  好幾次狼犬聽到幾個年輕姑娘在討論他,誇他長得好看,還擔心他的身體狀況,她們很好奇他明明擁有重生本源,擅長治療——還幫她們治療了審判所附近的流浪貓——為什麼自己的身體卻總是不好。

  狼犬非常不屑,他對「柔柔弱弱的病美人」很不感冒,一看就很不能打的樣子,不知道先知怎麼會指名他作為黃昏之鄉三分之一的繼承者,大概是本源力量的關係。

  直到三年前的某個冬夜,他在雪夜裡見到了一個與往日平和的他截然不同的齊先生。

  那天的他安靜地站在雪地里,修長的指間夾著一根快要燃盡的煙,時不時響起的咳嗽聲打破了這份滲人的死寂。

  微弱的路燈照亮著他,他蒼白的臉上因為咳嗽泛起了微微的紅,蔓延到眼角的紅暈沒能讓他看起來健康一些,反倒顯得更加病態。

  那一抹淡淡的紅,絢爛又憔悴,宛如夕陽下盛開到極致的花,隨時都會在日暮的晚風中凋零而去。

  這樣的脆弱里,卻暗藏著深深的危險——他穿著一身暗紅色的大衣,衣服上依稀有斑駁的圖案。

  可是狼犬靈敏的鼻子已經告訴了他真相:那不是染料,而是浸透了整件衣服的血。

  作者有話要說:

  PS:虛假的齊樂人:憂鬱愛看書的病弱美男子,是個奶媽。

  真實的齊樂人:夭壽啦這個奶媽大殺特殺啦!

  之前樂妹身體不太好,我們都知道這是三年前誰下的黑手(指指點點)。身體不好的時候他經常假裝自己是個奶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