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悟道

  我再次看向火車消失的方向,山壁背後忽然傳出一陣鋼鐵變形似的怪響,悽厲的慘叫聲也隨之而來。

  幽冥列車僅剩的那三節車廂里,肯定還有其他的鬼魂,不然,也不會有這麼多人在失聲慘叫。

  這些術士或許並不該死,甚至有些人的身上還有著功德。但是,他們挑戰了天道,陰陽的禁忌,不成功就只能灰飛煙滅。

  張凌毓搖頭道:「我說過,卜雨澤沒練成五斬神器,他還不信我的話。」

  葉開也說道:「五斬還差一斬,就敢往陰陽屏障里鑽,他們不死誰死啊?」

  葉開忽然轉頭道:「狐狸到底是不是他們的命劫?」

  「是!」張道凡說道:「陳九,看似沒起到太大的作用,但是沒有他,我們這些人也不會跟幽冥列車產生關聯。命劫這東西,往往不需要自己出手,只要在關鍵的時候起到作用就行了。」

  張道凡還在說話的時候,山壁背後忽然間傳來了卜雨澤絕望的哭喊:「我們術士究竟做錯了什麼?為什麼天道對我們如此不公?我們只是想要一線生機啊!我們做錯了嗎?」

  索元華的哭聲傳了過來:「百餘年的謀劃,功虧一簣,我不甘心吶!」

  「老天為什麼要讓我成為術士?為什麼又不肯給我們一條生路哇!」

  兩個人悽慘的哭聲,漸漸被淹沒在了鋼鐵被壓碎的聲響當中,很快山壁背後就只剩下了一連串咯吱怪響,再聽不見那些術士的悲聲。

  可是,那聲音卻如同夢魘在我耳邊不斷纏繞。

  那一刻,我的心裡忽然生出一股悲哀。

  或許,將來的某一天,我也會落得那些術士同樣的下場吧?

  韓老鬼嘆了口氣道:「走吧!塵歸塵,土歸土了。這裡沒什麼可以看的了。」

  葉開咬牙道:「不是還有一個蘇戮麼?我剛才上車的時候,就看見他跳下去跑了,我現在就出去找他。」

  葉開說完轉身就往出走,我馬上跟了上去。

  等我走出帥府的時候,卻看見蘇戮正倒背著雙手仰望長空,似乎是想看穿那浩渺蒼穹。

  那時的蘇戮,仿佛是個閒眺星空的隱士,僅憑著一雙肉眼去探索藏在星空的命運,慘白的面孔上只有平靜,不見殺氣,也未露芒鋒。

  葉開一見蘇戮,便暗提真氣,做好了廝殺的準備。

  我抬手擋住了葉開:「等一會兒,我想跟蘇戮聊兩句。」

  葉開怒道:「跟他有什麼可聊的?弄死他不就完了?」

  韓老鬼抬手道:「讓他去。」

  我邁步走向了蘇戮時,後者緩緩轉過了身來。

  此時的蘇戮,臉色仍舊帶著蒼白,卻沒有蛇毒發作的跡象,而且,他似乎很短的時間內,功力更強了幾分。

  蘇戮想要殺我,只怕連張道凡都來不及救援。

  蘇戮淡淡說道:「他們都走了麼?」

  「走了,走得很不甘心。」我回應蘇戮時,已經做好了反擊的準備。

  蘇戮略帶著幾分傷感地點了點頭:「我早就知道會是這種結果!」

  「其實,我們每個人都知道,我們的列車行駛不到夢想的國度。我們每個人又都像是入了魔的賭徒,不到揭開骰鐘的時候,總覺得會出現自己想要的點數。哪怕是押上了身家性命,押上了良心,也一定要賭這一把。」

  「我蘇戮曾經自詡無愧於天,無愧於人,可是胡家的事情上,我真的問心無愧麼?至少,我對不起胡玉堂。」

  「如果,我告訴你,我們這樣做不是為了自己,你相信麼?」

  我沉默片刻才說道:「相信!」

  我看得出來,幽冥列車上的鬼魂,是在心甘情願地聽從卜雨澤等人的調遣,或許,登上列車之前,就已經知道了自己的任務。但是,他們為了自己心中的國度,義無反顧地踏上了那趟只有死亡的列車。

  蘇戮忽然長嘆道:「三百多名義士慷慨赴死,最後的結果,卻是灰飛煙滅,誰能甘心?」

  「修士,一心想要超脫於天地之外,追尋長生不死。一生受人供奉卻只用幾句因果,來世,就能打發掉香客,信徒。」

  「我們術士要麼為了僱主觸動天機,折損壽命;要麼是跟妖邪生死搏殺,以身衛道,可是,術士最後又落得了什麼下場?」

  「身為術士,讓我們如何甘心?」

  「當年,雨澤兄能號召如許術士赴死,正是源自他們的不甘!」

  我看向蘇戮道:「所以呢?你想替他們報仇,還是想繼續他們尚未完成的夙願?」

  蘇戮再次仰望星空,問了我一句像是跟我的問題毫無關係的話來:「你說上天公平麼?」

  這個問題太唯心了!

  天道,是否公平,在每個人的眼裡都有不同見解。甚至,這個答案完全取決於當事人當時的心態。

  「你怎麼……」我莫名其妙地看向蘇戮時,腦海當中忽然靈光一閃:蘇戮剛才在悟道?

  蘇戮也目光平靜地向我看過來時,我聽見張道凡在不遠的地方說道:「不好,蘇戮要入道了,他問陳九的問題是在破障啊!」

  「陳九,太年輕,應付不過來呀!」

  術道相傳,術士當中會有極少一部分人,有機會以術悟道。但是,上天會在他悟道的時候,給他設置重重障礙。其中,最簡單也最兇險的,就是讓他落進一個看似簡單,卻又永遠沒有答案的謎題當中。

  他能破障而出,無論是心境還是修為都會更勝一籌。反之,就是走火入魔,暴斃當場。

  術士想要破障,往往難如登天,因為他們本身就陷在迷障當中不得而出,這時就需要有人指點。

  但是,那個人的處境甚至比求道者更為兇險,一旦他給出的答案讓求道者陷入了更大的困惑,對方必然會陷入癲狂。那時候,解惑之人想跑也跑不了了。

  不過,解惑之人真的能幫求道者成功破障,也會得到意想不到的好處。

  我同樣看向了星空,沉默片刻才說道:「我回答你的問題之前,我也想問你一個問題。你悟道成功,我能得到什麼?」

  蘇戮回答道:「應該是我一部分劍道上的感悟。最差,也應該是我欠你一個人情。」

  「對!」我轉身看向蘇戮道:「你本來應該殺我,但是,你卻選擇了在我這裡尋求一個答案,甚至可以給我一定的好處。」

  「世上的事,往往都是如此。上天為什麼平白給你機緣?」

  「你得到機緣之後該如何?避世不出,還是仗劍江湖?」

  蘇戮微微搖頭道:「你的意思,我好像是懂了,又像是沒懂!」

  我繼續說道:「三大白袍,覺得上天對術士不公,並沒有錯。因為,術道為天下付出的代價太多。」

  「不過,我覺得術士最終會被打下地獄,也沒有錯。」

  「術士能存活的基礎是生意,我們拼上了性命,同樣也在僱主那裡得到了報酬。從這點上看,術士與僱主之間是在公平交易。你覺得,自己的付出值多少錢,就可以跟僱主開出多少價。」

  「僱主不願意出錢時,術士會壓上性命麼?」

  蘇戮聽到這時,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我繼續說道:「術士依仗秘法縱橫無忌,一言不合就能置人於死地。」

  「該殺的人,不該殺的人。我都殺過。」

  「我也從未否認過自己是在以武犯禁,人間律法,地府刑律,天道因果,總有一樣會在某個時間裡找上我。這個罪責,我認是不認?」

  我稍一停頓之後才說道:「我明知道將來有一天自己被投進地獄鐵牢,卻仍舊改不了行事作風,這又是為什麼?」

  「只不過是因為,我掌握著常人不懂的秘法。」

  「秘法對我而言,就是一種毒藥,能毒死對手,也能毒死自己。可我偏偏放不下秘法,做不回常人。遇上對手,我還是會出手殺人。」

  「而且,我也不敢保證,自己在除魔衛道的時候,會不會牽連無辜。」

  「明知故犯,我將來下十八層地獄冤麼?」

  蘇戮下意識搖頭道:「不冤!」

  我笑道:「所以說,術士也別怨老天公不公平。有本事,就像四大邪匪,半命門徒一樣,跟老天掰掰腕子。沒那個本事,就聽從內心,過好這一世算了。」

  我將話說完,便看向了蘇戮。

  蘇戮倒背雙手半晌不語,可他的身上卻沒發生任何的變化。

  我剛才那一番話,對蘇戮而言應該有所觸動,但是他並沒完全認可,更沒有因此悟道。

  好在我一頓胡言亂語之下,把我自己的命給保住了。

  其實,那時候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後來我才想明白一點,蘇戮雖然是跟卜雨澤他們在做同一件事,但是他看不慣卜雨澤的做法,跟他們兩個只有一樣的目標,卻沒有什麼交情,這種關係就好比是除了工作關係沒有什麼私交的兩個同事,也就談不上什麼報不報仇的事情了。

  不過,這不是我關心的事情,我關心的是,我還欠著城隍一個任務,等我回了半間堂,也就該去城隍那裡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