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匡胤最受信賴的內侍應當是王繼恩,這是曾經的事,在陸陸續續發生不少事之後,趙匡胤自然能猜到到底是哪個將宮裡的事泄露了出去,尤其是泄露給趙光義。
於是,王繼恩雖然仍是趙匡胤內侍,但倚重程度,肉眼可見得減少了,但凡涉及機密之事,已不讓他在殿中伺候。
周井自小入宮,自然不會錯過如此機會,謹小慎微的他被趙匡胤安排在了殿中侍奉,雖也只做些傳旨跑腿之事,但能近身,已是被人羨慕。
趙德昭走入屋子,朝周井抬了抬手,問道:「官家讓你送什麼來了?」
周井示意下面的人將東西取來,趙德昭入目便是一個長條形的匣子,看著似乎有些眼熟,只是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許是最近的事實在多了些罷!
還沒等他想明白,就見周井已是將匣子蓋打開,露出裡頭銀光閃閃的東西。
「銀絲席?」趙德昭一見之下頗是受寵若驚,壽宴上他沒有機會好好觀賞,沒想到現在成了自己的東西。
他伸手摸去,銀絲席滑如凝脂,觸手卻真不是冰涼,反而有些淡淡溫熱,果真是好東西。
「官家怎麼會想到把這個賞給我?」趙德昭觀賞了片刻後,便命人將銀絲席收起,吩咐僕從上了茶點後,看向周井問道。
周井哪裡敢喝郡王府的茶,就是坐也不敢坐實了,笑著回道:「殿下是忘了?殿下昨夜送入宮給皇后,還有公主的首飾?」
趙德昭一拍腦袋,「是真忘了。」
周井將昨夜情景同趙德昭詳細說了,自然是添油加醋了一部分,皇后如何驚喜啦,官家如何欣慰啦,斥責宮裡將作監沒本事啦,當聽到趙匡胤將茄子拿走後,趙德昭不禁咧了個笑容。
「官家心中喜悅,這才命奴婢將銀絲席送與殿下,只不過...」
「不過什麼?」趙德昭嘴角笑意還沒來得及收起,就聽周井一個轉折。
「今日散朝後,奴婢自庫中取了銀絲席正要出宮,不想聽到殿中有人尋奴婢,奴婢便命人回話,說奴婢已是出宮去了。」周井說道。
趙德昭很快反應過來,周井的意思,是說趙匡胤散朝之後便有些反悔,至於反悔的緣由,不可能是覺得自己設計的首飾不好,恐怕是因為今日早朝說的事。
「殿下,那會兒,趙相也在殿中。」周井補充道。
周井的話證實了自己的猜測,趙德昭想著,不知趙普同趙匡胤說了什麼,讓趙匡胤認為此事同自己脫不了關係,是以,才想著收回成命。
但周井已經出宮的話,趙匡胤也不會命人大費周章得去追回來。
周井說完這些,便起身告辭,趙德昭在屋中坐著,甄平沒聽到趙德昭的聲音,在門口朝屋中張望了兩眼,見他坐著沒有動彈,心中十分不解。
明明是宮裡來的賞賜,還是如此珍貴的銀絲席,怎麼殿下看著,並不是很開心呢?
而此時,翰林院的氛圍也並沒有很融洽。
翰林學士所辦公的屋子中,李昉臉色鐵青得坐著,心不在焉得看著手中的書籍。
他適才還在編書,便聽屋外有些吵嚷,「彈劾」、「木料」等字眼飄入了自己耳朵。
李昉淡泊,但並不代表缺乏政治敏感度,當即站起身走到門外,話語更清晰得傳入了耳中。
說的便是今日早朝發生的事,李昉聽了幾句便明白髮生了何事。
他這麼大個人站在門口,自是引起旁人注意,有人見他來了,掃向他的眼神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明遠...」
身後傳來喊聲,李昉轉頭見是宋白,走了回去哼道:「是盧多遜幹的好事,但做什麼拉我下水!」
宋白安撫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擔憂道:「我替你去解釋!」
「不用,」李昉淡淡道:「我這等小人物,要解釋什麼?」
正說著,就見盧多遜一臉志得意滿得走了進來,見到宋白笑著道:「太素,今夜可否得閒,我在梵楚閣定了雅間,聽聞那裡新來了個舞姬,見過她舞姿之人無不道好——」
梵楚閣是京師有命的風月場所,裡面不論是歌姬還是舞姬,容貌皆是上乘,且雅間私密性強,是京師貴人尋求快活不二之選。
「哼——」
盧多遜冷了笑意,看向冷哼的李昉,「李翰林這是何意?難不成沒去成漳泉,心中不爽快?要拿盧某撒氣不成?」
「哪敢?」李昉一個眼神都沒個盧多遜,「您藝高人膽大,連老虎臉上的須都敢拔,本官如何敢生你的氣!」
「好了,同朝為官,別傷了和氣!」宋白忙不迭拍了拍李昉的肩膀,又走向盧多遜,將他帶離屋子,嘆道:「你不說,別當旁人都是傻子,那幾日你頻繁出入趙相宅子所謂何事?還有昨日,你同柳御史說了什麼?」
「你跟蹤我?」盧多遜神情中多了幾分尷尬,但更多的卻是怒意,仿佛自己精心設計的謊言被戳破一般。
「昨日我是偶然,不過你去趙相府中的事,有心人都能知道,還用得著跟蹤?」宋白嘆了一聲,「我知曉你此前委屈,若不是趙相,你如今怕早已出了翰林院,去六部或者外放做個知州,可不管怎麼說,他是宰相啊!」
「宰相又如何?」盧多遜傲氣道:「再說,我也沒冤枉了他,他的確做了貪贓枉法之事,就因為他是宰相,便可不予追究了?」
宋白默了默,又道:「我是擔心,你別成了別人手中的棋子!」
「誰?」盧多遜問道。
宋白支吾不語,盧多遜想起剛才說的柳御史,皺了皺眉頭,又道:「柳御史是個清正的官,所以我才會將我所查到的東西交給他,御史台中其他人,便是御史大夫李鑄我都不信。」
「可萬一,柳御史同你一樣,也是別人手中的刀呢?」
盧多遜臉上終於露出幾分蒼白來,向來嘴硬的他這次罕見的沒有反駁,遠處傳來呵斥聲,是扈蒙這個俢撰在訓斥翰林院那些嚼舌頭的小編修們。
宋白見盧多遜說不出話來,嘆了一聲,安慰道:「事已至此,你自己當心吧,萬事留個心眼,別最後真把自己攪進去,反是誤了前程。」
宋白說完便離開了,閒談之聲也在扈蒙的呵斥中消散,翰林院一時安靜下來。
盧多遜不知為何,心中多了幾分不安和後悔來。
壽宴那日,他看到趙普送給官家的金絲楠木盒,第一時間便想到在市井中聽到的流言,有人打著趙普的旗號以秦隴木料牟利。
說不清單純是為了想要將趙普拉下馬,還是想藉此往上爬,或者兩者皆有,盧多遜心中燃起了火焰,他自然也考慮過其中難度和風險,但成功後可能得到的名利地位還是占據了上風。
再加上,兵部侍郎胡會提出了那個建議,瞌睡有人送枕頭,這讓盧多遜最終下了決定。
只是眼下...
不,盧多遜倏地捏緊了拳頭,事已至此,若是退縮,他便會在翰林院也待不下去,就算是別人的棋子又如何,便是棋子,他也要做最有用的一顆。
......
趙德昭過了一個難眠的夜晚,第二日起床時,王七娘看過去的目光忍不住多了幾分擔憂。
「今日象賢要回番禺去了?」趙德昭不想讓王七娘擔心自己,便就轉移了話題。
王七娘聽到自己兄長要離京的消息,面上果真多了些不舍,「也不知兄長什麼時候還能再回來。」
趙德昭笑著捏了捏王七娘的臉,「明年象賢回京述職,便能再見到了,今日你可要回王府去?晚些我去接你。」
王七娘伸手撫上自己的小腹,一看就是在擔心什麼。
「放心去,御醫說了,老悶在家裡於孩子也不好。」趙德昭搬出御醫的話,王七娘便放心多了,臉上倏地開心起來,轉頭就吩咐婢女給她收拾東西。
趙德昭見此,出屋叮囑了幾句,這才出門往宮裡去。
今日的早朝,柳御史照舊重提了趙普牟私一事,不過這一次,附和的人明顯少了許多,連皇帝的臉也比昨日陰沉。
也難怪,都說了此事有了證據再論,可這姓柳的不聽皇帝的話,轉天繼續叨叨叨,難怪皇帝生氣。
朝堂上的諸人看向柳御史的眼神都帶了些憐憫,可柳御史渾然不覺,大有皇帝不應,他能撞柱以死明志。
不過還好,姓柳的到底是在火山噴發前住了嘴,退回了隊伍中去。
「還有何事要奏?無事退朝!」趙匡胤「啪」得將奏本重重摔在御案上,起身就要離開,便在此時,趙德昭開了口。
「官家,臣有奏!」
雖然殿中沒有人說話,但氣氛已然不同,趙德昭感受到射向自己的眼神,多的是看戲的,但也有不少是為自己擔憂的。
他們估計以為自己要為柳御史說話,順便給趙普一事添一把柴吧!
不過趙德昭接下去的話,卻是讓諸人目瞪口呆,便是連趙匡胤也驚了片刻。
「官家,臣有事啟奏,」趙德昭看向趙匡胤,「臣以為,胡侍郎提議內廷局歸併兵部一事實屬必要,也刻不容緩,為朝廷計,臣...懇請官家准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