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李逵遇李鬼

  「開始!」伴隨著劉仁的發令,黑臉漢子拿起酒罈開始大口的喝了起來。

  與此同時,他對面,由草原各方貴人推舉的一位矮個壯漢也不敢懈怠,趕忙拿起酒罈往嘴裡灌。

  五壇酒自然不同於一壇,輸也好,贏也罷,你得先把酒喝完。喝不完就白搭,因此,矮個壯漢並沒有如同那圖台吉二人之前一般牛飲,反而類似劉志,有規律有節奏的喝了起來。

  「劉掌柜侍衛喝乾一壇。」可有人偏偏不按常理出牌,不多時就傳來了劉仁的聲音。

  儘管那圖台吉一側的眾人已經開始鼓譟起來,可是矮個壯漢不為所動,依舊選擇穩紮穩打,按照他的節奏來「草原勇士喝乾一壇。」

  劉仁話音剛落,又道「劉掌柜侍衛喝乾第二壇。」

  矮個壯漢哪怕有心理準備,也咯噔一下,趕緊穩住心神,直到「劉掌柜侍衛喝乾第三壇。」他的心態再也無法平復,不由自主的加快了速度。

  「草原勇士喝乾第二壇。」劉仁喊了一句,瞅向正在喝酒的黑臉漢子,他瞅著此人總感覺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卻又想不起在哪見過。

  這時黑臉漢子卻明顯放慢了節奏,舉著酒罈子不動,似乎喝不下去了。那圖台吉等人見此,越發賣力的催促矮個漢子快喝。

  劉志不敢催促,可是心裡也著急,不由握緊了拳頭。

  「草原勇士喝乾第三壇酒。」

  「草原勇士喝乾第四……」劉仁話音未落,正準備去拿第五壇酒的矮個壯漢直接鑽到了桌子底下。

  黑臉漢子這時才放下第四個空罈子,搖搖晃晃拿起第五壇酒。

  帳篷里很安靜,安靜到劉志的手放在了腰間,劉能不動聲色的走到了劉仁跟前遮擋住對方。

  那圖台吉靜靜地瞅著黑臉漢子將第五個空酒罈放下,站了起來。劉志不甘示弱的同樣站了起來,甚至帳內所有人都站了起來。

  髯須大漢走到黑臉漢子身旁扶住對方,可是出乎所有人預料,喝了五壇酒的黑臉漢子依舊咬字清晰,雖然語速很慢「掌柜,幸不辱命。」

  「好。」劉志看向對面「那圖台吉怎麼講?」

  「願賭服輸。」那圖台吉笑笑「明日俺做東,請劉掌柜和這位壯士務必賞光。」

  「好說。」劉志忍著腳痛,立刻回了一句。

  那圖台吉笑著看向劉仁「劉公子,今夜很好,明日也請賞光。」

  劉仁無可奈何,卻應了一聲。

  那圖台吉轉身走了出去,韃子貴人們倒是沒有不滿,跟著走了出去。願賭服輸,草原人直來直去,不喜歡干就是了,不會輸了不認。

  劉仁立刻追出去相送。劉志向劉能拱拱手,轉身離開,髯須大漢扶著黑臉漢子跟了出去。

  幾人走出劉仁的營帳,也不理會不遠處還在竊竊私語的劉仁,那圖台吉等人大步向著他們的帳篷走去。

  「快點回去。」看後邊無人,剛剛還醉的人事不省的鄭直立刻站直,大步向前邊走去,這舉動讓劉志看的目瞪口呆。

  朱千戶倒並不意外,沒辦法,鄭直的拿手本事並不是喝酒,而是倒酒,偷奸耍滑最是拿手。剛剛他扶著鄭直就發現,對方的衣服尤其是褲子濕透了。這冷的天,確實難受。

  「東家……」劉志開口就自感失言,趕忙閉嘴。

  鄭直也不理他,可是走了沒一會,他卻停了下來,就在劉志和朱千戶戒備周圍時,鄭直折向一旁的草垛「憋不住了。」他確實倒了大部分酒,可是總要衝沖樣子。就算如此,此刻他也是在強撐而已。

  劉志和朱千戶無語,這還有幾步道,至於嗎。也湊了過去,他們也沒好多少。

  鄭直這一柱擎天,持續的時間比較長。早早清理完的劉志裝了一鍋煙和朱千戶一遞一口快抽完了,鄭直才心滿意足的一邊系大帶,一邊走了過來「剛才那地方有人……」

  朱千戶一個縱身撲向鄭直身後。

  劉志也不敢懈怠,立刻站到了鄭直跟前。片刻後,朱千戶扛著一個人走了回來。鄭直立刻轉身往營地走去,劉志一拳打在還不老實的那人脖頸處,迅速跟了過去。

  「你們問問,俺換身衣服,都濕透了。」鄭直一到營地直接撂下一句,就去了營帳。

  劉志不明所以,濕透了?難不成鄭直剛剛瞅見人,然後嚇得尿褲子了?不能吧?

  陳懋等人幫著朱千戶卻將肩膀上的人放下,然後抬去了一個帳篷內「大郎,這誰啊?」

  「俺們在路上抓的探子。」劉三回了一句。

  「咋一股尿騷味?」邢老大奇怪的問。

  劉三笑道「俺……」

  「拿火把來。」朱千戶卻打斷了他的話,似乎有所發現。

  齊彥名趕忙拿著火把湊了過來。

  「咋是他?」朱千戶扭頭對劉三道「你們瞅著外邊,有不對就動手。」將那人交給陳懋,起身走了出去。

  眾人明白事情有變,立刻按照之前商量好的,只留下了齊彥名,陳懋,其餘人都走了出去。這裡的馬夫,力工都是劉家人,做啥都要小心。

  不多時換了衣衫的鄭直在朱千戶陪同下走了進來。朱千戶示意,陳懋,齊彥名行禮之後走了出去。

  鄭直捂著鼻子仔細瞧了瞧地上那人皺皺眉頭,果然是張榮。找你你躲著,如今可好,被一泡尿澆出來了「弄醒他。」

  朱千戶伸手掐了對方人中,不多時,張榮睜開了眼。

  「別動。」朱千戶按住了想要反抗的對方。

  「張百戶別來無恙啊。」鄭直好整以暇的坐到了旁邊堆積的鐵鍋之上。

  「你?」張榮看不清對方的面貌,卻分辨出了聲音「鄭解元?你咋在這?」

  朱千戶鬆開了對方,卻並沒有放鬆戒備。

  鄭直聽到張榮的話,鬱悶的探出身,湊到火光之中「俺還沒問你呢,張百戶咋在這?」很顯然,他誤會了,張榮並不曉得他在這裡。

  「你……你咋成這鬼樣子了?」張榮被鄭直的黑臉嚇了一跳。

  「別講沒用的。」鄭直又隱藏在了火光之後「你個錦衣衛不好好在京師待著出來做啥?」

  「還能做啥,俺的差事丟了,為了餬口,跑出來賺些錢。」張榮想都不想脫口而出「你哩,不在藁城咋跑這了?」

  「家裡沒錢了,賺些錢。」鄭直同樣不帶磕絆的回了一句「那你爬雪地里幹啥?」

  「殺才……」張榮這才記起他為何落得這種地步,頓時火冒三丈,想要起來打鄭直,卻被早有提防的朱千戶又按在了地上「姓鄭的,你曉得俺在那,還用尿澆俺……」

  「這你也怨不著俺啊。」鄭直沒好氣將身子後仰,躲避張榮的口水「正經人誰這時候趴在草垛里啊。你對俺那東西感興趣?」

  張榮語塞。

  「俺就是做點小買賣,不至於被張百戶拿去做軍功吧?」鄭直開始盤算如果弄死張榮的後果。很顯然這廝沒講實話,憑藉對方上次賣了他,怎麼也不會落得這種地步。那麼,張榮出現在這裡,很可能是有皇命在身,來了多少人?不會只有張榮一個人吧!否則出點啥事,在這塞外……

  「如今只怕是鄭解元要讓俺做孤魂野鬼吧!」張榮冷笑「動手吧。」

  藏在火光之後的鄭直審視張榮良久「你走吧。」

  張榮一愣,朱千戶卻已經放開了他,站了起來。

  「真的放俺走?」張榮狐疑的坐了起來「怕不是打著順藤摸瓜的主意吧?」

  「那算了。」鄭直突然道「你別走了。」

  不等張榮反應,朱千戶又把張榮按在了地上,這次有了經驗,抓起充作供暖所用的牛糞塞進了對方嘴裡。

  鄭直起身「後日跟俺們一起回去吧。」講完走了出去。

  朱千戶捆好張榮之後,來到鄭直的營帳,湊到閉目養神的對方跟前「五郎。」

  「明晚上俺要做件大事。」鄭直睜開眼,示意朱千戶坐下,低聲道「很大,千戶敢不敢跟著一起干?」

  「難道五郎如今還信不過俺?」朱千戶反問「這輩子五郎做官俺就跟著當差,做賊,俺就跟著打旗。」

  「好。」鄭直道「俺要把這私市攪黃了。這麼做,也許俺們一點好處也沒有,可俺就要做。不為別的,就為俺是大明的人。」

  朱千戶不懂,憑藉鄭直和他們這麼點人,咋能辦到?可是卻毫不猶豫道「好。」

  鄭直點點頭「你去摸摸他們的底,這次,俺要人心齊。」

  朱千戶懂鄭直的意思了,起身行禮之後,走了出去。

  「賜失之矣。自今以往,魯人不贖人矣。取其金則無損於行,不取其金則不復贖人矣。」鄭直一邊低聲背誦原本看的不帶看的章句,一邊開始完善他的計劃。

  鄭直承認他善於貨殖了,六嬸講的沒錯。當他看到那個求救女人的時候,就明白了。俺大明的人,就是賤民,也只能俺們欺負。更何況,韃子擄掠的都是良家,身為七代人都為大明流血,戍邊的軍戶子弟,他做不到熟視無睹。不過就是損失一條財路而已,他已經有十幾萬兩銀子了,不在乎。

  更何況,道家講究盛世封山修行,亂世下山救人。他相信,這就是祭奠師父在天之靈最好的方式。

  鄭直盤算的很簡單,挑起私市雙方的矛盾,鬧得越大越好,最好死了人。如此,就再沒有人敢來參與私市了。名聲臭了,招牌砸了,哪怕劉宇事後安然無恙,私市也搞不起來了。至於死誰,他言出必行,劉成恩和焦希周都走了,憑啥劉仁能逍遙法外。

  至於張榮,他會在適當的時候放走。法不責眾,這事參與的人這麼多,若是對方為了這事把鄉黨賣了,張家祖墳還要不要?再者,首輔的女婿都有份,張榮這麼剔透的人根本不用自個關說,就該懂啥能講,啥不能講。

  第二日一大早,鄭直召集朱千戶等五人直接道「今晚上跟著俺做票大買賣,回去以後,每個人五百兩。」因為有了昨夜朱千戶的摸底,他並沒有再故弄玄虛,直接開門見山「死了的,一千兩。」

  眾人互相瞅瞅,這次劉三沒有再拖後腿「正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五郎只管吩咐。」

  「好。」鄭直也不拖泥帶水,直接講出了他的打算。

  伴隨著遠處的牛角號聲,為期兩日的私市正式開始。在來字號掌柜劉能帶領下,眾商賈每家帶著一車貨來到了距離韃子氈包十丈的地方一字排開。如此安排,是為了保證公平。每家占地都是一般,貨物若賣完了可以去營帳再取。

  私市不設平準,買賣全憑雙方自願。鄭直的貨車並沒有與來字號的貨車挨著,畢竟雙方賣的貨物相同。

  他一邊躲在角落抽菸,一邊盯著不遠處的韃子氈包。

  「東主。」劉三笑呵呵的走了過來,獻寶似的道「剛剛劉能那個老小子給了俺們一麻袋菸絲還有幾根煙杆。」那圖台吉賭品不錯,一大早就讓劉能告訴他們接收昨夜賭贏的馬。

  鄭直笑笑「那劉掌柜就分給大夥嘗嘗好了。」

  劉三應了一聲,笑呵呵的走了。

  朱千戶則坐到了鄭直跟前「五郎,有不少商賈又跑進韃子的氈包去了。」

  「來這的,有哪個是正經人。」鄭直一語雙關的回了一句。

  朱千戶點點頭。

  「老鄉?」這時跟前傳來詢問聲。

  鄭直和朱千戶起身。

  「咦?」車旁一個操著中原口音的韃子嚇了一跳,後退一步,攔住了身旁兩個孔武有力的壯漢「恁了谷蹲那兒,弄啥嘞啊?」

  「買鍋?」鄭直對這些韃子有關內人口音並不奇怪,每年他們從各地擄掠人口不知凡幾。拿起一口鍋,敲了敲,遞給對方。

  「真不瓤。」韃子接過來敲了敲,聽了聽「咋賣哩?」

  「三匹母馬,或者六匹公馬一口鍋。」鄭直已經聽劉三講了行市,心裡有了譜。可那是給那圖台吉他們的價錢,不是別的韃子的。況且他壓根就沒想著做成這買賣,甚至這些鍋他都會想辦法走之前全砸了「馬駒得八匹。」

  「咋嫩貴里?」韃子抱怨一句。

  鄭直伸手把鍋拽了過來「不要沒事,去別家轉轉吧。」

  韃子身後的兩個壯漢立刻不滿,朱千戶不甘示弱,瞪了回去。

  「咦。」韃子湊了過來「俺啥時候講不要了?俺要的多,你了便宜不?」

  「不便宜,俺們掌柜定的價錢,沒法子。」鄭直後悔出價低了,更懷疑同行定的比他還黑心。

  「那,你要牛不?」韃子的口音又變成了宣府口音。顯然他的老師不止一個。

  「牛的話,翻一番。」鄭直獅子大開口。

  「咦。」韃子想了想「我認識人,能便宜不?」

  「誰?」鄭直審視對方,韃子內部錯綜複雜,若是真的認識那圖台吉之類的,倒是可以……一起送上路。

  「我娘。」韃子煞有介事的回了一句。

  鄭直哭笑不得「不能。」

  「我娘是草原勇士塞音度杜魯的新娘。」韃子講完從腰間摘下了一個造型誇張的布面具。

  鄭直看了眼對方手裡的面具,很像每年衛所纛旗時那些跳虎神的人戴的儺面具。他也搞不清楚,對方為何不稱呼那位草原英雄做父親「不能。」

  「俺要的多,你便宜不?」韃子無奈退而求其次。

  「不能。」鄭直放下鍋,懶得理會對方了。

  「俺全要了。」韃子卻一錘定音。

  鄭直回過頭,不確定的問「你曉得俺有多少鍋?」

  「不曉得。」韃子搖搖頭「俺全要了妨礙你有多少了?」

  鄭直無言以對「俺們有五百口鍋。」

  「五百口?」韃子想了想,開始掰著手指頭算了起來。

  鄭直無語「你用啥換,俺給你算。」

  「中。」韃子一聽大喜「好漢子,你真是個好漢子。」

  「你要這麼多鍋,賣得出去嗎?」鄭直終究忍不住問了一句。

  「你這裡比別人便宜一半。」韃子竟然一點都不顧忌「我買了你的,運到右翼那邊可以賺不少。」

  鄭直哭笑不得「既然如此,你何必繞個大遠,乾脆在這用比別家低一些的價錢賣出去不就得了。」

  韃子一愣,驚喜道「好漢子,好漢子,俺做安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