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西行

  鄭虎是中午趕來的,帶著江彬,卻沒有帶李懷。原因很簡單,李懷要負責司務。雖然如今武職日益輕賤,可正三品的都指揮僉事也不是一個知縣可以忽視的,哪怕對方是進士。

  鄭直借著進堡這段路把家中的情況大概講了一遍。當然他修隆興觀的事就自動忽略了,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三房躍躍欲試,兄長還是早做打算。」

  「俺本來還想著耽擱一陣。」鄭虎也感覺頭疼「如今還是早去早回為上。」

  鄭直深以為然。

  得知鄭虎來了,姜夔隨同鄭寬一同來到廉台堡正門迎接,雙方互相見禮後,相談甚歡。鄭虎桀驁不馴,卻並不是處處鋒芒畢露,反而通情達練。隨眾人入堡以後,來到戲台前向尉氏賀壽。

  尉氏這次終於露出了今日的第二次笑容「虎哥很好,這次停留多久?」她自然懂鄭虎是藉故回來,可是卻故意如此。畢竟官員無故回鄉或者借道回鄉也是一條罪,若是因此麻煩親戚,會讓人生厭的。按照她想的,鄭虎最好是低調前來,悄悄離開才好。

  「孫兒是奉了軍令去風月關公幹,原本打算抄近路,半路馬失前蹄,這才尋了過來,打算在家裡換了馬就走。不想竟然忘了祖母壽辰,請祖母責罰。」鄭虎聲音很大,講完再次叩首。

  尉氏放心了,笑道「虎哥起來。」扭頭看向一旁的長媳「大娘子,告訴外邊為虎哥換了馬,多備些乾糧。」

  大伯母應了一聲,趕緊起身「虎哥,你在這等著,莫要一會找不到了。」雖然鄭虎找的理由冠冕堂皇,可是大夥也不是傻子,因此,她周到的給了祖孫二人親近的功夫。

  三伯母也忙道「對對,今個是好日子,虎哥回來了,十哥媳婦今個也得了准信懷上了,好日子。」

  鄭虎一聽,忙問「十嫂?」

  「對啊。」三伯母笑道「三個月正正好。」

  鄭虤入道的事鄭虤已經對鄭偉等人下了封口令,回來只告訴了太夫人,並沒有散布。對外只講十哥被公事拖累,離不開。有沈氏等人作保,誰也沒有往不好的地方去想,可架不住有人無風都能起浪。

  「虎哥。」尉氏放下手爐「過來,讓我瞅瞅,長高了沒。」

  三伯母趕忙咽下還沒有講的話,笑著坐了下來。

  「孫兒可趕上了。」鄭虎趕緊湊了過去,站到了祖母身旁「今日真是喜上加喜,若是二虎曉得了,指不定多後悔為了前程錯過今日。」

  眾人鬨笑。

  鄭直找到機會脫身的時候,鄭虎已經帶著江彬走了。他倒沒有多麼不舍,畢竟該講的剛剛已經都倒了出來「繼續放炮,都放。」他是帶著朱千戶去卸炮了,大喜的日子,若是出了差錯,就不好了。

  不多時,廉台堡外又響起了連綿不絕的爆竹聲。

  「聽人講是十娘子有喜了。」書香端進來一盤羊肉放到了桌上。

  「十娘子?」李茉莉孤陋寡聞,到現在也沒有搞清楚鄭家誰是誰。

  「爺的親二嫂。」孫二娘夾了一筷子羊肉放進碗「也是一個命苦的。」

  「都有喜了,咋還命苦?」書南放下一盤白菜好奇的追問。

  「這位二哥與眾不同,成親一個月,就去當了道士。」孫二娘也不生氣,把羊肉沾沾蘸料,放進嘴裡「沒咱家的肉好吃。」

  另一桌剛剛準備動筷子的書香哭笑不得「您就知足吧。這可是老太君的院子,總比隔壁強吧。」

  據她所知,隔壁的是鄭直三伯的長女,也是在此學規矩的。只是待遇和她們相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不講別的,身邊連個服侍的人都沒有,一切都要靠自個。這天冷的。

  孫二娘笑笑。

  不管到了哪裡,都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她們心驚膽戰的被送進了老太君的院子,就做好了吃苦的準備。畢竟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結果也並不意外,她們被安排到了老太君後院中的小院,每日做功課,讀《女戒》,學規矩。

  原本應該叫苦連天,奈何老太君有個不靠譜的孫子,給了孫二娘二人加持——銀子。鄭家如今雖然慢慢恢復元氣,可畢竟之前多年也是過苦日子的。再加上鄭寬等人身價倍增之後,院裡添了不少人,在不影響忠心的前提下,婆子,丫頭們掙一些外快也不會有人多講啥。

  於是,原本應該青燈苦修的四人,如今屋裡有暖爐,懷裡有手爐,每日菜是由老太君的小廚房換著花樣送。除了《女戒》必須讀,必須抄,規矩必須學之外,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真沒想到,一位百戶女兒也這般……」李茉莉有感而發。

  「住口。」孫二娘瞪了一眼李茉莉「規矩白學了?你要管不住自個的嘴,被趕出去,別求我。」

  李茉莉嚇得不敢吭聲了。

  書香瞪了眼對面的書南「娘,這屋裡太熱,躁得慌,要不我去找外邊的姐姐,要些蜜露啥的,潤潤嗓子?」

  「正吃著呢?」不等孫二娘開口,外邊傳來動靜,一位嬤嬤走了進來,後邊跟著個粗使婆子。

  「王嬤嬤,您來了,快快入席。」孫二娘暗道僥倖,趕忙招呼「書香,快去準備碗筷。」

  「不了不了。」王嬤嬤笑著擺擺手「五房的十娘子有喜,老太君讓我給各院送些東西,沾沾喜氣。」

  「真的?」孫二娘故作驚喜,雙手合十「無量壽佛。」她的爺是做過道士的,所以孫二娘如今動不動就是如此。可她忘了,雙手合十不是道門禮節。

  站在不遠的書香直翻白眼,見多識廣的她早就提過這個,可孫二娘這隻長肉不長腦子的,壓根記不住。

  「佛祖保佑。」王嬤嬤也湊趣的來了一句。

  李茉莉瞅瞅,趕緊道「多子多福。」

  孫二娘一聽,立刻瞪了眼對方。會不會講,不會就閉嘴。人家男人做道士了,哪門子多子多福。卻趕緊道「如此王嬤嬤更要坐著,咱們一起為十娘子賀。」

  「實在不得空。」王嬤嬤示意身旁的粗使婆子放下東西「我還得去好幾處地方呢。行了,你們吃吧,我走了。」

  「嬤嬤再坐坐吧。」孫二娘趕忙湊了過來,書香已經先一步湊了過去「娘,我送嬤嬤吧。」

  「書香乖巧,就讓這丫頭送我吧。」王嬤嬤笑著對孫二娘道「外邊冷,孫小娘你們莫動了。」

  「如此,王嬤嬤慢一些。」孫二娘熱情的回了一句。轉過身,撇撇嘴,拿起一塊喜糕遞給李茉莉「以後不會講,就閉嘴。」

  李茉莉曉得孫二娘刀子嘴豆腐心,吃了一口「好吃。」

  「自然好吃,高價買來的,能不好吃?」孫二娘回到桌旁坐下,書香走了進來「多少?」

  「一兩。」書香回到了隔壁桌「幸虧爹不去湖廣了,否則,這銀子可真撐不了多久。」

  「不去最好。」孫二娘樂開了花「一千多里地,一來一回兩千多里。天寒地凍的,若是想去,春暖花開再去就好。」

  「再帶上娘……和李小娘就更好了。」書香夾了一塊肉放到了書南碗中。

  「不不。」李茉莉坐到孫二娘身旁「姐姐儘管去,我在家守著就好。」

  「守著個空院子做啥?偷男人?」孫二娘又翻了臉。

  卻引來書香的笑聲。

  「孫小娘在嗎?」外邊傳來動靜。

  書香瞅了眼孫二娘,趕緊應了一聲,迎了出去。

  孫二娘有些無奈,剛剛起身,就看到書香領著一個丫頭走了進來,後邊跟著兩個粗使婆子卻是扛著一個箱子。

  「天涼了,十七哥求了老太君,為二位小娘送些衣服。」那丫頭笑著開口解釋一句。

  「啊呀,多謝柳兒姑娘了。」孫二娘立刻摸出身上的茄袋「你瞅瞅,怪沉的。」不動聲色的塞到了對方手裡「累壞了吧?」

  「不累。」柳兒姑娘笑著攥在手中「二位小娘歇著,奴婢們還有差事,就不打擾了。我記得今個兒有桑乾酒,一會送來給二位小娘解解乏。」

  「那行,柳兒姑娘慢點。」孫二娘笑著將幾人送到門口,書香跟了出去。她卻回身,走到了箱子旁,從脖子上摘下一枚鑰匙,打開鎖,裡邊確實是她們的棉衣。

  孫二娘卻直接掀開上邊的,露出了兩個大銀元寶,每個足足一百兩。孫二娘非但沒有開心,反而沮喪的把衣服一丟,坐了回去。

  「咋了?」李茉莉摸不著頭腦,看向去而復返的書香。

  書香瞅瞅箱子「爹還得出遠門。」走進孫二娘臥房片刻後走了出來「娘這茄袋也快送完了。這料子可不少錢呢。」

  「老娘願意。」孫二娘撇撇嘴「她們不是一會送酒嘛?今夜不醉不休,喝。」

  鄭直今日喝的很多,實打實的喝痛快了一回。高興,真高興,長這麼大他從沒有這麼高興過。走進大門,鄭直看了眼東院,搓搓手,抓耳撓腮,晃晃悠悠的走了過去。可是剛剛過了角門就停下了,沒辦法,東院各房還亮著燈,大房門口甚至還有婆子在聊天。

  沮喪的他無奈只好往回走,剛剛走出角門來到中路門前,就看到兩個影子鬼鬼祟祟的走了過來「誰?」

  那兩個影子慌了神,趕忙分頭逃散,鄭直瞅著跑進正堂的那個子矮的就跌跌撞撞追了過去。他喝了酒,也跑不快,直到對方一個不防摔倒,才騎了上去抬手要打。那人吃不住力,痛呼一聲,是個女人,聲音從沒有聽過。

  鄭直雖然停住了手,卻更加惱火。儘管他喝多了,可是剛剛逃走的另一個是個男人他是曉得的。這麼晚,孤男寡女。老太君院子裡管教的從來很嚴,他的院子除了從老太太君那裡借過來的一個婆子外,就沒旁人。東院六叔的院子有六嬸在,不用擔心。十嫂那裡有她的那位奶娘在,沒有內賊,誰都別想混進去。三伯院裡最近風聲鶴唳,哪敢鬆懈。思來想去,唯有是家中的婆子,丫頭在帶壞風氣「來……」

  「莫喊。」身下之人邊求饒邊蠕動「小哥莫喊……」

  「早聽得畫角兒弄咿啞,宿鳥兒叫啾喳。未合眼天早明,可教我怎生撇下,俺心裡早弔撒……」此刻外邊隱隱傳來了堡外戲台上的唱腔。

  第二日,鄭直被爆竹聲吵醒,發現他自個睡在家祠之中,更尷尬的是,他的舉止頗為不妥,趕忙穿好衣服。好在身上裹著道袍,否則不死也要凍出個好歹。隱約聞到了一股血腥氣息,鄭直摸摸嘴角,再次撩開身上的道袍查看有無不妥。片刻後,心虛的趕緊走了出去。

  「昨夜俺和你大伯,三伯商量了。」鄭寬低聲道「六姐的嫁妝,俺出一千兩。」

  鄭直能講啥,點點頭「俺一會兒讓人立刻準備。」

  「五虎真的不能再等等?」鄭寬看鄭直心不在焉,只好點出來「左右不過再有五日。」

  「雖然俺們這距離五台縣只有五百里,可是俺得走山路,料敵從寬。侄兒還想著初一的時候給六叔拜年哩。」鄭直解釋一句。他三年前就是跟著陳守瑄從井陘走山路去的山西。當時沒有馬,那看上去地勢並不陡峭的太行山可是把他折磨的夠嗆。如今是冬日,路只會更難走。為此他決定每日只行六十里就好。如此用九日走五百里路,到五台縣,請了人,歇歇腳,年前趕回來,富裕的很。

  鄭寬有心提醒鄭直,可是想嫡母的叮囑,只好道「不必勉強,山路難行,有些時候,看上去的近路,未必是近路,走大名那邊,也許更穩妥。」

  「若不從井陘口走,不管是倒馬關還是滏口徑都要多走至少八百里路。」鄭直辯解一句。況且昨日鄭虎去的就是滏口,他要是尾隨而去,太丟人了。

  「那五虎入山之前,務必請當地嚮導。切記,一旦下雪,寧可等也不能趕日子進山。」鄭寬還是沒有忍住,提醒一句。

  「俺曉得了。」鄭直記起陳守瑄也曾經講過類似的話,點點頭「若是要下雪,俺寧可繞路,或者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