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熊虎爭霸

  孫二娘和李茉莉被困著,出不來,卻還是托人給鄭直送來一包衣服。十嫂倒是沒有如此,鹿鳴只送來了一個針腳彆扭的笏頭。原本還有些不高興的鄭直這下懂為何十嫂不給他準備衣服了,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就這針腳,也好拿出來見人?趕緊纏到了腰上。

  十一月二十一,一大早,鄭直收拾妥當以後,帶著朱千戶,陳懋,齊彥名,劉三,邢老大,賀五十六個人,每人雙騎,踏上了前往山西五台縣的征途。之所以帶上賀五十,是因為對方在大同當過兵,對山西不陌生,可以和鄭直,陳懋互為補充。

  頭二百里路因為是從藁城過真定,獲鹿,到井陘所以道路在大部分時候都很好走。馬隊的速度極快,三日就到了井陘。鄭直按照鄭寬的叮囑尋了一個經常進山的獵戶做嚮導後,就要進山。可是嚮導卻勸鄭直等幾日看看天氣再定奪,近日沒準就要下雪。

  「俺都走了二百里路了,這時候回去,豈不讓人恥笑?」鄭直瞅瞅不遠處的連綿山脈,頂峰只有些許雲朵「不是講下雪的可能一半對一半嗎?俺們加快行程,左右不過百十來里,快的話也就是兩日就可出山了。」三軍之災,生於狐疑。對於軍隊來講,最大的災難就是在下決策的時候將領的猶猶豫豫,婆婆媽媽,瞻前顧後,導致最後錯失良機,陷入被動。雖然李晟不再教導他了,可是他對兵書從沒有放下,因為他發現兵書不止可以領兵布陣,同樣也可以用來從商。

  朱千戶雖然在外闖蕩日久,可是從沒有進過山,想都不想就應了下來。齊彥名和邢老大都是霸州人,對山的理解很簡單,不過一個個百十來丈的山頭。陳懋倒是在河南去大同的路上見過,可是沒敢吭聲。劉三作為鄉黨兼主動投靠的,自然更沒膽子反對。至於賀五十,他壓根就不是從這裡入得京,所以真不曉得該不該進去。於是獵戶在五十兩銀子的重賞誘惑下,憋住了後邊的話,只是叮囑眾人多穿一些,換了馬掌,多備食物,然後就帶著一群傻大膽衝進了井陘口。

  「這有啥?」

  「哪下雪了?」

  「這路咋是彎的?」

  「那隻野雞是俺的,俺的。」

  「爬了一整日,左右才一個山頭?」

  「這他娘的路是人走的?古代打仗就從這過的?」

  「不會吧?咋這路上都是冰凌碴子?就沒有別的路了?」

  「還有多久能出山?一半?走了整整五日了,才……走了一小半?」

  「你再講一遍?三日內必然下雪?你……你十日之前也是這麼講的……這回准?」

  鄭直看著腦袋頂上紛飛的雪花,相比早晨時,塊大了不少,也急了不少,扭頭問嚮導「老王,還有多久出山?」

  「最多十里路。」獵戶王景林回了一聲,只是別的獵戶身上背著是弓囊,他卻是扛著一桿短白挺。眾人見識過對方的身手,這廝以槍為鏢數十丈內,全無虛發。

  鄭直點點頭,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他哪曉得,堪輿上不過短短不到百里的山路竟然走了整整二十日。這二十日他好幾次都感覺得交待在山裡,太恐怖了。這還是聽了鄭寬的建議找了嚮導,若是依著他,估計十嫂真的要守活寡了。

  此刻再回想他對整個旅程的規劃,感覺無地自容。更不要提他關於湖廣的規劃,一將無能累死三軍。當年趙括就是這麼把趙國四十萬大軍葬送的嗎?鄭直感到了恐懼,對他能力的質疑。還行不行?

  「東家。」王景林大喊「這雪不對,得加快速度,否則俺們真有可能到了山口也晚了,被堵死在這。」

  「加快速度。」鄭直大喊「誰也別管誰,趕緊的。跑出去就贏了。」

  話音剛落,劉三一馬當先竄了出去。朱千戶咒罵一句,湊了過來「五郎,換俺的馬。」因為擔心山路崎嶇,鄭直控不住馬,所以此刻鄭直騎得是一匹老馬。至於他帶的另外一匹乘馬,前幾日掉山崖下邊了。

  「俺咋講的?」鄭直反問一句,一夾馬腹,沖了出去。

  朱千戶無奈,趕忙招呼眾人去追。

  雪越下越大,沒多會就已經急的讓人睜不開眼。鄭直也不曉得出了山沒有,反正就按照腳下的路,一直往前奔。

  轉過一道石縫,前方豁然開朗。鄭直正要仰天長嘯,突然就看到一個碩大黑影撲了過來。他來不及多想,立刻勒馬,可對方力氣太大的,直接將他連同坐騎一同撞翻。伴隨著一聲野獸嘶嘯,鄭直滾到了剛剛跑出來的石縫邊。

  七八丈外,那隻黑影再次撲倒正在掙扎著起身的老馬。

  鄭直目測了一下那東西,黑滾滾的,跟一塊巨石一般,他騎得雖然是老馬,卻也長的身材高大步伐有力。可是在這東西面前,依舊顯得孤立無援,無計可施。鄭直摸摸腰間,這才記起他的刀和史臻享的大力丸都在朱千戶那裡。武松在景陽岡是喝酒了吧?他的酒饢在哪?馬鞍上。

  鄭直一動都不敢動,生怕引來這黑球的注意。同時開始尋找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準備自衛。

  突然那匹馬不曉得咋了,猛的躥了起來,而那胖乎乎的黑球也不甘示弱,猛的拔地而起。鄭直目瞪口呆的看著那道身影陡然間變成了一丈高的怪物,然後一掌打在了老馬腹部,嚇得連滾帶爬的向石縫跑去。他認出來了,這是熊,一頭不多見的巨熊。

  剛跑幾步,他就聽到動靜,一回頭,那個蠢貨竟然舍了老馬,朝著他沖了過來。鄭直頭皮發麻,拼盡全力加快速度,可耳聽著身後的喘息聲越來越近。

  鄭直曉得跑不過人家,大吼一聲,一躍而起,與此同時,身後一聲嘶吼。嘶啦,他的大氅被那畜生扯了下去。

  鄭直手抓岩壁上凸起的石塊,一邊心有餘悸的觀察那畜生的蹤跡,一邊大口喘氣。可讓他感覺毛骨悚然的是,那畜生消失了。不用想,都曉得,對方是在等他跳下去,孫子才跳下去呢。

  好吧,隨著風雪越來越大,鄭直盯著時不時從上邊掉落的雪塊,開始擔心一個問題,他會不會沒有死在那畜生掌下,反而被雪壓死或者封在山裡餓死。

  這種擔心,隨著掉下來的雪塊越來越多,越來越大塊,而不停加重。還有一個更加現實的問題,他的手快沒有知覺了,身子也越來越冷了。

  「拼了。」終於,鄭直下定了決心,當孫子總比沒命強,一咬牙,跳了下去,嘶「啊」。鄭直掉在地上借著翻滾,抱著左手順勢向石縫外跑去,他的手扒著石頭太久了,皮已經粘到了石塊上。與此同時,他身後傳來了久違的嘶吼聲。

  跑跑跑,眼瞅著石縫越來越大,耳聽著身後的喘息聲越來越近,鄭直又大吼一聲,突然轉身,以肘砸向正在努力追捕獵物的巨熊。對方顯然未曾預料小小的獵物竟然還敢反抗,直接被打到了鼻子,一聲哀嚎。

  鄭直見好就收,拔腿就跑。曙光就在眼前,可嘶吼聲又追了過來。這一次,他都感到了地面在震動。鄭直只好放棄逃出石縫的打算,再次越上岩壁。一陣凜風再次從他後背划過,鄭直感覺後背一涼,卻啥也顧不上,氣喘吁吁的觀察再次跌落在地的畜生。

  如今,好的方面是,他就在石縫邊,一旦石縫上邊的雪塊徹底堵死這裡,他在山外。壞的方面是,他感覺自個越來越冷。剛剛因為逃生弄得滿頭大汗,如今反而打濕中衣,從內而外的冷。而且為了不再被粘掉一層皮,他不得不來回左右倒手。他的左手明明都沒了皮,卻神奇般的沒有多少血流出。

  岩壁下的畜生這回不躲了,就這麼一直盯著他,不停發出嘶吼。

  「你去找那匹馬啊。」鄭直無計可施,甚至妄圖說服對方「俺一共才一百來斤,肉太柴,骨頭也不好嚼。」他此刻才發現,那匹老馬竟然不見了蹤影。也就是講,他成了那匹老馬的替死鬼。

  更讓鄭直鬱悶的是,對熊說教,啥效果都沒有,反而讓他口乾舌燥。

  鄭直咒罵一句,伸手抓了一把雪塞進嘴裡,又抓了一把,再抓了一把。不得不講,人的潛力是無限的,性命攸關之下,他想出一條可能的法子,手搓冰器。沒錯,再次抓起一把雪卻不是往嘴裡塞,而是攥緊了,然後滾雪球。大小合適,軟硬適宜後,他扔了下去。

  以後誰要對鄭直講,這畜生是瞎子,他非得踹對方。雪球飛落,巨熊竟然靈巧的躲了過去。鄭直毫不氣餒,再來。

  「嗷……」幾次之後,終於一枚雪球砸中了對方,引來巨熊的嘶吼。

  鄭直卻同樣咒罵一句,不搓了,他瞅出來了,這東西對巨熊沒用。突然他瞅到了不遠處有一根冰凌掛在一塊石頭上,眼前一亮,伸手去夠,腳下一滑,狼狽的掉了下去。巨熊也被鄭直不按常理出牌嚇了一跳,第一時間並沒有衝過來,而是躲開。

  鄭直連罵人都免了,爬起來就往石縫內跑去。好在有了剛剛的經驗,他不再盲目的逃跑,而是借著雪光,尋找沿途哪裡有冰凌。可巨熊卻沒想著給鄭直留下空檔,又沖了過來。鄭直用盡全力一腳踹在岩壁上,然後藉助反作用力,再次使出頂心肘,回身砸在了正要躍起的巨熊腦袋上。然後也不看效果手腳並用的再次爬上了岩壁,大口喘著粗氣,與再次爬起來的巨熊對峙。

  這時鄭直留意到這畜生也不停的呼出一口口的熱氣。突然反應過來,他這麼輕,尚且累的要死,對方比他沉得可不是一點半點。此刻鄭直因為驚慌而宕機的大腦終於開始了正常運轉。不由暗罵自個蠢到家了,揚長避短這種看家本事都忘了。看來真的是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既然如此,那麼就看誰能累死誰吧。這巨熊跑的比他快,可是他有先發優勢,而且他有腦子。抓起一把雪,簡單的搓了一個雪球扔了下去,卻立刻跳向石縫出口。

  一次,兩次,三次後,這畜生也學精了,竟然待鄭直跑向石縫內後,轉身向石縫外跑去。

  鄭直哪裡肯讓對方得逞,否則死的就是他,同樣轉身追了過去,當然不敢靠太近,拿起一捧雪迅速搓了一個雪球砸了過去。巨熊果然被激怒,又氣勢洶洶的反身追了過來。於是,貓捉老鼠的遊戲繼續。

  記不清多少次後,站在石縫岩壁上的鄭直又扔了一枚雪球,然後毫不猶豫的跳了下去。只是這一次不是石縫內,或者外,而是巨熊身上,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對方全無防備。他大喊一聲,將好不容易找到的一根冰凌朝著對方眼睛杵了下去。

  伴隨著一聲怒吼,鄭直掉了下來,卻毫不猶豫的向著石縫內跑去,這次巨熊的速度更快,他不得不藉助岩壁的反作用力,跳到了另一邊然後繼續跑。可是巨熊卻似乎沒留意,直接撞到了岩壁上,然後繼續爬起來追鄭直。

  人相比動物,有歸納性,一旦一擊得手,往往就意味著後邊有更多次得手。

  「是五郎的馬。」齊彥名查看了一下倒斃在路上的老馬「被野獸打破了肚子。」

  王景林湊了過來,拿火把瞅了瞅「熊瞎子乾的,瞅傷口,個頭小不了。」

  「分頭找。」陳懋趕緊提議。

  「這東西不小。」朱千戶趕忙阻止「兩人一組,瞅見了打煙花。劉三,你跟俺。邢老大跟著齊哥。老賀,你和老陳在這守著。走。」他也不管旁人,縱馬向前尋了過去。

  劉三和邢老大應了一聲,互相對視一眼,縱馬追了出去。

  朱千戶和劉三二人一直尋到了天蒙蒙亮,也不見鄭直的蹤跡。此刻雪倒是小了,前方隱約出現了一道天然的石縫。就在二人考慮折返回去時,前方猛然傳來了野獸慘烈的嘶吼聲。

  繼而是一道煙塵從石縫處冒出。

  「那邊雪崩了。」劉三這還是懂得「大郎去不得。」

  「你娘的劉三,俺瞧錯你了。」朱千戶終於忍不住咒罵一句,縱馬跑了過去。

  劉三無奈,只好跟了過去。他如今最是鬱悶,剛才確實慌了神,可真沒有打算丟下鄭直,畢竟這是他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機會。

  朱千戶一邊抽打坐騎一邊焦急的張望,慢慢的石縫周圍的景致出現在了他的眼前,突然,他看到了鄭直「五郎……」

  「額的娘啊……」跟在後邊的劉三也瞅見了鄭直,可是卻嚇了一跳。

  石縫不遠處,狼狽不堪的鄭直躺在一頭罕見的巨熊身旁人事不省。而那頭巨熊,竟然一動不動的。也就是講,鄭直憑藉一己之力,徒手宰了一頭熊。

  這咋可能?可事實擺在眼前,容不得劉三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