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來的人是個叫唐玉璞的青年人,據說是唐奴嬌的堂侄。不過卻沒有拿著唐奴嬌寫給家裡的信,而是姐夫徐騏的書信前來投奔。唐奴嬌詢問再三後終於確信,這就是她當年留在家鄉讀書的兄長唐雄英的後人。
「你祖父祖母可好?」有些東西如同閘門,一旦打開,就再也無法合攏,反而越開越大。失去唐奕琪夫婦消息多年,原本已經絕望的唐奴嬌,再也壓抑不住內心對二老身體的牽掛,向這個未曾謀面的侄兒追問父母的消息。哪怕對方是帶著唐步嬌男人的書信登門。
「祖父弘治三年已經故去,祖母前是弘治十四年仙逝的。」唐玉璞在唐奴嬌面前低眉順眼,有問必答,不敢有任何一絲不恭。
他確實是東平州唐雄英的兒子,但不是長子,而是家中第四子。作為兄弟之中年齡最小的他,從小在家被父母兄長嬌慣,因此慢慢養成了惹是生非的性格。小的時候還好,可隨著年齡增長,他終於惹到了不該惹的人。
唐玉璞此人好虛名不好女色,在當地也小有名氣,結識了很多好朋友。去年有位友人外出經商,就把家眷託付給了他。唐玉璞自問行的端做得正,不時周濟對方。不想去年八月十五,從南京來了一伙人途經東平州,偏偏就瞧上了有人妻,要買去做妾。
對方倒是出手大方,直接給了友人父母五十兩銀子,要兩邊和離。唐玉璞得到消息,哪裡肯答應,立刻帶著幾個好朋友趕過去破壞。結果,與對方大打出手,將那些南京來的人打傷了。
正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在唐玉璞看來這幾個外鄉人除了認慫別無他法。不想當夜裡正就找來,讓唐家趕緊把唐玉璞藏起來,明日官兵就來抓人。唐玉璞這才曉得,他打的是個公主的兒子。
唐雄英的名字聽著霸氣,可不過是個縣學生。唐奕琪在世時家中也不過中等之家,待祖父故去,家勢也就敗落下來,畢竟舉業從來都不好走。這樣的人家,欺負升斗小民尚可,對縣中的名流就已經是不自量力,遑論皇親國戚。唐玉璞這才連夜出逃,跑到了清苑投奔姑丈徐騏。
徐騏聽了前因後果,立刻給驚魂未定的唐玉璞指了唯一的活路,去真定投奔他的二姑母。
如此唐玉璞才得知,母親和姑母口中的家族恥辱,二姑母尚在人間。不但如此,如今二姑母的夫家人丁興旺,甚至出了一品誥命夫人,二品的都指揮、本科天下狀元,順天府解元,還和皇后家是親戚。
唐玉璞甚至感覺不真實,更奇怪大姑丈為何曉得了二姑母的下落卻秘而不宣,更懷疑對方這是怕受牽連的誑語。
可局面也由不得他選,只好接過了徐騏的書信,還有二十兩盤纏銀子。於是過了初五,他就騎著馬,跟著一個徐家家僕啟程了。因為還在過年,再加上冰天雪地,因此足足走了半個月才趕到真定府城。
待來到鄭家宅外,唐玉璞嚇了一跳,姑母和母親可不是這麼講的,不是講,鄭家就是一群破落戶嗎?就算重振了門楣,難道這種高門大院也是一品命婦,二品大員能夠住的?心中對於徐騏誆他的疑慮更加深重,反而感覺對方這是要把他送給那個啥公主家換富貴。
不等唐玉璞想好對策,帶他來的徐家人已經叫了門。原本他是做好了最壞準備,不想那人和門子講了啥,對方竟然就將他們請進了門房歇息。中午的時候一頓大魚大肉,午後更是見到了只聞其名未見其人的二姑母。果然是個妖嬈……不,風華絕代的好姑母。
「你父親如今怎樣?」唐奴嬌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所以聽到唐奕琪夫婦仙逝並沒有頓時發作。畢竟當著侄子的面,不管是哭是鬧未免有失體統,更重要的是,無濟於事。
「父親身體尚且安康。」唐玉璞雖然四處惹是生非,可是也因此練出了察言觀色。二姑母問了祖父祖母,又問父親,卻並沒有問母親和大姑母的意思。再聯想到二人之前對二姑母的詆毀,心中瞭然「不過畢竟年紀不小了,已經四十多了。」
「四十多算年紀大嗎?」唐奴嬌嗔怒道「他六叔中狀元的時候正好四十。」
「姑母講的是。」唐玉璞趕緊低頭認錯「侄兒言行無狀,姑母莫要動怒。」
唐奴嬌哪裡會生氣「如今你二姑丈帶著佰哥去外地了,家中只有你表兄仟哥。我已派人喊他了,今夜你們兄弟多吃幾杯。」
唐玉璞趕緊應承一聲,暗自鬆了一口氣。難怪母親和大姑母一直對二姑母非議不斷,果然道行了得。如今看這光景,二姑母的夫家用『鐘鼎之家』來形容一點都不為過。若是能夠再得到表兄的協助,他痛痛快快在真定府過一輩子也不錯。
正在這時,外邊傳來動靜。片刻後,走進來兩位面目有些相像的男子,一起對唐奴嬌行禮。
「這是你表兄,家中排行第三,單名仟,如今在衛里任百戶。」唐奴嬌笑著為雙方介紹「這是你五房叔叔家的表弟,家裡排行十七,單名直。」
眾人互相見禮,再次落座。唐玉璞特意看了眼鄭直,來之前徐騏特意叮囑他,多和此人親近。唐玉璞本來以為這位解元表弟應該是文弱書生,卻不想竟然是個練武的身板。再想到鄭家出身衛所,也就釋然了。正在此時,對方看向唐玉璞這裡,他猶如被毒蛇盯上,立刻躲閃開那鋒利的目光。
「俺聽十七講表弟來了,就特意趕了回來。」此時鄭仟開口「來了只管安心住著,回頭俺帶表弟四處轉轉,真定四周好玩的也不老少。」
之前唐奴嬌絕口不提舅舅家的事,他們做晚輩的也不敢問,不想突然冒出了一個表弟。看到唐奴嬌高興,鄭仟也是喜不自勝。
「表兄願意帶著俺,小弟自然高興。」唐玉璞趕緊應承下來。
「噢,對了,表弟還沒住處……」鄭仟聽後更加高興,卻一拍腦袋。
「表兄家人已經給俺安置了住處。」唐玉璞趕忙道「甚是妥帖。」
他不是沒有住過好地方,卻從沒有一個人住一座院子。雖然是處不大的一進院落,裡邊的用具都已安排妥帖,甚至還貼心的備了兩身棉袍。這足夠土包子唐玉璞欣喜若狂,連遠房親戚都能得到這般照顧,鄭家果然有權有勢。
看鄭仟不明所以,唐奴嬌笑道「我也是回來才曉得十七已經將玉璞妥善安排了。」
鄭直笑道「三奶奶和三哥太過客氣了,唐家表弟遠道而來,於情於理,這都是俺應該做的。」
這話聽的鄭仟更加高興,沒話找話道「四郎從哪來的?這大過年的,路上冰天雪地可不好走。」
「俺是年前到的姑丈……大姑丈那裡,初六啟程,今日剛到。」唐玉璞趕忙又介紹了一遍行程。
「大姑丈?」鄭仟更加稀奇的看向唐奴嬌。他不但有舅舅,還有姨母?
「如今大姑丈在清苑任知縣。」因為有了剛剛的發現,唐玉璞只是簡單介紹一句。
「清苑縣啊?」唐奴嬌卻重複一遍,眼睛一眯。那光棍前後多次去過保定府,就是去的清苑縣。她剛剛光顧著感傷,不曾留意。如今想來,這難不成是他為自個尋來的親人?否則,她的信都寫了快半年了,卻杳無音信。如今,冷不丁從清苑冒出這麼一個侄子。她繼而對唐玉璞的身份也產生了懷疑,這怕不是假的吧?可是看對方眉眼,確實依稀有兄長當年風采。
究竟是真是假?
有了這個心思,她的心情頓時變得患得患失起來。以至於待到與老光棍獨處之時,又比往日剛烈了幾分。
「放心。」老光棍一邊揉自個的肩膀,一邊道「這個確實是真的,二嫚兒信不過俺,自可派人去驗證,反正你銀子多。」
唐奴嬌臉色一冷「好啊,我就曉得你嫌我花了你的銀子,我還你,還你……」說著將手上戴著的玉鐲,玉戒指,玉耳環,玉墜通通摘了下來砸在對方身上。
二嫚兒是唐奴嬌的乳名,前些時候,一時不察,被對方套了出來,然後這老光棍就喊了起來。哪怕她使出各種手段,都不肯改口。久而久之,唐奴嬌也就聽之任之。
面對張牙舞爪的唐奴嬌,老光棍也惱了,卻不是提褲子走人,而是將唐奴嬌制住,出手就是幾巴掌,教訓了起來。
金鳳釵頭逐步搖,花如雙臉柳如腰。最憐長袖風前弱,拽住仙郎盡放嬌。
「原來是這樣,你為何不早點講清楚?」唐奴嬌被老光棍一番說服教育後,終於能耐著性子聽對方講明前因後果。嬌妍湊到對方面前「我這個侄子如何?」
「不清楚。」老光棍自然聽得懂對方問的是什麼,卻答非所問。點上煙鍋「俺已經派人去山東打聽了。遊必有方,大老遠從東平州跑到清苑,待了不過半個月就跑這了。」
有了前車之鑑,除了十娘子,他對所有人都隱瞞了清苑的收穫。唐奴嬌直到此時,依舊沒有讓他放心到和盤托出的地步。所以和徐騏的一切交往,都被描繪成了幫著一個叫謝國表的朋友攀關係結識的。
「你懷疑他是犯了事?」唐奴嬌的好心情又消散了不少,直接被帶偏「你會護著他的對吧?」
老光棍皺皺眉頭「再讓俺看到你為旁的男人求情,俺……」
「你待怎的?」唐奴嬌把眼睛一瞪,打斷了對方的話。卻又不等眼前人開口,就封住了對方的嘴。良久之後,她才給出了一句遲到的謙言「我……奴以後不敢了,親達達……」
企圖以妥協換取利益的唐奴嬌根本不曉得她這句話的威力。可很快就發現了她剛剛的舉動,究竟有多麼愚蠢。原本已經打算偃旗息鼓的老光棍竟然以可見的速度重新鬥志昂揚。
鄭直第二日晌午,被賀嬤嬤請到了風林火山堂。
「趙家畢竟是姻親,我們不可袖手旁觀。」尉氏有些疲憊。
早晨趙磊登門了,自然是向鄭家求助。昨日縣衙已經開印,拖了幾個月的方昌案,就要開審了。
尉氏料到了趙家回來求助,甚至還對方為何此時才來而奇怪。不過當看到趙磊送來的書信,尉氏感到了頭疼。
鄭實雖然是她的親子,可是為人太過心胸狹窄,並不為她所喜。偏偏她最看重的長子英年早逝還沒留下一兒半女,好在鄭實有兩個好兒子。她原本還納悶,鄭直這荒唐的性子到底隨了誰,這下清楚了,根上。
事已至此,讓那個叫趙耀坤的孩子認祖歸宗一沒必要二也不可能,鄭家丟不起這個人。更何況,只憑藉幾封書信,尉氏實在難以判斷真偽。她需要查證,這需要時間。因此與趙磊商量後決定,一切照舊,不過鄭家會想辦法救出趙耀宗。
趙磊雖然不甚滿意,不過救子心切的他也只好妥協。第一步已經成了,第二步不著急,慢慢來。鄭家可不是鐵板一塊,鄭十郎,鄭十七郎,都會幫忙的。果然這年頭親兄弟都靠不住。
「望祖母還要三思。」鄭直不動聲色道「歷來文武殊途,若是為了俺們自家人冒著風險,擔著干係也就罷了。為了趙家人,不值。」
尉氏看著恭敬立在幾步外的鄭直「你等這一日很久了吧?」
鄭直沒有否認,卻也不吭聲。
「若是我一定堅持呢?」尉氏並沒有斥責對方,她自認已經懂了鄭直的想法。果然,蔫人出豹子。對方顯然將鄭實的死歸咎到了趙家頭上。
「孫兒為了祖母,一定會救趙六郎。」鄭直老老實實回答。
「那就去吧。」尉氏平靜的回了一句。
鄭直行禮之後向外走去。
尉氏望著鄭直的背影,很想問一句,鄭直究竟打算如何對待她的七姐,可終究忍住了。
鄭直出了祖母的院子,正想回五房,王嬤嬤冒了出來「爺,外邊有位姓樊的公子登門。」
鄭直反應了片刻,廣德長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