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鄭直就明白了啥叫人算不如天算。按照制度,國子監繩愆廳需在一個月內填註腳色,然後送去禮部。
可是繩愆廳一共多少人,為了減輕工作量,就甩給了各齋填注。荒字齋內三百位學生,林玉倒是想甩鍋,也無人可接。只得拉著鄭直做墊背,一起謄抄名錄,填註腳色。好在鄭直筆速快,不過就算這樣,也是日日忙的腳不沾地。之後將近一旬,他迎著朝陽前往國子監,伴著月光回到交趾胡同,兩點一線來回奔波,不得清閒。
「聽僧奴這意思,俺叔和姑父的功名多虧了表兄?」昨日鄭直和林玉總算將腳色填注完畢,上報給了繩愆廳。今日他本打算去找東寧伯家的那把草,卻不想孫漢冒了出來。告知他鄭寬、趙爍中第秘辛。
「可以這樣講。」孫漢低聲解釋「畢竟孫家也是皇戚,保存了他們的顏面,也就是保存了皇家的顏面。」
鄭直點點頭,卻有句話如鯁在喉沒有講出口。原來在他看來高不可攀,清貴至極的狀元、進士也不過如此,竟然是皇帝拿來補償的。可是又一想,也不全對,畢竟鄭寬倘若不在前十,最多就是賞一個進士出身,這狀元就不要想了「那俺表兄也該回家了吧?這都多久了,俺姑父急得都病了。」
「應該快了吧。」孫漢也不敢打包票「東廠裡邊的事,俺也不清楚。」
鄭直喝口酒「僧奴想做買賣嗎?」
「嗯?」正在吃菜的孫漢沒聽懂。
「俺這幾日在監里聽人講,謝祭酒向朝廷申請,擴建學舍,如今已經批了。俺想把工程承包下來,俺們是鄉黨,也算從小耍到大,如今有了財路,不妨一起。」殿試已經塵埃落定,是是非非也算告一段落。如今鄭直想要儘快下場一試身手,畢竟他也不曉得啥時候楊儒會被人如同史臻享一般如法炮製。
鄭直始終感覺史臻享失手被擒,內里應該別有內情,多半還和楊儒有關係。畢竟史臻享落網當日他找楊儒打聽,對方就能告訴他個七七八八。可是之後幾日鄭直向錢寧和於勇打聽,這兩個人卻語焉不詳。那麼楊儒又和誰搞上了?
孫漢擺擺手「俺不成的,做不來。」
「這有啥。」鄭直直接講「誰是一生下來就會?不都是慢慢學的。況且,就算日後掛榜,不也要熟悉經世,才能濟民嗎?」
孫漢想了想,有些心動,卻終究下不了決心。
「就這麼定了。」鄭直果斷替孫涵做了決定「俺這裡負責工程,僧奴負責和工部還有禮部打交道。」
孫漢無語「合著五虎是誆俺。」
「非也,非也。」鄭直笑道「俺們這叫各司其職。」
「也好。」孫漢也不深究「需要出多少銀子?」
「這個不用僧奴管,俺想辦法,完工之後,二一添作五。」鄭直大包大攬。他要的就是孫家的關係。別看孫振在邊地做鎮守太監,可是他還有一個兄弟孫裕在坤寧宮中任掌印太監伺候皇后。謝閣老可是很得皇后看重的。
「那不行。」孫漢不答應「五虎若是如此,俺就不參與了。俺要掙銀子,也是堂堂正正的。」
「好好好。」鄭直無可奈何「俺請人算過,這物料不需要多麼好,可是必須禁得住用,因為如今已經是春末,所以人工還能便宜一些。至於剩下的地皮啥的,都是國子監負責,不需要俺們管。零零總總的有個千把兩銀子就夠了。」
「千把兩?」孫漢皺皺眉頭「行,過幾日,俺湊齊了五百兩來找五虎。」
鄭直無奈的點點頭。吃過晚飯,他和孫漢二人互相道別,這才往交趾胡同走去。原本他今日打算和焦洵聯絡,這七八日他也沒閒著,總算想出了一個法子。如今天色已經黑,他也就只能作罷。至於還想去見楊儒的念頭,也只能推遲。
拐進交趾胡同,遠遠的就看到胡同盡頭有一戶掛起了素色風燈,不由好奇。這裡住的都是學子,沒有人會掛這東西的。
「鄭解元。」他剛剛走近,還未仔細看,就被門口正在掃灑的人認出,正是沈栓子。
「這是搬過來了?」鄭直頓時覺得尷尬,這七八日他忙的腳不沾地,給忘了沈栓子求他的事。
「是。」沈栓子立刻請鄭直進門。
「不了,不了。」鄭直擺擺手「俺明日再來拜望大娘子。」
沈栓子這次沒有勉強,畢竟天色黑了,沈傳又沒了,該避諱的也要留意「行,俺一會給李嬤嬤嘮叨一聲。」
鄭直拱拱手,來到自己租的院子敲門,片刻後,朱千戶打開門,讓進鄭直「隔壁搬進來一戶,不過是個寡婦,帶著兩個孩子。」
鄭直有些無語,他咋沒看出來朱千戶也有做哨探的本事「那是俺朋友的未亡人。」
「哦。」朱千戶有些尷尬的撓撓頭「那俺給他們幾個知會一聲,夜裡看著些。」
鄭直點點頭,直接回了臥室,換了衣服,來到院內開始鍛鍊。
「幹啥呢?」就在鄭直做完體能訓練,正準備望月時,房頂上傳來了真定衛鎮撫施炳兒子施勇的怒喝。
「咋了?」鄭直看了眼聽到動靜提著刀,從東廂房走出來的朱千戶和舍人陳懋,趕忙詢問。
「後院那幾個書生趴牆角偷窺隔壁。」房上的施勇回了一句。
鄭直皺皺眉頭,扭頭對朱千戶講「去,打他們一頓。」
「交給俺。」朱千戶雖然對鄭直突然變得這麼霸道有些不適應,卻立刻回了一句,帶著陳懋出去了。不多時,房後傳來了砸門聲。
鄭直則一邊繼續望月,一邊考慮明日該如何把這兩處院子,還有北邊的那兩處院子都盤下來。果然紅顏禍水。
本來以為後院的宵小得了教訓不敢糾纏,卻不想臨睡覺時,傳來了砸門聲。朱千戶沒一會在窗外回話「五郎,那幾個潑才喊來了巡城校尉。」
「曉得了。」鄭直暗罵一句,迅速的穿好衣服後,走出正房,就看到站在院子裡的幾個錦衣衛巡城校尉、力士還有兩個捂著豬頭的文士。
「你就是這家的主人?」不等鄭直看仔細,就有人質問一句,提著風燈走了過來。
「是……」鄭直一看,不是張榮是誰。
「他們告你們無故私闖民宅打傷多人,可有此事?」背對眾人的張榮一本正經的詢問,臉上卻擠眉弄眼。
「沒有。」鄭直立刻懂了張榮的意思。只是他記得上次遇到對方是在中誠的地面上,如今咋跑到了北城,
「啥?」兩個豬頭之一立刻大喊「直娘……哎呦。」臉上挨了一隻皂靴,摔倒在地。
「校尉來的正好。」既然對方不識好歹,鄭直也不姑息養奸,丟了一隻鞋的他直接道「明明是俺被他們偷去銀子,看在同窗份上,沒有報官。卻不想這些黑心的,竟然反咬一口。俺是軍官籍,那銀子是金花銀,就在俺屋裡,請校尉跟俺一窺究竟。」
金花銀是皇明稅糧折收的銀兩,主要用於皇帝賞賜,折放武官月俸。原意為足色而有金花的上好銀兩﹐又名折色銀或京庫折銀。自從英宗初年用銀合法化後,稅糧折銀與徭役折銀﹐陸續實行,民間用銀日廣,可是大都是各種不純的折色銀塊或者私鑄銀錠。除非有武職,否則普通人很難握有金花銀。當然,也不是不能搞到,鄭直本意就是要讓那幾個人別再糾纏,畢竟他的話處處埋著伏筆,語氣雖然堅定,但是內容模糊。
張榮點點頭,扭過身對身後的幾個校尉力士道「俺去看看,你們盯著。」然後跟著鄭直走進了正堂。
鄭直引著張榮走進臥房,然後拿出一錠二十兩的銀錠塞給對方,又拿出一錠一兩的金花銀放在了桌上。
刑律·竊盜條:凡竊盜已而不得財笞五十免刺但得財者以一主為重並贓論罪為從者各減一等。初犯並於右小臂膊上刺竊盜二字再犯刺左小臂膊三犯者絞以曾經刺字為坐○掏摸者罪同○若軍人為盜雖免刺字三犯一體處絞。一貫以下杖六十;一貫之上至一十貫杖七十;二十貫杖八十;三十貫杖一百。
如今民間一兩銀子兌錢七百文,金花銀成色足,能夠兌換到八貫,按律應當杖七十。相比刑律·夜無故入人家條:夜無故入人家內者杖八十,還輕了些。
張榮笑著拿起那一錠一兩金花銀轉身走了出去,大吼一聲「把這幾個賊子送去北鎮撫司。都堵上嘴,夜深了,聒噪。」
按理說獲得州縣學生功名就可以享受優待,張榮之所以如此的大膽,敢直接綁監生,就是因為剛剛來之前他問過這二人的底細,都是民生 。所謂民生乃是監生名目,亦名俊秀。皇明自景泰年間實行納粟制度後,一般庶民經納粟援生員之例入國子監而為監生者。這種身份出路僅為州縣佐貳及府首領官,得京職者,則光祿寺、上林苑等不重要的職位,不算是正途,因此不被人所看重。王增和葉良輔等人均為此種名目。
鄭直自然曉得這事可能有後患,卻不想第二日一大早,他剛剛晨練結束,一個多日未見之人找了過來,願意替他扛雷「啥,讓給你?」
「對啊。」鄭禃一邊回答,一邊拿出把鑲玉烏木摺扇,風騷的打開扇了扇「一回生兩回熟啊。」
「俺有嘛好處?」鄭直一邊問,一邊琢磨,他記得好像去年偷偷買過一把二十文的摺扇,也不曉得放在哪了。
「好處就是,一會你去國子監,不用成為眾矢之的。」鄭禃直接講明「那幾個國子生雖然是民生,可是好歹也算國子監的學生。你這樣做不就是胳膊肘往外拐?鄭齋長不想想別人咋看你?那些等著升官望眼欲穿的學官該多恨你?斷人錢財猶如殺人父母。」
「沒關係,那就當俺殺了他們父母吧。」鄭直一聽對方這次想直接白嫖,哪裡肯答應。
「俺是個痛快人。」鄭禃直接開口「開價吧。」
「俺看上這四門前後兩處院子了。」鄭直漫天要價。他可不準備和鄭禃有太多的接觸,所以錢財兩清就好。而交趾胡同的院子一向不便宜。鄭禃的錢還要做買賣,因此有個人願意出錢,哪怕只是分擔一部分也是好的。
「就這麼簡單?」鄭禃原本做好了對方獅子大開口的準備,卻不想竟然是這個條件。
「行不行,給個痛快話。」鄭直不耐煩的看看日頭。
「行。」鄭禃立刻答應「不過這幾日你不能住這了。」
「為啥?」鄭直立刻提高了警惕,你小子沒安好心啊。
「總得讓人相信是俺做的啊。」鄭禃奇怪的看向對方「你還住在這裡,俺講出去,誰信啊?」
「那俺住哪?」鄭直無言以對。
「俺讓人找去了,隔壁的五門不租,六門的比這裡稍小,卻一樣也是兩處院子,俺讓人打聽了,若是可以就租下來。」
「行。」鄭直果斷的接受了這筆買賣「如此也好解釋。」
鄭禃點點頭「如此,鄭監生請吧!」講完伸手做了一個送客的手勢。
鄭直錯愕片刻,拱拱手,吩咐在外邊練拳的朱千戶準備一會搬家後,這才出了門。路過沈家門前時,沈栓子冒了出來「鄭解元,昨夜沒事吧?怪道嚇人的,俺也不敢出來。」
「沒事。」有了對方這句半解釋半認慫的話,鄭直心情好多了。畢竟這件事本來就和沈家無關,是他讓朱千戶乾的,沈栓子一大早能夠問這一句,就已經不容易了「對了,俺搬到北邊這院了……」
「啊,鄭解元要租俺家的院子?」沈栓子好奇的問「咋沒聽李嬤嬤言語一聲啊?」
「……」鄭直不確定的問「第六戶那兩處院子……?」
「原本都是俺家大娘子的兄弟家的,可如今都是俺們沈家的。」沈栓子講完指指對面「這對面的院子也是。」
鄭直無語「你別告訴俺,這第四戶的兩處院子也是你家的。」
「俺也剛曉得。」沈順子憨憨一笑。
鄭直抬腿就走,剛曉得,傻子才信。沈栓子趕緊追了過來「俺真的之前沒聽人講,回去後李嬤嬤告訴俺,才曉得的。」
鄭直冷哼一聲,停下腳步「這交趾胡同,哪戶不是你家的?」
「沒了,就三四五六七。」沈栓子信誓旦旦的保證。
鄭直突然感覺沈大娘子的兄長挺厚道的,看來這做事真的不能聽人一面之詞啊。想到這,他轉身就往回走。
「俺這就給解元通傳。」沈栓子大喜。
「俺回頭再去拜見大娘子。」鄭直卻並不是去沈家,而是找鄭禃,既然這院子是沈家的,他就不要這裡了,要方家胡同和交趾胡同交叉口的那處二進院子比較好。帶門市,還寬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