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御河中橋出來,鄭直又趕在晌午前來到了和孫漢約定的地方,見到了工部營繕司主事楊偉。因為初次見面,鄭直和孫漢的經驗都不足,尤其是鄭直,他只和對方講了幾句,就發現榆樹街的經驗,對他這頓飯完全沒有幫助,還有不小的誤導。
好在楊偉這人也不是衝著鄭直來的,再加上鄭直是順天府解元,還是本科狀元的侄子,這頓飯吃的還算有驚無險。
待他送楊偉到家之後,又趕到了甜水井,來詢問楊儒有沒有好的買賣帶帶他。這可是潘金蓮遇到了西門慶,楊儒立刻將他最新的策劃拿了出來「東南西北中,五城每城先開設一家試水。」他指著桌上的簡易京師堪輿「只要有口碑,我就可以貸款,貸款完了再開設新店,如此,預計今年年底可以覆蓋整個京師宛平、大興兩個縣。」
「涮鍋在家也可以吃啊。」鄭直有些不看好楊儒的這個買賣「這若是沒有啥獨家的東西,做不起來吧?」
「顧得。」楊儒誇耀一句「老大已經有商人的眼光了。做買賣,尤其是做飲食類的,就一定要有特色,要有口碑。」說著起身示意鄭直跟上「特色是什麼?是菜品?我們還能和御廚相提並論?」
「那不能。」鄭直搖搖頭。
「嗖,我們的特色就是氛圍。老大你和朋友出去吃飯,是衝著那些酒菜去的?」楊儒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因為某人鋃鐺入獄,經過半個來月的調養,如今他的氣色好多了,又恢復成了翩翩如意少年郎的模樣。
「……不是。」鄭直有些尷尬,朋友?他何曾有過朋友。殺人誅心,楊儒的一句話,就讓鄭直心情大壞。
「對嘛。」楊儒一邊繼續販賣一邊好奇,這孩子也進入青春期了,開始多愁善感了「大家不都衝著酒搭子去的嘛。所以我們的火鍋店主打的就是氛圍。當然菜品也要有保障,那些低劣食材堅決不用。」
鄭直腹誹,還堅決不用。因為榆樹街燈市的需要,年初他們合夥用餿水提煉油料的買賣算是開了張。而據鄭直所知,直到現在,這買賣都沒有停下。
「……我們要把火鍋店打造成家的感覺,讓客人賓至如歸。」楊儒依舊在自說自話「花錢請幾個洋人……色目人大美女穿上旗袍往門口一站……」
「不是火鍋店嗎?咋要開青樓?」鄭直皺皺眉頭,正經買賣人,誰家會如此啊。
「……」楊儒一拍腦袋「代溝,代溝。那就不請色目美女,請色目帥哥……就是色目人好看的男的……」
「為啥必須是色目人?」鄭直無語。難道楊儒投胎之前的家就是做青樓,他爹或娘是色目人?所以才會讓他認為家的感覺就是這種感覺?
「色目人漂亮啊。」楊儒一副少見多怪的模樣,他突然感覺鄭直今日似乎在找茬。
「誰講的?」鄭直好奇的問「就於千戶那樣也叫漂亮?」
「……」楊儒語塞,雖然他真的認為如今人到中年的於勇確實有味道。可是天大地大,錢最大,顯然他的認知出現了偏差。這畢竟是五百多年前的大明「那老大說用什麼人?」
「俺也不懂。」鄭直一聽,趕忙推卸責任「俺的意思是,這京里來自五湖四海的人多的是,為啥要特意強調哪一種人?色目人無妨,卻沒必要全都是色目人啊,俺大明漢人、回回、色目、山後、女真名目眾多,只要合適都行啊。」
楊儒原本想要反駁,可是聽後,想了想「對,各有所好,我們要以客人的品味為喜好。」說著二人來到廚房,這裡的兩個廚娘正在忙活。他拿起湯勺從一個瓦罐里舀出一勺湯遞給鄭直「嘗嘗。」
鄭直接過來,小心的吹了吹,然後嘗了一小口,趕緊張開嘴,不聽呼氣「這是啥?」
「辣椒湯啊。」楊儒覺得莫名其妙「老大沒喝過?」說著拿起筷子從瓦罐里夾起一根紅紅的小尖椒「我前幾天從湖廣那邊的商人手裡買的。」說著吃了下去,同樣立刻張大嘴,不停的呼氣「夠味。」
「俺確實沒吃過,這辣勁比茱萸和花椒強。」鄭直記吃不記打的拿著勺子又舀了一勺,還特意帶上了兩根紅尖椒。
「不錯吧。」楊儒也沒放在心上,在他看來,鄭直之前住在道觀,然後又在京師勤工儉學,自然吃不起這東西。他也是買的時候才明白,這東西比糧食都貴。轉身又拿起一隻勺子從旁邊一口海碗裡舀出一勺黃呼呼的粘稠的東西遞給鄭直「這也是好東西。」
「這俺認得,芝麻醬啊。」鄭直趕緊放下勺子,接過來大口的吃了起來。
楊儒看的有些不舒服「這兩樣東西,再加上我準備的其他配方搭配在一起,絕對無敵……」
鄭直從額頭抹去一頭細汗「這好是好,不過只能等半年才能用上吧?」
「為什麼?」楊儒現在有些討厭鄭直了,有事沒事拆他台。
「夏天馬上到了,本來就熱,吃這東西上火。」鄭直講完,繼續吃芝麻醬。
楊儒一愣,半晌無語。
「楊兄沒事吧?」鄭直被對方盯著發毛,一邊問,一邊伸手,在對方面前晃晃。
「誰懂造冰?」楊儒撥拉開鄭直的手,突然問。
「造冰?冰還能造?」鄭直感覺天方夜譚,可是記起楊儒的身份,又心存僥倖「大戶人家會有冰窖……」
「不行,不行。」楊儒一聽就否決了,開什麼玩笑,他開的火鍋店是年年月月天天開,又不是一年開一次。轉身往外走去「老大你隨意,我還有事,出去一會,吃飯不用等我了。」說完轉身往外跑去。
吃了滿嘴芝麻醬的鄭直無可奈何的又伸手舀了一勺吃了起來。
「造冰?」白石本來以為楊儒風風火火的跑來找他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卻不想竟然問這個「不會,怎麼了?」
「咱的火鍋店開不成了。」楊儒一聽頓時泄了氣「火鍋火鍋,夏天那麼熱,誰吃啊。」
白石想了想,點點頭「也是,這會又沒有電扇,空調的。」他懂楊儒為什麼要造冰了,可是他真的愛莫能助,畢竟他是美術生,不是理科生「不過過一陣,街上應該有賣冰的。」
「那才多點?」楊儒心灰意懶的說「咱們的買賣是每天都開張的。」
「我記得可以用什麼東西造。」白石絞盡腦汁想了半天「你也想想,我回去也想想,我在穿越小說里看到過,只是一眼帶過,沒記住。」
「我不看小說的。」楊儒更鬱悶「人家除了工作,平時購物,美容,健身,泡澡,刷劇,時間都不夠。」
白石一聽,更鬱悶,不用講,這位穿越前,一定至少是個白領,如此有錢有閒「你穿越前一個月掙多少?」
「有多有少。」楊儒哪有心情和白石憶苦思甜,可是對方又是他的合作夥伴,他對合作夥伴一向很有耐心「十來萬吧。」
白石點點頭「你們女人是不是都喜歡化妝品?」
「對啊,化妝品誰不喜歡。」楊儒隨口一答。
白石沉默不語,果然如同他猜的一般,這個楊儒難怪對男人這麼有興趣,丫的以前是個女富婆。他穿過來性別沒有變,楊儒變成了男人,趙碧惠死了,史臻享是遊戲。如果他猜的沒錯的話,這個空間應該匯聚了各種穿越方式不同的穿越眾。那麼問題來了,如果鄭直是穿越者,他會是哪種方式的穿越呢?
「對啊。」楊儒抬頭盯著白石「我們不開火鍋店了,我們做化妝品還有服裝……」
「這年月,是個像樣的當家女人,女紅都很好的。」白石看楊儒竟然一發不可收拾,不得不提醒一句。
「……那就化妝品。」楊儒只好退而求其次。
「你會?」白石依舊不看好。因為有了史臻享的承諾,所以他如今對於楊儒的這種小資金運作,確實提不起興趣。
「我記得我看過一部法國人拍的介紹化妝品歷史的紀錄片。最起碼香水和唇膏我想我可以的。」楊儒突然間恢復了自信,感覺他又行了。
說干就干,他立刻起身告辭「我先回去準備,對了,老大,榆樹街那片房子快點吧,這都是錢啊。」
白石應了一聲,不由感嘆,看看人家,一個披著男人皮的女人,多有上進心。再瞅瞅他,太頹廢了。心中自責的會鈔之後,往家走。他雖然已經調入東廠,可是依舊住著原來的官舍。
一進院子,就發現他的門前坐著幾個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石頭。」不等他反應過來,一個中年人氣鼓鼓的從人群里冒了出來「你都當官了,咋不告訴俺們一聲?」
「我也是……俺也是剛剛當上的。」白石可不像楊儒,史臻享那群傻缺無父無母,所以為了不另類,只能入鄉隨俗。面前斥責他的人正是他的爺老子白藍,蘇州很出名的婦科聖手「爹,你們咋來了?」
「聽這意思,還嫌棄俺們了。」白藍頓時火冒三丈,轉身要走。
白石無可奈何,趕緊湊過去認錯。此情此景,他在蘇州幾乎天天複製。老頭人不壞,古道熱腸,就是愛耍小性子。誰看白石的娘……白石掃了一圈,奇怪的問「爹,俺娘咋沒來?」這太奇怪了,這位老爺子走哪都恨不得把妻子拴在褲腰帶上,如今竟然沒有帶過來。
「我的兒啊,娘在這。」不等白藍開口,站在白石身旁的陌生黑嬸嬸突然開口,嚇了他一跳。
「娘?」白石不是裝的,他今生的母親雖然不是國色天姿,卻也是小家碧玉,皮膚白皙,如今竟然成了這個模樣。心思還算細膩的他卻不過腦子的問了一句「你中毒了……哎呦。」
白藍收回手,怒視捂著臉的白石「不曉得路上不靖啊?你娘一個婦道人家多危險。」
白石看看他素色道袍上的黑漬有些無語「進屋講,進屋。」餘光掃了眼周圍,趕緊拿出鑰匙打開房門,請兩位大人入內。至於其他三人,都是白家的傭人,除了母親張氏的通房外,其餘兩人就算讓他們進來,也不會進來的。話說他一開始也不習慣這種階級感,可他也無力抗爭,只能眼不見為淨。
「你如今是啥品級?」白藍趁著張氏主僕去白石臥房洗漱,開口詢問。
「錦衣衛所鎮撫。」白石老老實實回答。皇明的武官品級很奇怪,到了六品百戶以後,就不再論品,所以他也不知道算幾品。
「嗯。」白藍卻點點頭「所鎮撫比百戶低一等,卻比試百戶高一等,勉強算是從六品了。還是鐵桿莊稼錦衣衛,不錯,不錯。」說著卻拿出袖巾抹起眼淚「俺家總算出人頭地了。」
白石差點想笑「這是武職。」
「你懂個屁。」白藍手一頓,怒視白石「這錦衣衛是天子親軍,非是其他潑皮軍戶可比。」
「對對對。」白石立刻認慫,為白藍倒了杯水「二老為何也不給俺一個口信,萬一俺當差,豈不是犯了天大的罪過。」
「俺們給了你信,再讓你跑了?」白藍臉色一變「告訴你,人家婁家小姐已經到了蘇州,這次你若不回去完婚,俺們是沒臉見人了,也就跟著你流落異鄉了。」
白石這才明白老爺子一見面就唱念做打所謂何來「我都說了,我不喜歡她,我要的自由的選擇喜歡……哎呦,哎呦,哎呦……」
臥房裡的張氏聽到動靜,披頭散髮的沖了出來「我的兒。」說著張開雙臂將白石護在懷裡。
白藍哪裡忍心打張氏,只能念叨一句「慈母多敗兒。」罷手。
白石更加鬱悶,待張氏鬆開他,趕緊起身,看看屋外。
「秀兒。」張氏立刻高聲道「去跟門子問問,這附近哪有榻店,我們一會投宿。」
「不用,不用。」白石雖然和二老並沒有精神聯繫,可是相處久了,對二人也是有感情的,並且越來越深「我在外邊還有宅子。」
「聽他胡言亂語。」白藍扭頭對站在臥房門口的秀兒道「去吧,順便讓張三他們去買些吃的。」
秀兒立刻走了出去。
白石還想再勸,卻被張氏打斷「石頭,到底想講啥?」
「俺如今在東廠。」白石不由感嘆果然是夫唱婦隨。
「哦,然後呢?」白藍看白石講了這麼一句,就住口了,皺皺眉頭。
「俺是東廠特務,就是番子。」白起不得不再解釋清楚。
「這孩子,把話講完啊,東廠特務咋了?」白藍覺得莫名其妙,甚至懷疑是不是剛剛他下手太狠,把兒子打傻了。不由伸出手,搭在了白石手腕上。
「沒事,你們怎麼定,俺就怎麼做。」白石認命了。
「這才對嘛。」張氏頓時眉開眼笑,起身「你們爺倆有話好好講,秀兒,行了,別偷聽了,快點,給我繼續洗頭。」
白石無語的看著瞬間出現在門口的秀兒瞬移到張氏跟前,扶著對方走進臥房,臨了卻回頭看了一眼。
白石狐疑的扭頭,迅速的躲開飛來的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