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十七搶了鄭仟的風頭,三奶奶自然不滿,當六太太嘲諷之時,立刻幫腔跟進「還不是那匹馬好,看著都有快六尺了。誰坐上去,不都趁著人英氣。」
眾人早就習以為常,非但沒有大驚小怪,反而認為理應如此。
唐姨媽拿起一枚去了皮和果核的荔枝放進嘴裡。這東西她也就聽人家福建籍官眷講過,卻不想有生之年也可以嘗嘗滋味,不過這不是福建的荔枝而是粵東的。
去年運河堵塞,很多南方商賈不得不變道四處亂竄。有幾個廣東的蠻子就順著漳河進了滹沱河,繼而到了真定。然後今年就從粵東進了兩船用冰鎮著的荔枝。昨個剛到廉台渡,就被自家的強盜解元買了下來給眾人嘗嘗鮮。
不但如此,廣西的甘蕉,宣化的西瓜,平谷的桃子等等的只要聽說過的應季水果都被那個強盜想方設法弄了過來。果然是個敗家的,哪的好東西都要弄進家。
祝英台撇下一根甘蕉遞給身旁的沈敬憐,見六姐已經剝了皮直接往嘴裡送,有意顯擺「這東西可不是剝了皮直接吃的。」優雅的剝開甘蕉的皮,然後伸手掰下一小截放進嘴裡「味道尚可。」
三奶奶瞅了眼六太太沒吭聲。吃個甘蕉還這般囉嗦,瞧那模樣,怕不是平日間捏多了吧。想到某人,立刻有些作嘔。
「母親。」十三姐湊了過來詢問「不舒服?」
「無事。」三奶奶餘光掃了眼周圍,不出所料,大奶奶正盯著「不過是氣悶,透透氣就好。」起身向外走去,十三姐自然跟了出去。
眾人神態各異,唐姨媽見此,也不得不起身跟了出去,六姐自然也不會落下。十娘子也在鹿鳴攙扶下起身跟了出去,她怕是三奶奶月份大了,反應來了。
六太太到沒感覺表姐剛剛不妥,不過今個是個高興的日子,起了齟齬終是不美。況且十娘子都出去了,立刻也起身跟了出去幫著化解。
十五姐自然不會放過顯示賢惠的機會,起身跟了出去。馮氏倒是沒動,不過朱氏和崔氏起身走了出去。眼瞅著七姐有了好去處,想來十五姐日後也不會差了,趁著對方在家自然要為自己男人多親近。
如此轉眼間,剛剛還熱鬧的門樓如今只剩下了寥寥數人。祝英台臉色難看,有些下不來台。沈敬憐伸手拍拍對方的手,以示安慰,心裡卻樂開了花,活該。
三奶奶沒想到她的舉動惹來如此反應,卻並未辯解「既然都出來了,不如去瞅瞅這院子修的怎麼樣了。我聽人講,十七哥光是這城牆就修了多半年。」
眾人出來的理由各有不同,也沒想著會是如此興師動眾。既然三奶奶出了主意,自然不會反對。於是招呼守在外邊歇息的一眾婆子丫頭沿著堡牆一邊閒聊一邊胡逛起來。卻意外發現,這廉台堡變了,變得她們都不認識了。
財大氣粗的鄭十七今個兒為了給女眷們騰地方,又停工了。只留下了少數監工,其餘的都被打發回了工棚歇息。如此,眾人倒是不用拘束,將如今的廉台堡盡收眼底。
「這堡內鱗次櫛比,堡外亭台樓閣,卻暗合天圓地方。」十五姐沒想到那個病秧子竟然這般闊綽,這院子尚未完成就讓人心曠神怡,若是完工,又是何等壯麗。不由可惜,她估計是住不進來了,畢竟父親鄭寬已經為她張羅婚事。
「倒是比之前寬敞些。」三奶奶矜持的瞅了眼東邊第二座五進的院子,笑笑。
老光棍假公濟私,明明講好的按照之前的格局,卻找了藉口,將長房和六房換去了西邊孝順太夫人。如此東邊就成了二房、三房、五房,就連地道都改了。
這話懂得人自然懂,十娘子忍著笑,瞧瞧東邊「這翁城為何光禿禿的?」
「這不還沒修好呢。」三奶奶自然曉得的多一些,拉住了想要湊過去看個明白的十娘子道「走,咱們去瞅瞅北邊,快中午了,轉一圈回去吃飯。」
之所以如此,很簡單,她們有身孕,那裡煞氣重。好在老光棍承諾一切做好之後,會請道士做法,如今還是不靠近為妙。女人的同情也是有限度的,一旦觸碰到了自身,那點同情也就不算什麼了。
中午鄭直和邊璋等人用過飯之後,就被江侃拽上馬車往廉台渡趕。孫漢因著趕過來報信,耽誤了日子,索性就被鄭直挽留,借住在廉台村複習功課,準備月底在府城的科試。
「這個人姓曹,名霑,南京人。家裡也曾經闊過,在揚州販鹽的。原本家裡僮僕無數,良田,屋舍成片。只是十多年前有個尚書弄了個什麼折色法,他家誤信消息,押錯了寶,在邊地的那些地全都不值錢了。如今家道中落,靠給人做主文為生,平日間就喜歡寫一些風花雪月的話本打發日子。」江侃低聲向鄭直介紹槍手的信息「我之前在南京就認識對方,文化水平相當高,話本寫的曲里拐彎的,妥妥的有實力沒背景。只是這人看人下菜碟,我要是求他,準保沒戲。」
鄭直卻根本沒聽,而是不停的打量二人所在的車廂。不是他沒見過世面,實在是從沒有見過這種造型怪異的車子。四個輪子的,還包裹了啥『香蕉』,雖雙轅三馬,拐彎變向卻異常靈活。更讓鄭直感到神奇的是,坐在車裡絲毫沒有顛簸的感覺。再加上車窗是玻璃的,車座加了厚重的海綿,配上車窗旁的真絲窗簾,整個車廂顯得格外舒適。
「怎麼了?」江侃見鄭直也不吭聲,而是盯著車廂四下打量,立刻道「這是我發明的,全世界……全中……全大明就這一輛,送你了。快點,江湖救急。」
「就一輛啊!」鄭直暗道可惜,只好忍痛放棄。沒法子,給了誰都會得罪另一個,乾脆不要為妙「算了,不用了。」
「別啊。」江侃咒罵一句「月底我再送你三輛。」
「這車是你造的?」鄭直不確定的問。
「這不明擺著呢。」江侃拍拍胸口「獨此一份,別無分號。我原本準備用來賣錢的。現在,靠,老子比他們有錢。憑什麼伺候他們,我自己專用。」
「要不,你教練俺咋造車吧。」鄭直卻不似江侃這麼財大氣粗,他哪怕再有銀子,也架不住有一二個能糟踐的主。雖然如今去了一個,可剩下的那個也沒好多少。
「……」江侃無語「行行行,可是你的把姓曹的擺平。」
「行。」鄭直爽快答應下來。突然想到了曹二娘,那個娘們鬼精鬼精的,大水退後,曉得他一定忘不了對方,竟然跟著曹寧去京師了。不由可惜,早料到這樣,倒不如也搶回來暖床。繼而想到了惠靜師太。
染香沒有等到鄭直,傍晚就回了白衣庵。可是沒有找到惠靜師太,就以為對方出去鬼混了。不想第二日也不見對方回來,更沒有口信,這才回了家向劉三等人求助。劉三不敢大意,一面帶人尋找,一面派人回來報信。
鄭直從林濟州回來剛剛到碼頭,就與送信之人遇到了。首先想到的就是慧靜被孫三娘除掉了,可是仔細品了來人複述的過程又否決了。就在這時,劉三又送來了惠靜師太讓染香轉交的信,還有乾隆當那裡的消息。鄭直才曉得,慧靜這淫尼竟然跑了。
初時鄭直自然恨得牙痒痒,可是這幾日也想開了。原本收留對方,更多的原因是陳守瑄。如今既然慧靜師太願意遠走高飛,他也就成全對方。不過嘉靖會立刻向名下八家當鋪發出消息,慧靜師太的私房銀子都被鄭直吞了。不論是誰,都別想占他的便宜,師父的姘頭也不行。
「你這模樣可不像幫忙的。」江侃揶揄一句,然後滔滔不絕的炫耀起來「認真點。我這可是人類智慧的結晶,帶調頭器,還有彈簧,還有從雲南找到的橡膠。坐這車一整天都不會累……」
「你放心。」鄭直聽了立刻道「不就是個俊秀監生嘛?他敢不答應。」
「俺不干。」兩個時辰後,身穿粗布圓領藍衫的青年站在鄭直的面前斬釘截鐵道「孔曰成仁,孟曰取義。人固有一死……」
「停停停!」鄭直也不廢話,從懷裡拿出一張慈禧錢莊的銀票放到了對方面前「這是一千兩。」
「沒想到順天府解元是這樣的人,俺看錯你了……」青年不為所動。
「兩千兩。」鄭直又抽出一張放到了對方面前「何必呢,俺聽人講,令堂……」
「免開尊口。」青年拱拱手,就要告辭。
「等等。」鄭直索性將懷裡的銀票全都放在了桌上「這是一萬兩銀票。有了這筆款子,閣下就可以重振家業,鹽引的門路想必閣下也熟悉……」
他之所以如此大方自然是有利可圖,江侃和他兩個人在一起,各種奇思妙想不斷。別的不講,他折騰了將近一年,真的比不上一場大水來的快,來的多。受益良多的鄭直自然想要把這種合作延續下去,哪怕對方隨時反噬。可鄭直自信,他都能應付的來。
「告辭。」青年看都不看,轉身就走。只是沒走幾步,就被鄭直踹翻在地,然後對方就發了瘋一般對他拳打腳踢。
守在門外等消息的江侃一直偷聽,初時越聽越惱火。鄭直這個蠢貨,若是此人貪圖銀子,他早就幹了。關鍵人家真的見過大錢,瞧不上他這樣的暴發戶啊。正鬱悶間,聽到裡邊的動靜變了,趕忙推門沖了進來「怎麼了,哎呦喂,住手,住手,有話好好講,有什麼不能商量的,他還是個孩子……」
「滾。」鄭直甩開攔腰抱住他的江侃,皺皺眉頭,對方剛剛碰到他的傷口了。卻顧不上察看,又給了蜷縮在地上的青年一腳「告訴你,俺曉得你家在哪。你不成仁取義嗎?好,你要是不答應,俺就讓人殺你全家。」扭頭看向江侃。
對方一哆嗦,嚇得後退一步「幹嘛?」他真的被鄭直剛剛那副凶神惡煞的模樣嚇到了。
「他家有誰你曉得吧?」鄭直瞪了眼對方。
「哦,八十歲的奶奶一個,四十歲的娘一個,三十多的小娘兩個,還有一個弟弟,兩個妹妹,老婆一個……」江侃如數家珍的報了出來。
「別講了,別講了……」青年發了瘋似的爬起來看著鄭直「你到底要做啥啊?俺又沒惹你……」
「誰說沒有惹?」鄭直理直氣壯道「你不幫俺,就是惹了。到時把你祖母,你娘,你兩個妹妹,媳婦都送去樓子裡……」
「別講了,別講了……」青年怕了。他沒想到名震天下的順天府解元鄭直竟然是個強盜,真正的惡人。張嘴閉嘴殺人全家,閉嘴張嘴把誰送去妓院,太可怕了,太兇殘了。青年怕了,再沒了剛才的自矜「俺應了,應了還不成嗎?」
鄭直扭頭看向目瞪口呆的江侃「瞅見了,俺講了,他不敢不答應。」
江侃無語。就這?他也會啊。只是他估摸人家學問那麼好,一定有文人風骨,不說大義凜然,最起碼刀劍加身渾然不懼才對,怎麼就跪了?頓時感覺大失所望。也不理會嘚瑟的鄭直還有失去傲骨的曹霑,坐了下來。
「行了,三江號那俺解決。俺給你安排個地方,這段日子多用功讀書。」鄭直同樣坐了下來,咒罵一句「你賤不賤?俺好好講你不聽,非要逼著俺打你。」
曹霑憋屈的爬了起來,默不吭聲的站住。
「行了,行了。」江侃意興闌珊道「俺的人在外邊,曹相公讓他們給你安排地方住下吧。」
曹霑點點頭,一瘸一拐的要走。
「回來。」鄭直瞅著曹霑,指指桌上的銀票「俺拿出來的,從沒有退回來的。」
曹霑無語,卻不敢顯露出來,只好一瘸一拐的走了過來拿起銀票,退了出去。
「這人長得和你不像啊。」鄭直扭頭看向一邊抽菸一邊冷眼旁觀的江侃「你到底打的啥主意?」
「像不像無所謂。」江侃渾不在意「關鍵他有本事。我打聽過了,一旦我去北監,就需要去繩愆廳錄名。那裡的辦事員都是北方人,沒有人會認識南京一個鹽販子,直接讓他錄名。」
「那怎麼行,中了……」鄭直想想就感覺不靠譜。
「中了,自然是我去啊。我還打聽了,領取舉人執照時,只是驗看不收存舊照。我就講北監的執照丟了,南監的執照應該也可以的。」江侃笑笑「實在不行,還可以有無數人證明,我就是我。我老婆就可以了。」
鄭直總感覺不穩妥,卻又不能否認這主意已經是他們目前能夠做到的最好的「那就快點吧,目下已經五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