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端陽節不同於南方,競渡有,更多的卻是射柳等活動。之所以如此,很簡單,北方靠近邊牆,競渡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一來耽誤農忙,二來容易引發鬥毆,所以歷來受到官方的各種限制。
鄭家今年的端陽節卻與往年不同,在廉台村外的空地組織了一次射柳較技。之所以如此,很簡單,三奶奶為鄭仟下半年參加武舉造勢。
也不用鄭直吭聲,唐玉璞早早得了吩咐,已經派人準備上了。平整土地,設立箭靶,後邊又緊急圍繞著空地架了圍欄。之所以如此,很簡單,賽馬。
「三奶奶這可是雷厲風行啊。」祝英台站在緊急趕工,於廉台堡南門之上修建的簡易門樓里,居高臨下的眺望「我前幾日才當做閒話講了,人家如今竟然就已經修好了。」
沈敬憐用團扇擋住陽光瞅了瞅「不老少人呢。」
「都是商業區那邊閒得無聊的小老闆們。」祝英台冷笑「兜里有兩銀子就不曉得姓什麼。他們根本就沒有見過真正的有錢人。」
六太太拿著祝英台特意帶過來銅管四下張望,這東西果然有千里眼的功效。雖然不能真的達到千里之外盡收眼底,卻也能把遠處賽馬場周圍的地方看個清清楚楚,如此確實省的拋頭露面招惹是非。
十五姐少有的也跟了出來,只是六太太等人講的,她也插不上話。矜持的坐在一旁,一舉一動都有大家風範。
「往年這種時候,我家相公一定會備上一堆水果,陪著我看競渡比賽。」祝英台瞅了眼沈敬憐開口「今年不成了。」
六太太卻好像沒聽到,繼續看著遠處。
「怎麼就不成了?」沈敬憐有些無奈,只好給了祝英台一個話頭。
「今年秋闈,這不眼瞅著就要啟程回南京了,兩千多里地呢。」祝英台也不好做的太明顯,「我一個婦道人家又幫不上忙,著實可恨,拖累了相公的功課。」
「那就讓姐夫自個回去好了。」六太太坐直身「我這裡,表姐想住多久都無事的。」
沈敬憐用團扇遮住臉,看向遠處,她差差點沒忍住。
「兩千多里啊。」祝英台忍著怒氣,期期艾艾道「我可從沒有離開相公這麼久。」
「咦?」六太太早就聽出對方話裡有話,可是她是出嫁的女兒,娘家求不到,夫家?鄭十七有銀子不假,還沒本事管這事「上次表姐在京師,也是姐夫一個人來的。」
在祝英台潛移默化下,六太太已經習慣用鄭直代稱整個鄭家。
「……」祝英台語塞。
此時三奶奶和十娘子,六姐,十三姐,唐姨媽,走了進來,算是遮掩住了她的尷尬。
「開始了?」三奶奶趕忙眺望遠處。
「沒呢。」六太太將千里眼遞給對方「用這個,瞧得清楚。」
三奶奶接過來,按照六太太的指點調節長短,片刻後驚呼「天爺唉,這麼清楚。」
惹來一眾人鬨笑,連十五姐都沒忍住。六姐有些尷尬,十三姐反而灑脫,拉著六姐湊到了三奶奶身旁「娘,我們瞅瞅。」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模樣。
唐姨媽笑道「仟哥身手了得,今日也算露一手,搏個好彩頭。」
十娘子瞅了眼那千里眼,渾不在意的坐了下來。這東西前幾日那個啦唬一回來就獻寶似的讓人送了過來。如今看來,三奶奶還未見過。心中對老喇唬這幾日避而不見,釋懷了。
三奶奶根本不在意眾人反應,拿著千里眼四下搜尋,片刻後就看到了最想見到的那個人。一身藍色箭衣,鶴立雞群。白臉無須、身長六尺、四瀆流通。鷹睛豹頭,虎體猿臂,彪腹狼腰,好一個勾搭人不償命的城市不懲之徒。
鄭直雖然穿著箭衣,卻沒有打算下場。畢竟今個的主角不是他,同時他也沒有心思。將特意選來的好馬借給鄭仟之後,轉身來到了圍欄一角。此刻邊璋正和程敬,孟鵬,周棨,石確,張子麒,孫漢等人在此閒聊。
與眾人見禮之後,鄭直翻過欄杆坐了下來。
「行儉如此裝扮,一會可是要下場?」孟鵬好奇追問。
「充充樣子。」鄭直可不敢走漏風聲「俺瞅著幾位如此閒情逸緻,可是有啥好事?」
「俺們正聊府城呢。」孟鵬道「如今這強盜越發猖狂了,竟然敢搶府城,還敢殺官。」
「如今好了。聽人講,新來的巡撫王璟可是了不得。」程敬道「這不才來了兩日,就下令官軍還有州縣剿匪。」
「就是可惜那城內那些富戶。」石確惋惜道「這些強盜太不講道義,都搶了人家,何苦要害人性命。」
「這你就不懂了吧。」程敬道「如此,人家把搶來的東西拿出來,也就不怕原主指認了。」
「可終究壞了規矩。」周棨道「指定是外地人做的。俺們本鄉本土的,哪怕落草為寇,也斷不會做這等傷天害理的勾當。」
眾人紛紛點頭,鄭直同樣也不例外。眾人正聊著,江侃輕搖摺扇走了過來,與眾人見禮。
「今個兒熱鬧,不如咱們來一個有獎賽馬如何?」江侃笑著坐到了鄭直身旁,對眾人道「除了每人拿出一兩銀子作為獎金,誰贏了,就給騎士。」
眾人都是有功名的,最差的也就是江侃這種俊秀生和孫漢的縣學生,因此一兩銀子都還是拿得出來的。孟鵬等人當即表示同意,鄭直不想壞了眾人興致,也就附和,邊璋,程敬孫漢見此也應了。
於是朱千戶立刻去通知招募賽手,沒法子,今日本就沒打算賽馬。
「說是一會有賽馬。」祝英台消息靈通,不多時就帶著一群端著水果,冰飲的下人走進來販賣消息。
「這麼熱的天,也不曉得有什麼意思。」三奶奶拿起一串葡萄隨手遞給了十娘子,卻意外發現,六太太同樣也拿了一串舉在半空「哎呀呀,這串好,我要了。」立刻伸手接過來。
十娘子權當沒留意「三哥若是本科中了,咱家也算是武進士世家了。」
其實這話有問題,鄭福是正統朝的武舉進士,鄭實是成化朝的武舉進士,鄭虎是弘治朝的。就算鄭仟不中武舉進士,鄭家也是三代武進士出身。而十娘子如此講自然是為了給鄭仟圖個彩頭,更是為鄭直之後特立獨行鋪墊。
「若是如此,也算仟哥沒有丟了祖上榮耀。」三奶奶自然曉得,笑道「莫管它文的也好,武的也罷,總歸是個進士不是?」
二人一唱一和,讓人自然不曉得深意,見六太太不停點頭,同樣紛紛附和。
「哎呀呀,怎麼就開始了,也不等我們?」馮氏帶著朱氏和崔氏走了進來。
眾人紛紛起身見禮。
「我們也剛開始。」十娘子笑著招呼眾人落座。雖然講嫡庶之間除了祖職外,並沒有太多區別,財產都要均分。可五房終究是嫡枝,十娘子作為在場唯一的五房名正言順的媳婦自然當仁不讓的成了攏管。
白氏還在守孝,深居簡出,平素是不大來參與這些的。
「聽人講前幾日二嫂回來了,怎麼不見過來?」十五姐眼尖,立刻發現今日不止大嫂沒來,二嫂也沒來。
馮氏終於壓抑不住臉上的喜悅,矜持又故作神秘道「有了,還沒坐穩,今個兒天熱,就不讓她出來了。」
眾人神態各異,三奶奶一聽,又心裡發酸。周氏如今病得越來越重,哪怕用了最好的藥,也不見起色。如今長房接二連三傳來喜訊,讓她怎麼能高興。
十娘子算算日子,二嫂走了兩個月,沒坐穩就是不到三個月,這套路挺像那個老啦唬的首尾。可是再看大伯母,又感覺不可能。老啦唬願不願意不好講,大伯母可不會如此糊塗的,遑論二嫂身旁一定有大伯母極其信重之人看著,再者二嫂身邊還有七八個人呢。十娘子跟前單單一位杜媽媽就讓她處處小心了,根本不可能。
六太太聽著馮氏越講越離奇,心情也越來越煩躁。她這輩子都不能有自個的孩子,曉得是一回事,接受是另一回事。都怪鄭十七。
至於為何她生不了孩子怪鄭十七,六太太才不去深究。反正如今她有什麼不愉快,都是鄭十七的錯,鄭十七存在就是個錯。
「呀,十七哥這是要下場嗎?」祝英台瞥了眼六太太,笑著與沈敬憐對視一眼,無意中一扭頭,就看到了遠處那個殺千刀的跳上了一匹馬,似乎要參加賽馬。
「真的?」六太太伸手拿起桌上的千里眼轉身去看,準備隨時找機會嘲諷一番。
三奶奶笑著收回手,繼續聽馮氏要秘而不宣的求孫心得。
十娘子暗道好險,剛剛她也伸手想去拿千里眼瞅瞅,還好被三奶奶制住了,若不然就要出大事了,可心裡依舊掛記著馬場那邊。
唐姨媽和十三姐自然沒有顧忌,走到欄杆旁坐了下來,遠遠看去,果然一位英氣逼人的佳少年高坐馬上,正一邊抽菸一邊和人聊天。
「你有病吧?」鄭直無語的看著馬下的江侃「至於嗎?大夥尋開心,為了二十兩銀子,你花二百兩?俺不用他們讓。」
不怪鄭直像看傻子般看江侃,實在是這人腦子真的不全。鼓動鄭直參與賽馬,然後又花大把銀子收買其他賽手。
「你懂個屁。」江侃沒好氣道「這是造勢懂嗎?要不然你一個學文的突然轉行,誰服你?」
「這麼講俺還得謝謝你了?」鄭直想了想,算是默認了。
「那倒不用。」江侃笑笑「我找到槍手了,不過我沒面子,一會你幫我。」
鄭直一聽,果然如此,警惕的俯身看著對方。
江侃等著鄭直開口,他已經想好了一百種堵住對方嘴的法子。
「啥叫槍手?」鄭直好奇追問。
江侃差點吐血「我讓你找的,不回去了。」
鄭直一愣,反應了半晌,才不確定的問「這麼快?」
「回頭再說。」江侃瞅了眼遠處已經聚攏的賽手「加油,努力。記住友誼第二,比賽第一。」
鄭直莫名其妙,不過已經習以為常。輕踢馬腹,胯下青驄馬向著不遠處緩緩跑了過去。
「要開始了,開始了。」祝英台吆喝一聲。
三奶奶笑道「那咱們一起瞅瞅,也不曉得一群人騎馬有什麼好玩的?」起身招呼十娘子來到圍欄處張望,似乎忘了剛剛已見識過千里眼「六太太,那個稀奇東西讓我們也瞧瞧,是不是那麼神奇。」
六太太一聽,自然不好拒絕,況且她也樂意。很簡單最近三奶奶和十娘子走得近,她因為鄭佰那個畜生,與三房一直不冷不熱。如今對方主動示好,她也就順水推舟「拿去,拿去,我也看不出來的。」
鄭十七的劣跡罄竹難書,也不差這麼一兩次。
三奶奶笑著接過來,祝英台主動湊過來為對方講解如何使用「唉,真的唉,看的這麼清楚……」看了一會,眼瞅著比賽就要開始,感覺胳膊被人撞了撞,這才心有不甘的遞給身旁的十娘子「哎呀呀,就是瞅著眼暈。」
惹來一眾鬨笑。
就在此時,遠處傳來囉音。
「開始了」祝英台挽著沈敬憐的胳膊指著遠處。
三奶奶放眼望去,就看到青色駿馬之上,身穿藍色箭衣的騎士,身子先是後仰,半圈之後前傾,雙腿一夾馬腹,絕塵而去。眼瞅著對方就要伸手奪旗,她忍不住就要歡呼。
突然耳邊傳來了六姐的喝彩之聲,瞬間讓三奶奶清醒了過來。
「大勝……」唐姨媽這時卻跟著尷尬至極的六姐喊了起來,片刻後,十三姐也跟著喊了起來。繼而沈敬憐和祝英台同樣加入了喝彩的隊伍,三奶奶瞅了眼同樣喝彩的十娘子,露出了無奈的笑容。搖搖頭,跟著張張嘴,一副迫不得已,無可奈何的模樣。
鄭直單手御馬一手拿著紅旗,並未停下,而是繼續繞場一周。這當然是故意的,他已經看到了廉台堡門樓之上的那一群女人。他要證明自個文武雙全,因此,不考五局回事了,一定要把那個大名府姓陳的挖出來。想得狀元,下輩子投個好胎吧。
曾經狀元放在俺面前,俺沒有珍惜。等俺失去的時候才後悔莫及,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倘若上天真的給俺再來一次的機會,俺想嘗一嘗狀元的滋味。
文狀元,俺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