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那天運河邊,江隨最後也沒能從陳遇嘴裡問出其他答案。

  江隨晚上沒吃幾口就放下了筷子。

  廚娘忐忑地詢問:「隨少爺,飯菜不合胃口嗎?」

  江隨擺擺手,精神萎靡地轉去了沙發上,頭一歪,手一撐,來了個貴妃躺。

  廚娘求救鍾伯。

  鍾伯瞟一眼反應遲鈍的小小姐,咳嗽了聲。

  江秋秋叼著半隻大肥蝦抬頭,鍾伯對她使了個眼色。

  「???」

  「!!!」

  江秋秋後知後覺,她快速吃掉蝦,一路跑著沖向她哥,在沙發邊剎住車,扁起油乎乎的嘴:「哥,你表白被拒了啦?」

  鍾伯:「……」

  這麼直白,想過你哥日漸脆弱的心嗎?

  江秋秋顯然吃蝦吃昏了頭,說完才意識到自己不能這麼問,她看著她哥黑掉渣的臉色:「對不起對不起,哥,我委婉點。」

  完了就來一句委婉的:「陳遇姐姐不喜歡你啊?」

  江隨:「……」

  豎著耳朵的眾人:「……」

  鍾伯抽著老臉揮手,讓下人們都撤了。

  諾大的客廳里靜了下來。

  江隨磨牙,一字一頓:「江、秋、秋。」

  江秋秋後退好幾步,弱弱地說道:「哥,你別生氣啊,我還是個孩子,你原諒我,再給我一次機會。」

  江隨:「……」

  「我同桌,周樹桐,你知道的吧,就那個住在我們附近的西瓜頭小胖子,」江秋秋說,「他一周換一個女朋友,戀愛經驗超豐富,要不我幫你跟他取取經?」

  江隨額角青筋直蹦:「滾蛋。」

  「別啊,」

  江秋秋小心翼翼挪到沙發一角坐下來,看她哥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情竇初開,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為情所困,茶飯不思,魂不守舍,淒悽慘慘戚戚的黃花大閨女。

  她小大人似的嘆口氣:「覺得找小學生討教沒面子的話,兄弟總可以的吧,周樹桐是小神,一帆哥哥是大神,他才是真正的情場老手,你找他……」

  話沒說完,就被她哥從沙發上踢了下去。

  江秋秋一屁股摔到地毯上面,突然大聲喊:「我要告訴陳遇姐姐,我跟她說你打我!你都不寵愛自己妹妹,肯定也不會寵她!」

  江隨的面部肌肉抽動,又他媽不知道看了什麼電視,被洗腦了。

  江秋秋喊得缺氧,她哥就四個字「演,接著演」,她氣得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哥,你一點都不好玩!」

  江隨冷哼:「玩屁,沒看你哥都成什麼樣了。」

  江秋秋縮縮脖子,不演了,她在柔軟的地毯上盤著腿:「我也是女孩子,我能給你點意見。」

  「女孩子是要寵的。」

  江秋秋小朋友哎了聲:「哥,你可以不寵我,但你一定要寵陳遇姐姐。」

  一副「你看我懂事吧,快誇我」的樣子。

  江隨瞪死丫頭:「我不寵你?平時你要這個要那個,我哪個沒依你,還想怎麼著?「

  江秋秋也瞪過去:「方甜甜她哥還背她上學呢!」

  什麼狗屁東西,江隨厲聲厲色:「九歲不是九個月,背什麼背,像話嗎?」

  江秋秋嗖嗖還擊:「你以前還抱我呢,這幾年都不抱了,還跟我說男女有別,你就是不寵我。」

  「九歲是大姑娘了,抱個屁抱。」

  江隨皺眉:「親親抱抱這些都沒你的份,全是你嫂嫂的,勞煩你有這個基本的覺悟。」

  江秋秋:「……」

  我哥有病。

  江秋秋鼓著腮幫子,有本事給我找個嫂嫂啊,還不是你不爭氣,現在都沒把人追到手。

  江隨撈了茶几上的魔方,有一搭沒一搭地轉著:「沒表白,沒拒絕,別給她打電話瞎說,不要搞事。」

  江秋秋幽幽道:「但她還是不喜歡你。」

  魔方丟到了她身上。

  江秋秋撿起魔方一看,全轉好了,她沒再戳她哥心窩:「只要陳遇姐姐沒男朋友,你都有機會。」

  江隨扯動薄唇,廢話。

  江秋秋留意她哥的表情:「而且機會大大的。」

  「小謝哥哥說了點事,人世無常啊,」她老氣橫秋,「這段時間陳遇姐姐情緒都不高,內心軟著呢,是最容易攻破的時候了。」

  「哥,真的,最好的朋友去了別的城市,那感覺就跟失戀一樣。」

  江隨一直沒出聲,直到妹妹說到「陪伴是無聲的告白」,他才沉沉啟唇:「誰告訴你的這些?」

  「後面的嗎?」江秋秋眨眼,「周樹桐說的唄。」

  江隨古怪道:「我妹記錯的話,你沒學會走路那會就搶他的玩具玩了,後來你倆幼兒園在一個班,還是同桌,現在也是那樣。」

  江秋秋一臉迷茫。

  江隨不再多說,小學生而已,起碼要到高中才能看出名堂。

  「言歸正傳啊,」江秋秋把魔方丟茶几上,拿了個小橘子剝開,「哥,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你多寵寵陳遇姐姐,多關心關心她,總不會壞的。」

  江隨闔了眼。

  江秋秋邊吃橘子邊嘰里呱啦:「其實我不擔心。」

  「我哥又高,又帥,又很會畫畫,又講衛生,又喜歡收拾,又有錢。」

  她豎起一根手指,聲音模糊:「最最關鍵的是,又有一個活潑可愛,美麗大方,聰明伶俐,善良乖巧的妹妹,不惹事生非,愛嫂嫂。」

  江隨:「……」

  片刻後,江隨開了口:「秋秋,明天你放學來畫室。」

  江秋秋眼睛一亮:「做什麼做什麼?」

  「哥,你是要出招了是嗎?終於按耐不住了吧,說,想讓我做什麼?我保證完成任務。」

  江隨把她的腦袋推開:「我收回剛才的話,立正,向後轉,再見。」

  江秋秋:「……」

  第二天江秋秋去了畫室,開開心心跟姐姐分享自己喜歡的紫薯麻花。

  陳遇在臨摹半身像,偶爾吃一根麻花,嘎嘣脆。

  江秋秋沒擠在姐姐跟自己哥哥中間,而是擠在她跟一個不認識的帥哥哥中間。

  不僅如此,江秋秋還在帥哥哥看過來時,親昵的一把抱住姐姐胳膊,對他皺鼻子,這是我嫂嫂。

  於祁:「……」

  兄妹倆在這一點上倒是很相似。

  小狗撒尿一樣,圈地盤。

  「姐姐,」江秋秋小聲問,「頭髮不一根根畫嗎?」

  「不能那麼畫。」

  陳遇的筆尖很粗,在紙上連塗帶抹:「先要把頭髮的體積感塗出來,表達出轉折面。」

  在轉折處隨意的抹了幾下,整個頭髮的質感和體積感就出來了。

  「最後再加細節,加上層次和髮絲,這樣就可以了。」

  江秋秋還沒說話,陳遇左邊的江隨就看不下去似的,嘖了聲:「你跟她說這些幹什麼,她又不懂。」

  這次江秋秋又還沒說話,她的陳遇姐姐替她出頭:「就因為她不懂,我才解釋給她聽。」

  江隨抬腳對著畫架撐踢了一下:「跟我抬槓是吧?」

  陳遇眯眼,涼涼問:「抬什麼?」

  江隨喉頭滾了滾:「沒什麼。」

  房間裡除了於祁,其他都聽見了的三個女生:「……」

  打情罵俏麻煩出去謝謝。

  老趙眼瞎了,不知道已經是老夫老妻模式。

  她們也快瞎了,真夠閃的。

  江秋秋一會看姐姐,一會看哥哥,眼珠子左轉右轉,忙的不行,看傻了都快。

  貌似沒她什麼事了呀。

  陳遇去客廳休息的時候,江秋秋屁顛屁顛跟著,看她給含羞草澆水。

  「姐姐,邊上那盆紅紅黃黃的小花是什麼?」

  陳遇咬著花盆澆水,又在花上噴兩下:「太陽花。」

  「哇,我都沒見過。」

  江秋秋湊過去,吹了下小花朵上的水珠:「姐姐,你們是不是快要開始報名啦?就那個單招,小謝哥哥跟我講的。」

  陳遇揉她頭髮:「對,快了。」

  江秋秋不好意思的紅了臉:「我知道美術生要先考專業課,然後才是文化課複習,高考,所以說,你們是不是會有兩份錄取通知書?」

  陳遇點點頭:「單招是一月開始考,三四月份就會陸續出成績,通知書會寄到學校,掛號信。」

  「那要是收到了信,」江秋秋說,「不就是一隻腳跨進了大學?」

  陳遇笑:「是啊。」

  江秋秋看直了眼,心想,我哥眼光真好。

  「姐姐,時間過的好快耶。」江秋秋伸手去碰太陽花的葉子,「要下雪了。」

  陳遇望著窗外沉寂的天空:「嗯。」

  去年這個時候已經下了,鵝毛大雪斷斷續續飛了半個多月,蓋住了這個城市。

  今年要晚一些。

  陳遇呼吸著寒涼的空氣,不知道小珂回不回來過年。

  可能性不大,她腿沒那麼容易好全。

  傷筋動骨還要一百天呢。

  這次遭了大罪。

  陳遇心想,原木放假很晚,過年要畫到二十九,年後初三初四就必須回畫室,她也沒什麼時間去看看小珂。

  只能等高考後了。

  江秋秋感受到姐姐身上散發出的低落氣息,愣了愣,她扯扯袖子上的蝴蝶結,猶豫了會,隨意地問道:「姐姐,你以後想幹什麼呀?」

  陳遇擺放小水壺的動作一頓:「應該會……」

  後半句半天都沒說出來,似乎是臨似有什麼計劃外的事出現了,讓她無法應付,她蹙蹙眉:「不好說,再看吧。」

  江秋秋偷偷觀察她:「我哥噢,他不會繼承我爸爸的企業。」我也不要,哼。

  「他會接手我媽媽的公司,那是她留給我哥的,現在還是我爸爸管理,等我哥畢業了就會交到他手裡。」

  「公司是做珠寶設計的,很有名的牌子呢,最拿手的是婚戒,每一款都超好看的,好多限量款,獨一無二款,我哥學的畫畫,他管理的話,應該有用到的地方。」

  江秋秋頓了頓,賣力將她哥哥的未來走向告訴他的心上人:「唔,我哥雖然會接手公司,卻不一定只干那個,他對畫畫還是很熱愛的,有次他發高燒,嘴裡說糊話,說要開畫展呢。」

  「啊對了,有一回他看著電視,突然說將來有一天他要從T城出發,一路向西,邊走邊畫,大概就是語文書上講的詩和遠方,我也不太懂……」

  陳遇的耳邊響著小女孩想到哪說到哪的聲音,她的心思不知飛往哪兒去了。

  今年的冬天,好像沒那麼冷。

  十二月中旬,C城所有畫室聯考,地點在二中的室內體育館。

  時間是周末。

  早上不到七點,烏泱泱一群少年們背著畫袋,提著工具箱奔向那裡。

  這一屆的美術生們比去年還要多,夢想的路更難走。

  每個畫室都在前一天發了准考證,大家按照自己的號碼找座位。

  體育館裡嘈雜一片。

  「臥槽。」

  謝三思嘴張成O型:「我從來沒見我們二中的體育館有這麼多人。」

  「誒隨哥,那邊那個女的好正,身材也太吊了吧,流雲畫室的吧啊,她往你這邊瞄了,一直瞄,我去,快看啊隨哥。」

  江隨踹他:「看個幾把看,找你的位子去。」

  這回謝三思沒丁點墨跡,麻利兒的滾了。

  因為他腦子進水,他有罪,他傻逼,他欠抽並且找死。

  他都不敢看陳遇是什麼臉色。

  然而陳遇面無表情。

  江隨實在是服了自己,就她這樣,他都覺得可愛:「號碼在凳子後面。」

  陳遇知道,進來就看見了,她掃掃四周,手指指一個區域:「我在那個考場。」

  江隨視線挪過去,面色一變:「操。」

  陳遇不清楚他發什麼神經,就見他沖一個方位抬抬下巴:「我在那。」

  「……哦。」

  他們在體育館的最左最右,中間隔了一堆堆的人頭。

  陳遇淡淡道:「那你去吧。」

  她正要去自己那邊,剛邁出去一步,畫袋就被拽住了。

  江隨在她耳邊低聲語:「畫完等我。」

  陳遇沒回頭:「等你幹什麼?」

  江隨嗓音壓的更低:「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陳遇一愣。

  不等她說話,耳邊又有充滿戾氣的罵罵咧咧,夾雜著咬牙聲。

  「媽的,香餑餑啊你,一個兩個的都他媽盯著你看。」

  陳遇用眼角瞥周圍,好多女生往這邊看,目標明確,眼神或羞澀或矜持,或大膽熱情。

  她冷笑,不知道誰才是香餑餑。

  走了幾步,陳遇停下來,用力捏捏手指,她沒什麼表情的轉過身,折回還站在原地的江隨面前:「低頭。」

  「搞什麼哦。」

  江隨咕噥著照做,彎了彎腰,腦袋低向她。

  下一秒,他的棒球帽就被她打了一下。

  帽檐壓下來,遮住了他清晰深邃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