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寬接到三奶奶讓人送來的信,頓時感覺頭疼,立刻讓人將鄭仟還有早就等著的鄭直找來求證。結果自然是皆大歡喜,鄭寬也算心中石頭落了地。
兄弟媳婦幾人中,就屬三嫂最艷麗,如今三哥下落不明,若是沒有嫡母的信,還有鄭直的證言,他是無論如何也不信的。如今既然千真萬確,鄭寬當即找來眾人向大夥通報消息。
鄭傲等人神態各異,各有不同。聽著鄭直的現身說法,再加上之前對方借給他們的銀子,鄭偉當即認可了。鄭健自然也不會不信鄭直,立刻附和。鄭傲卻想到了胡氏,心裡有些怪怪的,當然沒有質疑。
如此消息傳到後院,六太太更加對鄭寬不滿起來。如此消息傳回芝麻巷,十三姐長嘆一聲,拿出《女戒》繼續讀了起來。
「這天太熱了,今個兒臘梅也睡糊塗了,就把六姐放了進來。」三奶奶無可奈何道「如此也好,省的我大熱天捂著里三層外三層的。」
面對好奇追問的十娘子,三奶奶自然不會落了下風。絕口不提前因後果,找了一個最有說服力的理由搪塞。
十娘子也沒多想,這原本就是太夫人吩咐的。只是來了之後,三奶奶執拗,怕羞。結果人算不如天算,終究挑明了「這樣也好,省的尚太醫診脈也要小心翼翼。」
「怪我了?」三奶奶如今也學會了一些惡習,比如某人的痞賴。
正說著臘梅走了進來「奶奶,十娘子,爺讓人帶話,今個兒不在家吃飯。講是有飯局。」
「他倒是逍遙。」三奶奶立刻搶先嘲諷一句。
十娘子話到嘴邊,改了口「他也該出去轉轉了,整日窩在家裡算怎麼回事?」
三奶奶忍著笑,故作惱怒「果然是個貼心的,那個沒良心的沒白疼你。」
十娘子仰著下巴對無語的臘梅道「把我的東西搬到東套間。」
三奶奶笑笑不說話了,顯然十娘子預感到了什麼,不躲了。
「俺哪躲了?」鄭直辯解一句「俺要準備武舉……」
「啥啥啥?」郭勛趕忙打斷對方的話,追問「咋沒吃幾杯就醉了?咋是武舉?」
多年未見,郭勛發福了,卻也比以前更豪爽了。畢竟錢是英雄膽,幾百萬在他兜里,那就是底氣。
「武舉沒錯。」鄭直笑笑「事少。」
郭勛聞弦知雅意,頓時懂了,無非就是劉健和焦芳。突然有些感同身受,點點頭「對,事少。那下個月,俺去給五郎助威。」
「有勞,有勞。」鄭直笑著應承下來。
今個兒很巧,他剛剛在鄭寬那裡為三奶奶證明了清白,郭勛就來了。不過究竟是巧合還是旁的,就不好講了。畢竟這兩年,鄭寬和郭勛走的也很近。當然這也不是了不得的事,有了銀子,翰林院不少人都和郭勛走得近。郭家很有分寸,只是結交翰林這種清貴的官,絕不牽扯文武。
「對了,俺聽人講五郎如今也做買賣?」郭勛因為鄭直的變招,不得不隨機應變。
「不敢和老哥比。」鄭直趕忙道「勉強餬口。」
「五郎這是罵俺。」郭勛趕緊辯解「俺曉得這事做的不地道。若不然這樣,這買賣,俺還給五郎。只求五郎莫要著惱。」
鄭直一愣,趕忙回絕「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俺雖然做不了君子,可是講出來的話也是算數的。郭二郎這是罵俺。若如此……」起身道「告辭了。」
「俺的錯,俺的錯。」郭勛趕忙起身拉住鄭直「不提了,不提了。俺就是覺得虧欠五郎……」
鄭直把對方的胳膊一甩「俺雖然是小門小戶,可是做人講的是個『信』。當日是俺心甘情願出讓的買賣,若是因為郭二郎發了財,就回來找價,與那些市井無賴有何區別?」
郭勛伸手打了自個嘴一下「不提了,五郎果然夠意思。」再次將鄭直拉回座位,拿出煙遞給鄭直。
鄭直接過煙,搶先拿出火鐮為對方點上。
若不是曉得孔方兄弟會命不久矣,他沒準真的就栽進去了。春江水暖鴨先知,想來郭勛已經發現了孔方兄弟會的不妥,這才想要設法抽身。好歹毒的狗賊。
就在此時,房門被推開,許久不見的錢寧出現在門口,看到鄭直笑著走了過來和對方擁抱「這一別兩年,聽人講五郎在真定樂不思蜀了?」
「到哪也忘不了這一碗蘸料。」鄭直指指桌上的小碗。肥羊坊的股份先是王娘子掌握,後來又變成了唐有才。錢寧對於鄭直的一些事也就比旁人多曉得了一些。
「對對。」錢寧立刻贊同,招呼二人落座「這東西百吃不厭,如今夏日裡吃鍋子可是咱京師一大特色。」
鄭直一面應付,一面餘光掃了眼郭勛。地方是對方挑的,肥羊坊。可是錢寧進來後和對方幾乎沒有任何交流。
「還有誰?」錢寧看桌上肉菜都沒有動,只是酒少了,立刻問。
「俺讓人喊老鍾和老焦了。」郭勛這才開口。
「老鍾講不准。」錢寧想要去拿酒壺,鄭直已經搶先拿起,為他斟酒「焦伯爺就算了,指定來不了。」
鄭直笑笑「咋了,你們這是話裡有話啊。」
「俺們為了點事爭執不下。」郭勛見此,只好開口,算是為剛剛他突然提出轉讓股份,給出一個合理解釋。
「那就算了,跟俺沒關係。」鄭直笑著擺擺手「今個兒二位給俺接風,俺們不醉不歸。」
「不等我就開整了?」伴隨著一聲質問,鍾毅帶著大斗笠走了進來。看到鄭直,仿佛許久未見一般笑道「我當世界末日了呢,原來是你小子。」
眾人大笑。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儘管今夜眾人都很守規矩,只論交情,不論旁的,可是終究有曲終人散之時。臨別之時,錢寧非要鄭直得空去他家瞅瞅他的閨女,鄭直也不推辭,欣然從命。郭勛想要和鄭直同行,卻被對方藉口請鍾意幫著調養身子,躲了過去。明明五個人的飯局,內里卻早就四分五裂。
「姓郭的引狼入室,怪得了誰。」鍾毅一邊為鄭直針灸,一邊道「他想復爵討好皇后家,就把焦洵賣了。卻不想焦洵也是個狠人,索性就把孔方兄弟會的事講給了建昌侯。如今人家逼著錢寧退出去,兩邊能有好臉色才怪。」
「錢寧的爹這麼大的本事?」鄭直有些意外,在他看來,如今郭勛四人中,以錢寧地位最低,最好拿捏。顯然張延齡也是這麼想的,卻沒想到錢寧還能還手。
「奴大欺主。」鍾毅笑笑「孔方兄弟會之所以這麼火爆,就是錢寧拉人頭拉的。你想想,你把人家踢出去,到時候會票賣給誰?」
鄭直懂了,不是郭勛察覺到了孔方兄弟會不妥,而是察覺到了危險。張延齡很有可能在錢寧那裡鎩羽而歸,那麼回過頭來,就很有可能去搶郭勛的。至於郭勛免費還給鄭直股份,聽聽就好,難不成鄭直還真的不講究?一旦要,就肯定要出銀子的。如此一來,郭勛脫身,還又撈了一筆銀子,甚至一個人情,這也算是未雨綢繆。
郭勛自然不可能曉得鄭直如今的局面,因此在對方那裡,他最多就是萬八兩的身價,娘的,果然是貪婪成性,連自個這小身板都不放過。
「你說的那些地,我要了。」良久之後,鍾毅收針,卻突兀道「銀子面前,什麼都是假的。不過銀子不夠,我要一萬五千頃。都要上田。」
「不夠。」鄭直直接到「上田只有八千頃,中田四千頃,下田八千頃。」
「那就都要了。」鍾毅是個痛快人「銀子怎麼給你?」
「你另給俺五萬兩的好處,剩下的俺要問那邊。」鄭直如今也不是初哥,對於鍾毅埋下的坑不動聲色的躲開了。
「你個黑中介。」鍾毅笑罵一句「是不是那邊還有一份好處?那都是我的銀子好伐?」
「你們吃肉俺不眼饞。」鄭直坐起身,喝碗水「可是俺憑本事掙銀子,你們總不能還眼紅吧?」
鍾毅笑笑「有個好事,你要不要摻和一腳?」看鄭直的表情,直接道「主上正考慮給太子選妃,估計明年就要採選,有沒有興趣做下一個壽寧侯?」
鄭直斟酌片刻,搖搖頭「按這樣挺好。」
外戚,歷來為人詬病。更何況後宮之中勾心鬥角,他早就聽楊儒,江侃繪聲繪色的描述過。再者,一旦成為外戚,蜷居京師,他才不願意呢。
「那就算了。」鍾毅笑笑「要是改主意了,給我說一聲。」
「你如今在那位跟前這麼體面?」鄭直不像鍾毅,始終還是有所忌諱。
「一般般吧。」鍾毅笑笑「小問題,準保解決;大問題,就算了,我也沒那本事。」
鄭直哭笑不得,他能有啥大問題。
八月初八,考生按照要求提前來到貢院經過搜檢之後入場。初九,考試正式開始。二更時分,鄭直來到了羊肉胡同第四戶顯靈庵,直接叫門。片刻後門子打開門,見是鄭直,趕忙讓開。鄭直猶入無人之境,直接進了二院的偏院,那小娘子借住的精舍就在這裡。
為了今日,鄭直也算是做足了準備,比如想辦法買通庵內住持、門子等人。主持期初一聽就拒絕了,甚至要趕鄭直走。好在藁城人在京師也有些體面,很快鄭直在讓剛剛進京的程敬幫助下,通過一位在刑部擔任司吏的鄉黨查到了這位主持在二十年前是因為和人通姦才墮入空門的。
有了這個把柄,之後的事情很簡單。鄭直甚至先和這位住持探討了半日佛道,這才逼迫對方出面為那位小娘子布下天羅地網。
因為是祈福,所以小娘子帶的人並不多。在白日裡祭拜結束後,大部分下人都離開了顯靈庵,小娘子只留下了兩個丫頭使喚。透過門縫,院裡黑著燈。住持按照鄭直的吩咐,直接找了藉口,叫開院門,將裡邊的兩個丫頭引了出去,鄭直則立刻悄無聲息的翻牆頭摸進了正屋。
外邊傳來雞鳴之音,折騰了一夜的鄭直才爬起來。這小娘子是個烈性子,他昨夜費了好大力氣才降服住。
主持等在西廂房門口,鄭直笑著拿了一錠五兩銀子塞給對方「看好人。」
主持有些無奈又有些慌張「這如何使得……」
「讓你幹啥就幹啥。」鄭直把眼一瞪「再囉嗦把你的破事都抖摟出來。」
主持臉色難看,終究不吭聲了。
「放心。」鄭直心中咒罵一句,卻換了一副面孔,和顏悅色道「她不是祈福九日嘛,俺就欺負她九日,日後絕不騷擾就是。她別管啥出身,如今這事張揚出去,也得跳護城河,沒事的。」
主持能講什麼,除了相信這個掌握她秘密的無賴,別無他法。至於有沒有事,昨夜或可推辭,可一旦時候長了,她也就暴露了「煩勞公子再進去把施主的衣服拿出來。」
鄭直一聽,想了想,笑著轉身走向精舍。如今已經是中秋,卻依舊天氣炎熱,甚好,甚好。
時移世易,莫講旁人依舊拿舊眼光看鄭直,鄭直同樣也沒有適應新的環境。他在真定作慣了這種事,從沒有失手,因此來到了京師,依舊我行我素。可鄭直忘了,真定府十里八鄉之間一個舉人都是了不得的存在。而京師藏龍臥虎,又豈是一個鄉下土財主能夠張狂的地方。
狂妄如壽寧侯,建昌侯,也只敢欺負升斗小民,尚且對品官保有敬畏。可鄭直,長久的順風順水,已經讓他喪失了曾經的謹小慎微,對一切都失去了敬畏之心,轉而變成了目空一切。哪怕迫不得已向劉家,焦家低頭,也想著日後報復回去。
天狂必有雨,人狂必有禍。
靠山山倒,靠海海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