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蒼天饒過誰(十)

  「哎呦,哎呦,哎呦……」老光棍被面前的兩個女人左右開弓,收拾的呲牙咧嘴「別打臉……哎呦……」

  「呸。」二嫚兒可是個有主意的,見老光棍如此,偏偏要反其道而行,直接扇了對方一巴掌「你個狠了心腸的,孩子才多大,離開了娘還了得?」這自然是未雨綢繆,老光棍對長子都不在乎,更何況後邊的。

  「就是。」錦奴越發覺得與二嫚兒心思相通,再加上老啦唬竟然拿母親做法,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莫以為奴……我……奴……我瞧不出你的心思。那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想要哄太夫人開心,你去抱……」突然感覺這話不妥,畢竟傷了二嫚兒的心。

  「抱條狗送過去。」二嫚兒脫口而出,卻感覺哪裡不妥,片刻後反應過來「呸呸呸,不是狗……」

  老光棍摟住對方大笑,旁邊的錦奴也沒忍住,一時之間氣氛倒是融洽起來。

  打歸打鬧歸鬧,錦奴心裡還是對與六太太同行有些不喜。恨屋及烏,之前只是感覺尷尬,如今則是對六房的人從上到下都沒有好感「要不奴也裝病,錯開日子,等你們走了,奴再啟程?」

  「這又是何苦。」二嫚兒如今可是最懂錦奴心思的,拍拍對方的手「冤有頭債有主,他們兩個人的恩怨何苦連累旁人?況且……六太太也是苦的。」

  雖然錦奴沒有提醒,可是二嫚兒默契的屏蔽掉了一些可能讓老光棍鋌而走險的消息。家裡已經夠鬧騰了。

  老光棍也在走神,沒法子,鄭虎來信了,下半年對方有可能調去保定。因此鄭直和金姨娘在德州與河間開的買賣要早作打算,順便提了一句他的一個妾有了身孕。老光棍一直以為鄭虎後院只有金姨娘一位,不想此刻才得知,還有一位。只是金姨娘都願意其他女人懷上孩子,為何對四嫂白氏卻處處提防?看來果然是女兒心,深不可測「哎呦……」

  善良的人總是善忘的,距離洪水過去不過半個多月,不管是真定縣還是藁城縣都已經恢復了正常的生活秩序。掩埋掉親人的屍骸,開始新的生活。

  藥市外,依舊是清晨依舊突然傳來鑼鼓之音,只是與上一次不同,這次周圍已經人山人海聚集了不少人。

  今個兒是皮貨市場開張的日子,甄二郎昨夜就帶著新收的家僕背著鋪蓋捲來此排隊了。

  親隨沒有大名,就叫柱子,前幾個月逃難到了府城,因為有把子力氣,就被甄娘子留了下來在他跟前聽用。原本甄二郎是不願意選這麼一個五大三粗的蠻子做親隨的,畢竟看起來不倫不類。奈何甄娘子本事大,一句話就讓他從了「人家解元公能耐多大,不一樣要帶著朱大郎這麼一個五大三粗的做親隨。你腿腳不方便,如今家裡有了積蓄,自然要留著性命。只要有了命,一切都會好的。」

  甄二郎想到當初他買鋪號遇到強人,只得應了下來。

  本來甄二郎以為他來的夠早了,結果到了才發現,還是晚了一步,前邊已經站滿了人。再次數了數前邊隊列里的人數,足足二百二十四個人。按照藥市的規矩,今日他有可能排不上號。甄二郎看在眼裡,急在心裡。

  四下張望,良久之後,終於找到了目標,扭頭對家僕道「柱子,你在這排著,莫讓人插隊。」講完抬腿就走,他又瞅見了唐玉璞唐東主。

  對方今日很逍遙,全沒有之前的得意模樣,反而給人一種謙卑之態。來到了不遠處的顧家麵攤坐下要了一碗麵。

  甄二郎跟了進來,卻故意選了最遠處的偏僻位置,同樣也要了一碗麵。跟在唐玉璞身旁的壯漢瞅了眼甄二郎,繼續坐在一旁等著。

  不一會顧小二端著面走了過來「唐爺您的面。」恭敬地放在了對方面前。

  「聽人講成親了?」唐玉璞頷首算是感謝,隨口一問。

  「上月發大水前。」顧小二應了一聲。

  「那這麵攤能糊住口?」唐玉璞一邊吃一邊問「面是不錯,就是地方太簡陋了。」

  「俺家買了度假村那的商鋪,不過是期房,最快也要年底了。」顧小二憨憨一笑。

  「看看,都說小二哥憨,這不蠻精明的嗎?」唐玉璞打趣一句。

  此時又有客人走了進來,顧小二告罪一聲,趕忙轉身過去招呼。

  唐玉璞吃碗麵,付了帳,起身走了。卻沒留意到甄二郎不多時也跟了出來,他今日確實沒有目的,就純粹是來閒逛的。如今倒騰鋪號這種小買賣他已經瞅不上了。三姑母和四姑母下月就要入京,要回來也是年底了,所以如今兩位姑母在真定的產業都是他在打理。然後唐玉璞就感覺他在做夢,做一場美夢,並且希望這場美夢永遠不要醒。

  沒法子,兩位姑母也不曉得用啥法子掙來的,這產業就跟變戲法一般,不停往外掏東西。不但如此,兩人還較上了勁。今個兒你十間鋪子,明個兒我兩座農莊。後個兒你一處院子,大後個兒我一家貨棧。弄得唐玉璞左右為難,他誰也惹不起。如今唐玉璞才曉得,四姑母是嫁給了一個廣西土司出身的京官。土司啊,聽起來就威風,世襲的土霸王。因此兜里有銀子,一點不會讓他驚奇。只是唐玉璞瞅出來了,真要論硬氣,還得是三姑母。對方一瞪眼,四姑母就立刻求饒了。

  唐玉璞如今已經打算求姑母幫忙附籍真定了,靠著兩位姑母,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差了。至於東平州那?銀子他是一定要往回送的可是在兩位姑母同意前,他可不敢把行蹤泄露了。否則,就算兩位姑母不追究,家裡的其他弟兄呢?人是會變的,他也在變,幫助兄弟的前提是他得先好好活著。

  今個兒皮貨市場開業,依舊邀請了貴賓,不過不比上次,知縣劉浦成了唯一的主角。沒法子,如今朝廷的旨意下來了,巡撫王沂回京,由新任巡撫王綬接任。知府熊達,知縣孫遜都成了守職,待繼任者接印後,也要啟程赴京待勘。

  鄭直和江侃依舊作為貴賓被邀請出席,不過因為他們之前在府城玩的太過火,如今二人只好繼續在眾人面前不陰不陽,陰陽怪氣。沒法子,這事圓不過去,後患無窮。

  好在這次邊璋也在,否則鄭直都不曉得該去找誰消磨時光。程敬聽人講了府城有好處,自然就找了過來,鄭直當然不會讓這位篾片舉人失望,幫著指了一條路。結果因為油水太多,這位帶著兒子賴在府城,還沒回來。

  「鄉試?」邊璋苦笑「俺已經下場四次了,算了,心冷了,不提了。如今挺好,也吃不得那份苦了。」秋闈九日,可不是一般的難熬。邊璋如今衣食無憂,子嗣繁茂,確實大可不必。

  「怪俺了?」鄭直哭笑不得「俺就是感覺師兄滿腹經綸,若就此埋沒實在可惜。」

  「不敢當。」邊璋趕忙否認「俺只曉得『言事相兼,煩省合理』。單論可惜,師弟才是最可惜的。」

  目前為止,鄭直要參加武舉,內人都曉得了,可是外人只有邊璋和江侃明了。邊璋對此始終不以為然,認為鄭直明年應該下場。奈何鄭直認準了他就不是讀書的料,根本不聽。邊璋無可奈何,只好不再吭聲。卻哪裡曉得,這位師弟的心思又變了,真的決定棄武舉,而就會試了。

  「又來了。」鄭直笑笑「難不成,日後師兄高中就不認俺這個莽撞人?」

  邊璋哭笑不得,只好不再規勸。

  此時劉浦在崇恩慶等人簇擁下,走過來,眾人趕忙起身見禮。

  甄二郎果然沒有料錯,他排了一整日,果然白排了。依舊是二百個號,不過因為有不少人購買多張,到下午鋪號銷售完時,他的前邊還有一百三十一個人。照這速度,估計他明個兒也懸。瞅瞅日頭,甄二郎叮囑柱子站好位置,自個吃點東西墊補一下,回來換他。

  「啥度假村啊,這地方都是來做買賣的,誰到這不是能對付就對付,還度假村……」眼瞅著走到顧記麵攤,有兩個人一邊閒聊一邊從裡邊走了出來。

  甄二郎走進麵攤,瞅了眼正端著面朝著客人走去的顧小二,還有依舊汗流浹背煮麵條的顧七,轉身走了出去。找到正無聊發呆的柱子「不排了,走,走。」

  柱子不明所以,不過東家講啥他就聽啥,立刻收拾了鋪蓋卷,跟著對方走出皮貨市場「東家,俺去找頭驢。」

  甄二郎腿腳不方便,所以家裡有驢車。不過不曉得昨個兒對方為啥不用。

  「不用。」甄二郎一瘸一拐的走向碼頭方向「跟著俺。」

  所有人都曉得皮貨市場鋪號能賺銀子,那真正賺到的一定不多。他盯了唐玉璞多半日,對方這次完全沒有參與的意思。原本甄二郎還想守著,畢竟螞蟻腿也是肉。可記起了早晨唐玉璞講顧小二的話,他改了主意。

  他記得顧小二和崇東主有關係,崇東主總不會坑顧小二的。買度假村商鋪。並且這次狠狠心,留下一千兩給孩子備著,剩下的都買了。

  是的,甄娘子有了,上月剛剛查出來,四個月了。興奮的甄二郎好幾夜都睡不著。正好這一陣甄娘子要給他張羅納妾,趁著機會一併回了。想到這,甄二郎露出了難以掩飾的笑容。

  「別笑啊,到底咋樣?」一身褐衫的趙耀慶看著對面的鄭直,原地轉了一圈,打開摺扇輕搖。

  鄭直同樣輕搖摺扇「表兄得空還是多練練拳腳好了,身子太單薄了。」

  在皮貨市場那裡逗留半日之後,他就上了林濟州,來瞅瞅趙耀慶恢復的咋樣了。面前的趙耀慶,自然就是鄭虤。對方去府城接收了趙家的東西後,這段日子又借著被隔絕內外,留在此地揣摩趙耀慶的一切言行舉止。結果讓鄭直十分失望,『表兄』顯然沒有拿他的話當回事,太秀氣了。目下雖然已經有了五六分模樣,可終究畫皮難畫骨,一旦遇到了解趙耀慶的人準保露餡。

  趙耀慶一聽,頓時不耐煩道「俺如今走幾步都渾身疼,哪有空閒?」

  「那就等著被人拆穿吧。」鄭直冷笑「還有,知子莫若母,表兄這脾氣若是不改改,怕是不行的。」

  鄭虤皺皺眉頭「俺試試吧。對了,姑母那邊回信了嗎?」

  「哪那麼快,一來一回也要兩三個月。」鄭直瞅了眼面前的茶壺,卻拿出煙點上。雖然上一次對方沒有動手,可是跟動手也就差了一步,因此鄭直根本不敢在這裡吃喝。

  「對了,俺要是襲職了,是不是就可以參加武舉會試了?」鄭虤突然問「俺打聽過了,先考策論,俺是不怕。不過弓箭生疏了。」

  「日子對不上。九月就要會試了。」鄭直一聽鬱悶的回了一句。如今都快五月底了,可是順天巡按依舊沒有發出武舉鄉試的榜文。也就是講至少六月根本不可能舉行鄉試,那麼武舉鄉試時間大概就是七月了。

  「俺為啥非得等家嚴的回信才能申請襲職?」鄭虤沒好氣道「難不成家嚴還能舍了差事來做武夫?」

  「……」鄭直一愣,撓撓頭「好像確實不用等消息。」他已經習慣了鄭虤四處認爹的舉動,所以沒有一點不適應。

  「那還是啊。」鄭虤惱火道「白白耽誤了這半個多月……」

  「可是按照規矩,也該是姑丈上題本為兄長申請啊。」鄭直卻不肯認錯。

  「一來一回太耽誤功夫。」鄭虤直接道「俺直接用家嚴名義上班,難不成他還會駁了不成?」

  「你可想好了,這事被人發現,可是吃不了兜著走。」鄭直提醒一句「當初前任定國公……」

  「他家樹大招風,老子腦子就不全,更何況兒子。」鄭虤如今自認趙家人,因此對於上個月還念念不忘的姐夫姐姐一家全無半點留念。沒法子,姐姐姐夫再親,能給他弄個指揮僉事的世職?

  「那你看著辦吧。」鄭直直接道「出了事別怨俺。」

  「……」鄭虤見此,鬱悶的不再鼓譟。他就是打算讓鄭直張羅這事,結果對方不上套。而鄭虤空口白牙不怕,真要做事,也沒膽子。

  「行了。」鄭直起身「就算練不了腿上的功夫,練練臂膀也是好的。慶哥再不濟也在東廠和錦衣衛見過世面,兄長身子若是這麼單薄,還是躲著人比較好。」講完走了出去。

  鄭虤冷哼一聲,卻也真的開始尋找器械準備鍛鍊。不過因為是夏天,他因為丹爐爆炸受傷並未痊癒,出不得汗,只能儘可能的做一些簡單的練習。幾次之後,就沒了興趣。左思右想,想到了鍾毅讓他煉製的丹藥。

  按照對方所講那藥是啥增強人體免疫力啥啥的,總之好處很大。不過他前後煉製了六批送進京師都沒有讓鍾毅滿意,如今廢棄的丹藥足足攢了六個罈子。思來想去,這些藥用的都是貨真價實的好東西,肯定吃不死人,他就算吃了達不到鍾毅講的,也肯定吃不壞。立刻找出來,按照推斷的劑量喊來服侍他的樂舞生,令對方試吃。

  沒法子,曉得是一回事,真的做是另外一回事。人命關天,不可不防。至於旁人性命,哪個管得了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