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請閉眼。」鄭直嘟囔一句,緩緩睜開眼,然後用從張榮那裡聽來的太子那個新奇遊戲的法子,復盤迴去之後有可能,有極大可能要面對的拷問還有如何為江侃那個不省心的開脫。
是的,上次他穿越是在八月下旬,按照陳汝嘉所言,每次穿越都會比上一次日期提前,那麼鄭直就要做最壞打算。不過他也不準備坐以待斃,打定主意,穿越之後,先把北鎮撫司屠了。
經過兩次下獄,鄭直當然懂,這樣做很不划算,甚至可以講相當莽撞。莽撞就莽撞,他就算能夠逃過一劫,僥倖得到軍職,可一個外衛軍官又咋可能光明正大的找北鎮撫司報仇?靠鄭寬?鄭直雖然如今不再那麼怨恨對方,卻也絕沒有奢望對方會無條件的協助。既然如此,他就自個動手。
至於徐光祚等人,要視情況而定,如果他們挺過去,那麼就要想辦法在不弄死幾人的前提下置身事外。如果他挺不過去,徐光祚這幾個人也必須陪葬。說白了,他有神跡托底,玩得起,敢這麼做。換做普通人甚至沒有神跡的鄭直,誰敢動不動就把國公府的繼承人當雞鴨一般宰殺。
正在此時,外邊傳來了若有若無的動靜,鄭直無語。這一陣他躲在葉家,相當老實。倒不是被廢了,也沒有遁世的念頭,而是身子實在虛。偏偏張榮這個臭不要臉的,做那事搞得動靜大的很,鬼哭狼嚎都不算誇張。鄭直想睡覺都不得安生,關鍵這事他還沒法講明。
幾次三番後終於在三月初,一個狂風驟雨的夜晚,鄭直留下書信跑了。倒不是他去找女人了,而是準備早點來到思誠坊,在那等著那個神跡。
只是他低估了之前所做的一切對朝廷顏面損傷的烈度,面對各個路口的盤查,不得不又開始晝伏夜出,重新乞討為生。
張榮的消息自然比鄭虤靠譜,東廠去芝麻巷,御河中橋查了好幾次,依然一無所獲。卻也不肯罷休,甚至派人明目張胆的在門口守著。聽人講這是東廠的三檔頭石文義下的令。鄭直有些不懂,他又沒有惹對方,為何對方偏偏認準了他,兩次都不放。
眼瞅著還有十來日,就是三月二十二,可是鄭直試了各種法子,都沒有辦法繞過檢查進入思誠坊。鄭直不得已,乾脆守在了左右可能的路口,一邊乞討一邊尋找可乘之機。
一支車隊因為前方堵車等著查驗,停到了他蜷縮之地的不遠處。鄭直看車隊跟著十多個錦衣衛還有宮女,不由好奇的從屏障縫隙向當先馬車看去。片刻後,不等車窗旁的人看過來,立刻轉身背朝車隊躺好。
鄭直的舉動並未引起任何人的警覺,畢竟誰會在意一個躺在路邊的乞兒。不多時,身後傳來了馬蹄聲,車隊走了。鄭直這才重新坐了起來,拿出煙點上。剛剛車窗是申王妃項氏的那個貼身丫頭,換句話講,申王妃應該就在車裡。
他曾經幻想過以各種獨特的方式出現在項氏面前,卻從沒有想過會是這種不堪的情形之下。原本對毀去的容貌毫不在意的鄭直突然感到了沮喪萬分。良久之後,他起身向另外一條街走去。
卻不想,片刻後身後傳來馬蹄聲,繼而有人跳了下來「小哥留步。」
鄭直停下,轉身行禮「何事?」
「俺家主人有事問小哥。」來者是車夫。
鄭直應了一聲,看向街口馬車,又是一張俏臉。鬆了口氣,走過去來到車窗旁「敢問何事?」
「多大了?」
「十七。」
「做工不?」
「做。」
「我這缺一個花匠的,看你挺合適,上來吧。」
鄭直無語,六太太這也太敷衍了。卻應了一聲,坐到了車轅上。車夫同樣也感覺今日太太有些不同,畢竟尼姑庵里安排花匠,咋聽都不靠譜,卻不敢吭聲。趕忙跳上車,向另一個方向駛去。不多時,馬車來到了教忠坊內的長俸寺。
這裡是英國公家的家廟,凡是英國公家女眷守寡之後都會來此。因為管理嚴格,所以很多勛貴家眷也會被送來。
沈敬言被鄭寬打發到長俸寺守孝,卻並沒有受到苛待,得到了一處獨立的小院。這也是老牌勛貴的世故,他們看的是長遠的事,而不是一朝一夕。為了能夠讓車上的小叫花子混進來,沈敬言也是費了一番心思。
「你的臉怎麼回事?」
「你的腿怎麼回事?」
「受了內傷?嚴重嗎?我看看。大男人,害什麼羞?」
「這些傷怎麼回事?」
「別動,這裡怎麼回事?」
「還沒事,差一點眼就瞎了。」
「怎麼會這樣?四哥沒了?」
「是你做的?」
「又是你做的?」
「還是你做的?」
「不會是你做的吧?」
「不會又是你做的吧?」
「不會還是你做的吧?」
「為什麼?」
「這又是為什麼?」
「還能是為什麼?」
惡少被疼醒,又不住的咳嗽起來。片刻後,沈敬言端著水,拿著燭台走了進來。
為了避免麻煩,對方被沈敬言安排在了她的精舍臥房內。不但自己搬去俏臉,甚至親手照顧。早兒和晚兒則被打發去了廂房「又疼了?」
惡少虛弱的應了一聲,伸手接水,卻不防碰到了一絲滑膩,立刻縮了回來,繼而又咳嗽起來。
「我餵你。」沈敬言放下燭台,坐到一旁,將惡少扶起。待餵對方喝完水,就手放下,為對方順氣「再堅持幾日,一切都會好的。」
惡少點點頭「又吵到你了。」
沈敬言沒有理會,扶著惡少躺好,正要起身。惡少又劇烈咳嗽起來,只好回身再次為他順氣。
「俺沒事了,你趕緊休息吧。」惡少苦笑「下一次俺一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去打暈江侃這個傻瓜。」
沈敬言沒忍住,笑了起來「沒準,我又比你先醒過來。」
「也有可能。」惡少卻認真道「那樣一切就都靠你了。」
「聽口氣你信不過我?」沈敬言有些不高興「我也是很有手段的,總比你只知道捅刀子好吧。」
惡少笑著點點頭「對,俺也想動腦子,可是他們不給俺機會,下次爭取多動動腦子。」
「其實不用勉強。」沈敬言想了想「小心畫虎不成反類犬。」
惡少又從善如流「也對,那樣,沒準連最後的機會都沒有了。」
「其實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沈敬言反而勸道「那麼多人算計你,要殺你,可是最後活下來的是你,不是他們。你只需要把握分寸,不需要改張易弦。」
「你跟他咋樣了?」惡少似乎想岔開話題。
「提那個厭物做什麼。」沈敬言一聽,不滿轉身要走。
這次惡少沒吭聲,眼睜睜看著對方離開。
第二日一早,惡少依舊被疼醒了,依舊是劇烈咳嗽後,一身素服的沈敬言又端著碗走了進來「趁熱快喝了。」
「昨個兒是俺不對。」惡少喝完藥,眼瞅著對方接過碗就要走,終於開口。
「昨個?昨個什麼事?」沈敬言看向對方,片刻後,有些慌亂的落荒而逃。
惡少笑笑,躺了下來。
這次惡少夜裡並沒有疼醒,可是卻故意咳嗽起來。
如同約定好的,沈敬言端著碗走了進來「快喝了。」忍不住捂嘴打了哈欠,似乎一直等著。
待喝完水之後,依舊為惡少順氣。房間裡很安靜,安靜到她不得不沒話找話「為什麼你身上,前邊的傷疤比後邊多?」
「因為俺永遠面朝刀口。」惡少大言不慚道「俺身上的每一道疤都是一次以命相搏的廝殺。有人跟俺講,傷痕是男子漢的勳章。俺,這男子漢名副其實吧。」
沈敬言沉默不語。
「俺又講錯了?」惡少遲疑地問。
「沒有。」沈敬言情緒低落「你不怕嗎?」
「怕。」老騙子一邊講,一邊搜腸刮肚「可是想到俺要保護的人,就不能怕,不敢怕了。俺要給她們最好的,一輩子保護好她們,不讓她們受到丁點委屈,更不准人瞧不起她們。」
「她們倒是好命。」沈敬言脫口而出就後悔了,乾脆不吭聲。
「其實俺還想保護一個人。」惡少緩緩道「可是很難。」
沈敬言有些心慌,慌忙收回為對方順氣的手「你睡吧。」再次落荒而逃。
惡少笑笑,卻嘆口氣,他剛剛講的是申娘,也就是申王妃項氏。
一齣戲,每日不間斷的重複,遲早會看膩。奈何有人想看,有人想演。於是相似的情節每日重複,再重複,再再重複。
終於到了三月二十一,沈敬言依舊在餵完惡少藥之後,一邊為他順氣一邊聊天「我記得上次的時候,前個兒應該是甲字庫被人搶了。怎麼這次一直沒動靜。」
惡少想了想「俺也記得是這樣。」苦笑道「上次會票倒帳還是一月,這次都是十二月就倒了。也許錯了也不一定。」
「那不是該提前嗎?」沈敬言不懂。
「俺是這麼想的。」惡少想了想「許是街上的錦衣衛和東廠為了抓俺,還嚴查死守,所以那些人只能推遲了。」
沈敬言認同了對方的答案。
卻不想傍晚時分,沈敬言帶來消息,昨夜甲字庫被人搶了「這不會耽誤咱們的事吧?」
「不會。」惡少心裡也打鼓,畢竟誰也講不准。
「你也心裡沒底?」沈敬言立刻察覺,撇撇嘴「欺負我不懂。」
惡少苦笑「事到臨頭,俺難免緊張。」
「我也是。」沈敬言看對方自曝其短,乾脆提議「要不今夜咱們秉燭夜談?反正我睡不著。」
惡少無可奈何的答應下來。
然後第二日一早,惡少無奈望著落荒而逃的沈敬言的背影,活動了一下被壓了半夜的胳膊和腿。
中午傳來消息,邊璋得了二甲十八名,孫漢得了三甲二百九十名,程敬得了三甲二百四十名,還有一個人也中了,范進得了三甲二百七十一名。
「你告訴他們題了?」沈敬言不傻,念完名次後,一邊伺候惡少更衣,一邊質問「你倒是掏心掏肺,只是記吃不記打。」因為風雨同舟,再加上三奶奶看不慣鄭寬的虛偽,於是自家夫君當初的所作所為就被她曉得了。
沈敬言沒想到,這功名原本該是惡少的,心中對此人的氣量更加刮目相看,就是父子在舉業面前也無法做到如此灑脫的。
「他們不一樣。」惡少下意識的拍拍沈敬言正給他整理衣襟的手。
沈敬言不吭聲,卻也沒有如同以往般抽回,繼續忙活著「孫舉人和你師兄到是個可以託付的,那個程舉人和范舉人卻為何?」
「程舉人是第一個願意捧俺臭腳的,至於范舉人,人家完全是自個考的。」惡少解釋。
沈敬言被對方逗樂,輕捶一下對方胸口「沒個正形。」轉身離開,卻鬆了口氣。
惡少玩味的看著消失在門口的倩影,笑笑。
剛剛入夜,鄭直穿著車夫的打扮,駕著車,拉著同樣一身輕便服侍的六太太出了長俸寺。
路上雖然也遇到了錦衣衛盤查,卻也都因為六太太有各種白牌,駕貼,暢通無阻。
待來到小路,鄭直停好車,扶著六太太下了車,二人一前一後走向神跡出現的地方。
雖然已經是三月底,可是夜裡天氣依舊有些涼。沒有多遠,鄭直就將短褂脫了遞給六太太示意對方穿好。六太太也不嫌棄,接過來直接穿上。
待來到路口附近,二人躲在草叢中等著神跡出現。
「還是冷?」惡少又要把長袖脫了。
「不用。」沈敬言趕忙拒絕「你身子弱。」
惡少也不勉強。
不多時,沈敬言開口「那邊是不是有人?」
惡少順著對方指引的方向看去,似乎在倉庫那邊有亮光。可是他依稀記得,上次是沒有的,扭頭想要確認,不想和對方的額頭碰到「沒事吧?」趕忙扶住對方查看。
「你故意的。」沈敬言嘲諷一句,伸手掐了對方一下。
惡少估計對方是從二嫚兒那裡得到了真傳,趕忙求饒。
沈敬言心滿意足,卻又開始內疚。片刻後又為對方輕揉傷處,不過守口如瓶,也不道歉。
惡少看向那處倉庫,還在考慮要不要過去瞅瞅,到底啥情況。
就在這時,路口處冒出了白光,這次他看清了全貌,果然像一面大鏡子。
「這次你先進去。」惡少拿出靴中刀「別慌,俺保護你。」
沈敬言站了起來「你要保好我。」講完走了出去。
惡少撿起旁邊土塊,隨時防備不測。好在直到沈敬言消失在鏡子裡,周圍也沒有不妥。他立刻起身,戒備的看著倉庫那邊朝著鏡子跑了過去。似乎是惡少多慮了,直到被鏡子拽進去,都沒有任何不同。
再睜開眼,身旁竟然是曹娘子。鄭直反應了片刻,暗罵一句,也不管對方醒沒醒,趕忙慌亂的穿衣服。他果然來遲了,再有一日,就要吃牢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