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兩年,重走京師的夜路,讓鄭直突然有了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那邊有一家餛飩攤,俺們去吃一碗吧。」
朱千戶應了一聲,顯然剛剛鄭直拷問那個陳汝嘉得到的答案並不美妙。其實朱千戶猜的對也不對,鄭直此刻正在琢磨一件事,孫漢到底曉不曉得,那個佛祖顯靈的地方。倘若曉得,他該如何套出來。
兩人一直向前走,朱千戶卻始終沒有發現鄭直所講的那個餛飩攤,就在他以為對方可能記錯的時候,路口拐角處一個坐在挑箱旁打盹的老者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之內。
挑箱的一頭是個小火爐,另一邊是一個簡易灶台,旁邊散落著七八個用石頭充當的座位。
「老杖,來兩碗餛飩。」鄭直吆喝一聲,也不嫌棄那石頭污穢,就勢坐了下來。
老者一聽,瞬間從迷離中清醒,應和一聲,開始忙活起來。
鄭直拿出煙遞給朱千戶一支,然後又招呼老者一聲扔了過去。
老者顯然見過這東西,曉得咋用,連忙點頭哈腰的表示感謝,然後湊近爐子點著,繼而劇烈咳嗽起來。
鄭直也沒有取笑的意思,靜靜抽了起來。孫懷南賣給他的雪茄,鄭直一直留著,原本打算當做稀罕物件,明個兒送去首輔那裡做見面禮。如今還是算了,回去就抽了。給狗抽也不給那個老匹夫……呸呸……
不多時,老者端著兩碗明顯分量異於往常的餛飩走了過來「客官慢用。」
鄭直道謝之後,從地上竹筒里拿出筷子,大口吃了起來。他都不在意,朱千戶自然也不會計較。兩個人狼吞虎咽,吃的相當舒坦,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天氣太熱。
會鈔之後,鄭直將身上的煙都塞給了老者,帶著朱千戶往回走。時隔一個多月不見他的錦奴和二嫚兒,確實想,可是今夜他的事情很多。鄭直已經有了決定,孫漢救過他,哪怕他再混帳,恩將仇報的事情也做不出。那佛祖顯靈就一切隨緣就好,否則強求而來,也不一定是好事。不得不講,來時路上的那三道驚雷對鄭直的心態終究產生了消極影響。
回到院子的時候,邊璋已經來了。
「這些題師兄拿回去背熟,也許有所幫助。」鄭直也不廢話,待清退旁人後,拿出一張紙遞給了邊璋。
邊璋錯愕片刻,盯著對方手中的薄薄一頁紙。想伸手,又怕伸手,看的鄭直都頭疼。乾脆直接塞到了對方懷裡「俺也是機緣巧合之下才得到的。望師兄珍惜。」
邊璋會不會成為下一個鄭寬,鄭直不曉得,可是這是一次機會。邊璋為人通透,鄭直只有一次機會,他確實需要對方的幫助,所以與其遮遮掩掩,不如就讓事實來驗證。對也好,錯也罷,他還年輕,還有幾百萬家產,輸得起。
邊璋看著懷中這薄薄一頁紙,卻似乎有千斤重「師弟,為了俺值不值?」
「俺身邊,可靠的漢子不少,可是讀過書的不多。遇到了,俺就不想錯過。師兄幫了俺這麼多,於情於理,俺做這事都值。」鄭直將話講的有些白。
邊璋苦笑「師弟學會陽謀了。」卻把試題收好。
「是啊,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鄭直用鍾毅時常嘲諷他的話自嘲一句「這段日子,啥也別管了,就好好利用這一個月的工夫刻苦學習。」
邊璋點點頭「師弟也要多多留意家務。」看鄭直不懂,苦笑「俺這人有事沒事就喜歡瞎琢磨。路上發現三奶奶身子有些不妥。」
鄭直點點頭「俺三伯前一陣回來過。」
邊璋鬆了口氣,拱拱手「那就好。到時貴宅三房,六房誕下子嗣,俺一定討杯水酒。」
「那是……啥?六房?」鄭直一愣,頓時對六太太觀感大壞,俺叔確實有些市儈,可你咋偷人了?
「師弟還不曉得?」邊璋今夜被那捲紙搞得昏頭昏腦,趕忙解釋「令叔兩位妾室有了身孕,俺們一來,才曉得。」
「啥?」鄭直聽到這話,比剛才還要吃驚「俺叔……」這是咋回事,不是講……?誤會了,誤會了,六太太瞅著整日瘋瘋癲癲的,卻也是個規矩的。可鄭寬這是鬧得哪一出啊?你咋一會同不了房,一會又神勇無比,一箭雙靶了?
送走邊璋之後,鄭直又迅速寫了數封信分別給馮鐸,崇恩慶,張遐齡,謝國表,李主簿,劉三,劉六,朱小旗,黃狗剩,嚴文甫等人,天亮後就發出。
朝廷既然要追查,鄭直可不敢保證不露馬腳,畢竟動靜那麼大,人多口雜。因此他要讓留守的劉六和劉七將那些口風不嚴的人提前清理掉。這當然只是預防萬一,畢竟有皇后的招牌在,想來無事。
另外,不管江侃到底有沒有背後捅刀子,鄭直都已經決定對其小心提防,然後適當的時候送送這位好三弟早日投胎。有沈敬憐協助,祝家的一切他都要。
最後,孔方兄弟會會在明年年初倒帳京師會死很多人,破產很多人,那麼是不是意味著很多人的產業就會缺銀子?況且康熙當就是因為擠兌倒帳的,那麼提前調撥銀子做好必要的防範也是要的。
待做好這一切,鄭直帶著朱千戶輕車簡從的來到了黃華坊的芝麻巷。三奶奶和十娘子入京之後,就搬進了這裡。
院子是鄭虎在京城當差時,鄭直為他置辦的,後來對方離京去德州就將院子交給了李主簿負責打理。如今院子也已經不是三進的了,而是帶著一座花園的三路四進院子。從王家當鋪取出來的贓金只有很少一部分被鄭虎帶了回去,其餘的都被他分給李懷等人,或者用於迎來送往,或者用於邀買人心等等的。而那位金小娘可是一位頗有手段的高人,就靠著那幾百兩金子,如今已經置辦下來不菲的家業。
耳聽著外邊傳來了鐘聲,二嫚兒慵懶的翻身,突然感到身旁有人,習慣性的鑽進了對方懷裡。片刻後驚叫一聲,伸手就挖了過去。好在對方早有防備,側身躲開,然後低聲道「蠢婆娘想謀殺親夫啊。」
「你個沒良心的,曉不曉得這一路上折騰的老娘多難受。」二嫚兒先是一喜繼而又惱了,只是不再是挖,而是掐。
老光棍非但沒有惱火,反而溫言求饒「俺一回來,哪都沒去,就進來看你了……」話沒講完,就被剛剛的雌虎封住了嘴。
臘梅正小心翼翼守著大門,突然傳來了鈴鐺的響動。心頭一喜,卻趕緊收斂心神,走進了套間。
「達達累了。」三奶奶摟著老光棍一邊餵飯,一邊道「快點上來伺候。」
臘梅應了一聲,趕忙脫了鞋上了炕。
院子裡的日頭漸漸足了,丫頭和婆子們對於今日三奶奶沒有起身有些奇怪。不過卻也感到了高興,沒法子,三奶奶的脾氣越來越古怪,尤其這幾日,稍有不順心就是打罵,連六姐都不能倖免。
臘梅跌跌撞撞的起身走了出去。二嫚兒鑽進老光棍懷裡「不是要考武舉嗎?怎麼誤了考期?」
「路上耽擱了。」老光棍有苦難言,更不想轉移禍患「誤了就誤了,咋了,還怕俺養不起你跟孩子?」
二嫚兒立刻察覺出老光棍的異常,反而輕聲細語道「奴就是擔心達達,不考就不考了。有這功夫,奴再多給親達達生幾個。」
老光棍一聽,心裡暢快不少「要不俺們這就……」
「你敢……」二嫚兒一聽立刻翻臉,卻突然記起彼時彼刻,什麼最重要「閉住眼。」
老光棍不明所以,卻閉住了,立刻感到對方向他身下滑去。這是鍾毅教他的養生法子,之前二嫚兒就臨走之前從了一次,還被六姐攪和了。
晚來一陣風兼雨,洗盡炎光。理罷笙簧,卻對菱花淡淡妝。絳綃縷薄冰肌瑩,雪膩酥香。笑語檀郎,今夜紗廚枕簟涼。
「三奶奶講今個身子不舒服,就不過來了。」鹿鳴進了正堂向十娘子回了一句,然後為對方繼續剝葡萄皮。也不曉得誰講的,吃葡萄孩子眼睛大,吃核桃仁孩子腦子好。如今可好,十娘子隱隱有些走火入魔,每日都要吃不少。
「三嫂這病蹊蹺啊。」六太太皺皺眉頭「要不請尚太醫瞧瞧?」
「不用。」十娘子有些無奈,低聲道「我講出來,你別一驚一乍的。」
六太太趕忙點頭。
「有了,三伯的。」十娘子輕聲道。
六太太捂住了她自個的嘴,瞪大了眼睛。良久之後問「你怎麼知道的?」
「我見到了。」十娘子言之鑿鑿「要不然太夫人為何如此興師動眾。」
「果然小門小戶。」六太太新仇舊恨一起算「雞鳴狗盜,能生的,躲著生。不能生的,還一下子冒出來兩個。」
十娘子皺皺眉頭,不吭聲了,顯然對號入座了。
「好好好,我錯了。」六太太立刻察覺,趕緊求饒「你就可憐可憐我吧。如今你們一個個的有兒有女,只有我孤家寡人一個。你的那個是強盜,我的這個,根本就是個騙子。」
十娘子聽著頭疼,只好放眼看向屋外,以便分散注意力。自打到了京城,六太太得知鄭寬的小妾有了身孕,這就成了嗡嗡蟲了,一有機會就訴苦。她還不好趕人,只好岔開話題「怎麼今日不見六太太的表姐和堂姐?」
「家裡有人找來,出去了。」六太太回了一句,繼續訴苦。
鹿鳴也頭疼,將剝好皮的葡萄放到了二人面前「六太太嘗嘗,這是西域的……」
「氣死我了。」六太太卻惱火的站了起來。
鹿鳴嚇了一跳,不曉得怎麼就惹毛了這位。不想此刻有人走了進來,仔細一看,驚喜的看向十娘子,是十七爺。
「六太太也在?」鄭直有些尷尬,他光想著十娘子了,忘了如今這院裡多了一位六太太。
「好好好,我這就走。」轉身就往外走。
鄭直看了眼十娘子,無可奈何,趕忙反身追了上去賠不是「侄子今早剛剛進城,以為太太在御河中橋那裡,所有不對都是侄子的錯,只求太太消消氣。」
六太太冷笑「大男人一個,何必藏頭露尾的。我不喜看到你,你也不願見到我。這鄭家的臉面,十七哥可要托好了。」又不解氣的踢了鄭直一腳,不想猶如踢到了鐵柱上,疼的她直接蹲在地上,抽泣起來。
這一下,弄得院子裡一堆人手足無措。
鄭直都想給他自個一巴掌,再忍忍,等這位祖宗回去,再來多好「太太莫氣,十七錯了。」無可奈何的一撩前襟給對方行大禮賠不是。沒法子,按照大明律,他就是錯了。真要有人使壞,這也夠他受得了。
六太太自然不是瘋子,剛才的種種不過是氣昏了頭,後邊就是下不來台。如今鄭直認慫,她也就在鹿鳴和早兒攙扶下站了起來「你很好。」轉身一瘸一拐的扶著早兒向外走去。
十娘子一直沒吭聲,畢竟六太太這一出就跟小孩子打架一般幼稚。本來以為緩緩也就過去了,不想午飯之時,臘梅送進來消息,六太太帶著下人們回御河中橋那了。
眾人不約而同鬆了口氣。
「行了,日後俺們關起門來過日子。」老光棍聽聽錦奴的肚子,又聽聽二嫚兒的肚子「等出了月子,就回去。」不得不講,人沒了追求,墮落的速度之快,可以一目千年。幾天前還豪情萬丈的老光棍,一夜間就又蛻變成了一堆爛泥,甚至還不如之前。
「還要好幾個月啊。」二嫚兒哀嘆一聲。她穿的有些厚,沒法子,原本一進京她就該將太夫人的信拿給鄭寬,為己身正名。奈何為了遷就六姐的順應天命,只好委曲求全,遮掩日漸臃腫的身材。甚至如今六姐來,她都不敢下地,而要斜靠在床上,炕上,春凳之上,只為了不讓對方發現她的肚子。
「我娘家,你總該去敬杯茶的。」十娘子對於老喇唬錯失武舉也暗道可惜。可她看出對方並非有意為之,也就不計較了。反正六年一次,她的男人還有很多個六年。
「氣死我了……呸呸呸……」一旁的二嫚兒有些吃味,錦奴有娘家,她的娘家卻只有仇人,回不去了。
「姐姐不是想要人打聽一下葉家的底細,可以讓他去啊。」十娘子自感失言,立刻推出了替罪羊。
茫然的老喇唬頓時感覺不妙,想要找藉口推了。
「怎麼?」二嫚兒陰惻惻的看著他「不想管?」雖然是情同姐妹,可是有些事還是難以啟齒,因此二嫚兒立刻化悲憤為力量再次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