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王府的船是端陽之後第三日到的廉台渡,鄭直得了消息,就急匆匆走了。
剛剛回家容光煥發的二娘子卻少有的來看十娘子,不想三奶奶也在。
「定州究竟有啥寶貝啊,瞧瞧二娘子才兩個多月不見,就跟換了人一般。」三奶奶笑著打趣。
長房往日間可是很少和她們來往的,不過最近馮氏戾氣弱了很多,沒準就是對方進一步的懷柔法子。
「確實有啊。」二娘子笑道「三奶奶若是願意,過一陣我帶著去住一陣。」
「恐怕不成了。」三奶奶一聽,有些惋惜「他舅舅給相看了一戶好人家,過一陣我們要去京師瞅瞅。回來也要年底了。」
十娘子有些吃味「早回來也是可以的啊。」突然想到了孩子,立刻道「不行,天氣冷,明年吧。」
原本十娘子也要跟著去的,可是如今有了身子,她正大光明的被禁足了。這事十娘子已經甩給了某人解決,卻並不妨礙她吃醋。
三奶奶一聽,就曉得對方何意,本來有些不高興,可是聽了對方後補的這一句,立馬氣消了,笑道「那明年開春二娘子可要帶我去瞧瞧。」
丁氏爽快應了下來。她早回來,意味著有人落榜,意味著她落胎,這兩樣她都不要。
丁氏聽不懂二人打啞謎,她之所以湊到十娘子這裡,很簡單想要查探對方的反應。那日丁氏離開林濟州直接去了府城,等了幾日,與從定州匆匆返回的下人們會合後才回來的。中間鄭直和鄭虤二人如何勾兌的也沒有人告訴她,心裡一直不得安穩。
秘密永遠曉得人越少越好,鄭傲夫婦為了傳宗接代,做出這等荒唐舉動,自然也要曉得的人越少越好。如目下看來,事情果然如同又縮回平山的鄭傲想的,甚至還要好。鄭虤的嘴還算嚴,那麼孩子生下來,十哥就要出力,十七哥也得出力。
只是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用自曝己短來威脅鄭十七掏銀子吧?難道鄭十七就沒有把柄?倘若有,又會是什麼?
興王府這次帶來了不少好東西,只是受限於身份,孫懷南沒有跟著過來,領頭的姓陳名寅。
「棒子和菸葉再有一個來月就熟了,花生再有兩個月,山藥還有三個月。今春下來的米,下月就可以裝船運去金陵。俺這次帶了四船剛剛下來的土豆、辣椒、苧布、葛布、絹綾、茶。哦,對了,還有半船書。」陳寅如數家珍的將一個小木箱遞給了鄭直「這是新東西,孫掌柜特意讓俺送過來,講解元一定喜歡。」
哪怕是只有二人在場,對方依舊對孫懷南乃至興王府諱莫如深。
「這是何物?」鄭直好奇的詢問。
「叫雪茄。」陳寅恭敬的回覆「跟煙差不多,不過貴。要一兩銀子一根。」
「啥?」鄭直嚇了一跳,瞅了瞅面前的木匣,還是用釘子釘住的「這是抽銀子呢!」
「這東西味道真的好。」陳寅又拿出一個黑色小短棍遞給鄭直「這就是雪茄,點之前要烤烤,容易入味。」
鄭直接過來,瞅了瞅放下「這一箱多少銀子?」
「一箱一百根。」陳寅立刻報價。
「太貴了,抽不起。」鄭直把箱子推給對方。
「怪俺沒講清楚,鄭解元是俺們的好朋友,自然不能按這價。俺做主了,打五折。」陳寅有些尷尬,趕忙找補。
「五十兩?」鄭直搖搖頭「換成米,俺可以吃一年有餘,還是貴。不要。陳管事還是拿回去吧,亦或者問問旁人。」
陳寅顯然不是做買賣的料,明擺著告訴鄭直,快來宰俺。對方這麼主動,鄭直若是不狠狠宰一刀,咋對得起他的名頭。
「那,解元給個痛快價。」陳寅臉色有些紅。
「這多不好意思。」鄭直擺擺手「俺和陳管事初次打交道,可是和孫掌柜卻是老朋友。講多講少都不合適,還是不要了。」
「那這樣。」陳寅低聲道「這一箱,都白給了解元。不過求解元給條財路中不中?」
「啥財路?」鄭直依舊沒有著急回答。
「俺們打算借貴寶地建個店,將俺們湖廣那邊的東西運過來賣。」陳寅小心翼翼道。
這當然是他們手下人的小心思,否則打死孫懷南他也不敢。很簡單,今上看似是個柔弱的性子,可是對待宗室甚為嚴苛。到如今已經廢了兩位親王,三位郡王,親王夫人,郡王夫人賜死的也快兩隻手了。甚至前兩年因為慶成王能生孩子,竟然改了祖訓。
郡王正妃之外的妾媵不得超過四人,將軍不得超過三人,中尉不得超過二人。這還不是一下子就能娶的,要過了四十,向朝廷申請,得到許可方可納妾。多狠啊,啥都不讓干,連孩子也不讓生。
關鍵孫懷南懂這一點,底下人不懂啊。就感覺好不容易出來,不搞點銀子,咋對得起這一趟舟車勞頓。至於這一箱雪茄,根本就是如今財大氣粗的孫懷南讓鄭直探探路,壓根就沒有算銀子。
「開店沒問題。」鄭直想了想「不過不能用貴府名號,同時你們也不能太過張揚。」
陳寅大喜,立刻點頭答應下來。
鄭直從茄袋裡拿出一張乾隆當一百兩銀票遞給對方「大名府有乾隆當,這東西可以兌出銀子。那一箱雪茄俺收了,交個朋友。」
既然日後對方落到自個地頭,鄭直也就改了主意,豬要養肥了殺。
陳寅自然喜出望外,趕忙說了一堆恭維的話,然後親自為鄭直演示如何抽雪茄。他能被派出來,自然見識不淺,早就看出鄭直信不過他。可交朋友不就這樣嗎,從不認識到認識,慢慢處久了不就了解了。
鄭直在渡口忙活了一整日,傍晚才回到廉台堡。原本心情舒暢的他還犯愁,該去哪,不曾想臘梅已經等著了。
「你倒是好命。有個不著調的伯父,心思歹毒的十哥,如今又多了一個寡廉鮮恥的大哥和二哥。」二嫚兒的嘴從來都是得理不饒人的,除了……反正沒誰能治得住「怎麼,家裡各屋還荒著不老少,要不都弄進來給我們做姐妹做妯娌?」說著說著就動起了手。
心思通透的她早就從丁氏今日迥異的舉止判斷對方有問題。本來以為那孩子是老光棍的,卻不想別有內情。
林濟州上的事,老光棍回來沒有提,二嫚兒也沒有問。既然沒有傳來鄭虤死了的消息,她也只能暗嘆一句「繡花枕頭」草草了事。誰曾想鄭虤這個蠢材竟然牆裡開花牆外香,爬了大嫂和二嫂的床。難怪她的老光棍虎頭蛇尾,原來是牽一髮而動全身。
老光棍齜牙咧嘴的忍著,看了眼冷笑的錦奴,陪笑道「俺錯了,錯了。」
經過孫三娘的事,老光棍想法又變了。家裡女人真的不用太多,至於遇到喜歡的?喜歡也不用非得往家劃拉啊。待俺明年來個三元開泰,然後把申王妃和黃嬤嬤偷出來,給項氏弄個身份,娶進來做正室。黃嬤嬤……那模樣,做俺十二嫂正合適。到時候四個女人都是正室,誰也別覺得委屈。授官之後,學著戲文里的路數報個告病還鄉。平日間在家左擁右抱,偶爾也可出來偷香竊玉。誰家成親,新娘子若是標緻,不管認不認識他湊過去,誰不敬著,然後……嘿嘿嘿「哎呦……咋了?」正胡思亂想,突然身子一歪,栽倒在地。
「瞅著這模樣就沒安好心思。」二嫚兒瞅了眼收回腳的錦奴,揶揄一句。
門口的鹿鳴和臘梅互相瞅瞅,都沒吭聲。別家是一妻多妾,鄭家可好,都是正室,也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輪到她們這些下人喝口湯。
正愣神間,外邊傳來動靜,臘梅立刻迎了出去。到門口與來人相遇「怎麼了?」
「娘子,娘子暈過去了,奴婢請奶奶對牌去請醫士。」來人是周氏的通房丫頭柳兒,講的有些快。
臘梅不敢怠慢「你先回去,我這就去稟告奶奶。」轉身進了西稍間,在套間門口輕聲道「奶奶,三娘子暈過去了。柳兒來請對牌。」
片刻後披頭散髮的三奶奶走了出來,將一把對牌都塞給對方「快去,不怕花銀子,請最好的醫士。藥材也不怕,咱家有的是。」
臘梅也不管三奶奶是不是昏了頭,趕忙轉身出去了。
「這件銀狐皮的披風怎麼藏在這?既然三嫂如此喜歡,也裝好,過幾日一併燒過去。」正在廉台村外練習騎射的鄭仟得到消息,趕忙回來。只是終究晚了一步,周氏已經斷了氣。三奶奶在唐姨媽的陪伴下,正在指揮人為周氏換衣服,兩個妹妹坐在一邊輕輕抽泣。
「我跟你十七弟商量過了。」三奶奶瞅著床上的煥然一新的周氏「三嫂是個好孩子,不能委屈了。他出銀子,給你去京里納個都指揮僉事,估計年底就會有信。你十七弟正修繕祖墳,連帶著也會把三嫂的墳塋修了。」講到這,她沒來由的感到悲戚「這孩子不該如此啊……」
六姐和十三姐慌忙湊過來安慰。
鄭仟一聽,鬆了一口氣。他其實對周氏的病,早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畢竟周氏從去年病到如今半年多,啥好藥都用了,效果卻始終不大。花出去的銀子,就連周棨的娘子過來看到,都要誇讚鄭家仁義。可這些相比周氏的發喪費用,根本不算啥,關鍵不論哪一項支出,他都拿不出銀子來。
事已至此,鄭仟沒有多講,待三奶奶止住了哭聲,起身道「俺去外邊瞅瞅。」
「去吧。」三奶奶握住了六姐的手,不動聲色的給一旁的唐姨媽使了個眼色。
「我去瞅瞅。」唐姨媽起身,跟著鄭仟走了出去。待出了正房將對方拉到一旁,塞給他一張紙。
「這是啥?」鄭仟不明所以的接過來,借著月光瞅了瞅,趕緊還了回去「不不不,姨媽也不容易,俺哪能要姨媽的銀子。」整整一千兩的銀票,他拿著都燙手。在他印象里,姨媽可是來投奔的。
「大男人何故做小女兒態?」唐姨媽推了回去「千把兩銀子姨媽還是拿的出來的,銀子是腰杆子,難不成外甥讓旁人小瞧了去。」
鄭仟趕緊行禮「侄兒受教。」患難見真情,他之前對這位突然冒出來的姨媽真的不以為然。
「快去吧。」唐姨媽轉身又進了屋,對著三奶奶點點頭。
其實這銀子自然是三奶奶的,可是之所以要繞這麼個彎子,也是無奈之舉。面對三房日子越來越寬容,鄭仟嘴上不講,心裡卻越來越自責。每日不要命的練習騎射兵法,就是想早一日出人頭地,以求自立。三奶奶自然是懂他的,也心疼的。故爾怕拿出來銀子,對方又會多想,這才如此大費周章。
「六姐,十三姐,扶著你母親去休息吧。」唐姨媽直接道「這裡有我。」
鄭妙寧姐妹看三奶奶不反對,也就扶著對方去了後院休息。
鄭家終究不過乍富之家,又是出身衛所,所以喪葬禮儀也就沒有多麼講究,而是按照真定府的規矩來辦。
白事要守靈至少七日,還要熬大鍋菜。不光需要準備白布,花圈,紙人紙馬,同時還要打發人去四周通知親戚消息。因為是夏日,屍體易壞,唐玉璞又得開始四處搜羅冰塊。
鄭仟來到前院的時候,鄭直剛剛安排人去府城周家報信。看到鄭仟,趕緊道「兄長臉色不好,回去歇歇,明日可沒得空閒。」
「俺總要為她做點啥啊。」鄭仟語氣低沉。
「這樣。」鄭直想了想「兄長把需要啥樣的壽材等等的,都告訴翟管家,俺讓人安排。」
鄭直還沒講完,鄭仟突然給了自個一巴掌「俺是個窩囊廢,連累娘子受了苦……」五尺有餘的漢子腫著半邊臉就哭了起來。
鄭直等人趕忙勸「這有啥啊,兄長多努力,日後風風光光的為三嫂掙來誥命不就成了。」
翟仁趕忙招呼下人扶著鄭仟去隔壁休息,然後湊到鄭直跟前道「三娘子的輩分在那裡,若是按照一桌一兩銀子的席面置辦,只怕有人會非議。」
「三嫂為人周正。」鄭直擺擺手「對外講還是按老規矩,二錢銀子,可席面用一兩的。差多少俺出了,也不必往外傳了。」
翟仁點點頭,他也不曉得該咋講,十七爺這不定又被三奶奶抓住啥痛腳了。也真是奇了怪,旁人都怕十七爺,唯獨三奶奶一抓一個準。
如此折騰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已經有住在縣城的周家人來祭拜,爆竹一響,前院頓時熱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