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清瑤解釋道:「我爹在家裡排行老五,我在堂兄弟姊妹中排行確實是老七。不過我們家情況有點複雜……我們五房分出來了,咱們重新認識一下吧,我叫殷清瑤。」
短短十幾天的相處,殷清瑤很喜歡杜鵑的性格,明明害怕,卻還總是照顧她,有自己的主見。想他們殷家一大家子兄弟姐妹,當初不也是挑著她一個人欺負嗎。
杜鵑本來就覺得她神神秘秘的。
「那你當初是騙了他們嗎?」
殷清瑤解釋道:「也不算騙吧,我娘姓李,我家也確實是汝陽縣的,我們家距離縣城跟府城都很近,距離新蔡縣也不遠,你先去我家住一段時間,等壞人都被抓住了,你想回家就回家,不想回家就在我家也可以。」
杜鵑點點頭,說道:「我不會去你家白吃白住的,我會幹活,家裡的活地里的活我都會幹!」
兩人正說著話,就聽見營帳外面有匆促的腳步聲跑過來,梁懷玉一馬當先衝進來,看見殷清瑤完好無損地站著,一臉後怕地捂著胸口,扶著桌子坐在板凳上喘氣。
「哎呦,你嚇死我……」
杜鵑不認識他,看他的穿著打扮非富即貴,又看看殷清瑤,問道:「你認識這位大人?」
梁懷玉擺擺手:「認識認識,你先出去,我跟她說會兒話!」
杜鵑哦了一聲,一步三回頭地看著殷清瑤,不放心地地守在營帳外面,昨晚帶她們回來的那位小大人一身清爽地走過來,頭髮還在往下滴水,應該是剛洗過澡。
「你先回去吧。」
邵雲舒丟下一句話也鑽進營帳,杜鵑隱約聽見裡面的說話聲,想著他們可能有什麼事情要說,反正她也聽不懂,就乖乖地回到昨晚休息的營帳。
「從今以後,你是我祖宗!」
梁懷玉跑了一身汗,身上的綢緞衣裳早就被樹枝刮花了,他這會兒一身塵土,頭髮散亂,半點氣度也無,渴急眼了,抱起桌子上的水壺就著壺嘴直接往嘴裡倒。
「你看著穩重,怎麼辦起事來比阿寧還讓人頭疼!你不知道有多危險?」
邵雲舒一進營帳,就看見一向自詡風流倜儻的梁懷玉渾身狼狽,懷裡抱著個茶壺,在對著殷清瑤說教。
「誰讓你自作主張了?大人我不過就是多花點功夫的事兒,讓你弄出這麼大陣仗來……我跑死了兩匹馬才找到這裡!雲舒要是晚到一步,我給你收屍都來不及!」
被教訓的殷清瑤無辜地看著他,冷靜說道:「梁大人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你們反應太慢了,蔣從吉馬上就跑到他們的老巢了,我見你們還沒追上來,所以……」
「你怎麼知道這裡是他的老巢?」
見她死不悔改,梁懷玉抬手在她腦門上拍了一下,隨即嘆了口氣。
「怪我,怪我!我怎麼能想出這個餿主意,幸好你沒事,你要是出事了,太子殿下不得把我活剝了!」
邵雲舒適時的插了句嘴。
「活剝倒是不會,頂多就是把你一輩子拘在京城,不准離京半步。」
「那跟活剝了有什麼區別?」梁懷玉跳起來,「給我準備身衣裳,我得去洗個澡。」
邵雲舒目光落在殷清瑤身上,攤開雙手說道:「我一共就帶了四身衣裳,昨晚跟今天上午換下來的剛洗了,要不你穿衛茗的衣服?」
梁懷玉瞪他一眼:「你讓我穿護衛的衣服?」
「你比我高點兒,穿衛茗的衣服正好,出門在外,不要挑三揀四。」邵雲舒一邊擦著頭髮,一邊沖在面喊道,「衛茗,給梁爺準備身衣服!」
「行,看在你幫了忙的份上,我先將就著,等會兒再來跟你敘舊,我實在受不了了!」
梁懷玉從帳篷里出去,狹小的空間裡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他們把話題岔開,殷清瑤舒了口氣。因為在軍營里,邵雲舒不太講究,衣服松松垮垮地垂著,領口露出大片曬成小麥色的皮膚。她別過臉去,貼著床沿準備往外走。
「那個,我去找杜鵑。」
「你以前練過功夫?」
兩個人的聲音同時響起,殷清瑤頓住腳步,抬頭跟他的目光遇上。
「我跟著梁大人的護衛金城學過幾天。」
邵雲舒把擦得半乾的頭髮紮起來,繼續問道:「我要不是正好到那一帶巡邏,你可就沒命了,為了一百兩金子,值嗎?」
他臉上很平靜,看不見嘲諷神色,但是殷清瑤卻覺得受到了冒犯。
「我不是為了錢才去賣命的。汝寧府丟失了多少個女童?這些女童有的是被拐子拐走,有的是被強搶,有的是被人牙子買來的。」
「她們會被送到什麼地方?如果被送到青樓,這些清清白白的姑娘,一輩子就都被毀了!可惡的是干出這些勾當的,竟然是汝寧府的知府,一府的父母官!他憑什麼逍遙法外?他應該受到制裁!」
擲地有聲的話落在邵雲舒耳朵里,殷清瑤心裡忐忑,她做的確實超出了一般人的預期,要是他們追問,她肯定是說不清楚的。
沒想到他突然輕笑一聲,誇讚道:「你很厲害。」
殷清瑤半邊臉燒得慌,如果不是有上輩子的經歷,她當不起這聲誇讚。同時她也為自己現在的戰鬥力感覺到羞愧,全盛時期的她不說以一敵百,至少十個八個健碩的漢子近不了身。
「謝謝。」
梁懷玉洗乾淨換上衣服進來跟邵雲舒告辭。
那些散在各處的同黨還沒抓完,照他目前送到京城的消息,這件事兒還得徹查。京城跟金陵恐怕要重新翻一翻,那些流落到各處的女童說不準都是明王布置的眼線,汝寧府跟蔣從吉打配合的幾個縣令也得查。
這件事兒給朝廷提了個醒,朝中官員也得再篩查一遍。
已經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蔣從吉的那些信箋並他們查到的東西,他已經快馬加鞭送進京城了。
他接下來要做的工作就是安頓好受害的女童,將她們救出來送回家,還牽涉到這些女童的賣身契,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偽造的,他要先進行篩選,篩選出來之後,那些真的被家人賣掉的女童該怎麼處置?
最最關鍵的,蔣從吉留下的還有一堆混亂的帳目,大筆銀子不知去向。
一大堆問題,想想就頭大,出發之前,太子殿下是怎麼跟他說的來著?讓他下來走個過場,功勞就都是他的……
他現在不想要這個功勞了。
回去的時候速度快,他們走的官道,一路快馬加鞭,才七八天功夫,就回到了府城。正是中午,梁懷玉吩咐金城帶她們出去吃一頓飯,就送她們回家,他自己則匆匆地進了府衙,汝寧府知府都落馬了,在新任知府還沒上任之前,他這個巡撫要先頂上。
金城剛從城外回來,接上她們,抽出空來帶著她們兩個到街上距離府衙最近的陳記酒樓。一進門,殷清瑤的目光就落在櫃檯後面正在算帳的帳房身上。
那人正低著頭算帳,察覺到有人看他,抬頭跟她的目光對上,帶著幾分遲疑地喊道:「清瑤?」
殷清瑤沖他笑笑,乖巧地喊了一聲:「二舅。」
「清瑤,真是你!你跟你爹娘一起來的嗎?」李帆從櫃檯後面繞出來,伸長脖子往她身後看,一邊看一邊問道,「你們來府城辦事兒?來找我?怎麼不去家裡坐坐?」
「我爹娘沒來。」殷清瑤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解釋,「舅舅,你在這兒當帳房嗎?我聽外公說你在府城的酒樓里當帳房,沒想到你在這家酒樓。」
李帆看看跟她同行的杜鵑,又警惕地看看金城,把她拉到一邊小聲問道:「清瑤,你跟舅舅說實話,你是不是被他……被這個人挾持了?聽說咱們汝寧府丟了很多女童,朝廷這兩天正派人下來查呢,你不用怕,我去替你報官!」
殷清瑤雖然沒怎麼見過她這個舅舅,但是她舅舅每年過年的時候,都會讓她外公給她帶糖果回去,她只有在過完年回她外公家才能吃到肉,吃到糖果。
她舅舅對她很好的。
殷清瑤不想騙他,但是她做的事情也不能讓他知道,怕嚇著他。
「舅舅,你放心吧,他不是壞人,他是巡撫梁大人的護衛,我們來府城有點事情,等您什麼時候回去了,我再跟您解釋,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梁大人讓他帶我們來吃飯。」
李帆再三確認她沒有被劫持,才鬆口氣招呼道:「你們裡面坐吧,想吃什麼就點,我先去給你們泡一壺茶。」
三個人坐下,杜鵑不識字,加上又是第一次來酒樓,有點拘謹,同時也很好奇,湊到殷清瑤耳邊問道:「在這裡吃飯很貴吧?」
殷清瑤也是頭一次來,她回頭在牆上掛著的竹牌上掃了一眼,回道:「確實挺貴的。一道筒鮮魚就二百文錢,麻鴨三百文,一道烤鵪鶉還兩百八十文錢,這跟去搶有什麼分別!」
「這麼貴!」杜鵑驚訝的張大嘴巴,「當初我爹娘三兩銀子就把我賣了,賣我的錢,在這兒吃不了兩天就沒了!」
殷清瑤癟癟嘴,驚訝道:「你才賣三兩銀子?」
話說出口想起來當初她奶一聽說她值十兩銀子之後的反應,看來這個時候丫頭片子果然不值錢。
金城把他們說的這三道菜都點上,又點了一道大腸湯,清燉南灣魚,順便要了三碗米飯。
李帆提溜著一壺剛泡好的茶上來,給三人倒上。
「不知道這位大人能不能喝得慣,這是咱們汝寧府產的毛尖茶,你們嘗嘗。」
殷清瑤還不知道汝寧府產茶,她只知道她爺每天早上起床都要泡一杯茶喝,茶葉被她奶鎖在柜子里,她根本就見不著。她外公也喜歡喝茶,只是他不常喝,從二舅這兒帶回去的茶葉都被他好好收起來了,招待客人的時候才拿出來。
茶湯顏色鮮亮,喝起來淡淡的茶香味兒沁人心脾。
「咱們汝寧府光州跟信陽州產茶,以前也產,不過那些年打仗,盜匪多,賦稅重,很多茶農都把茶樹砍了種了糧食,這幾年才有人慢慢地重新培育茶樹,要想大面積種植還得再過幾年。」
李帆解釋完交代一聲,「清瑤,你這兩天要是有空去家裡住兩天,你馨嵐表妹就比你小兩個月,你們還沒見過呢。」
殷清瑤也很想去她二舅家拜訪,但是他們吃完飯就得走了,一個是梁懷玉很忙,忙得顧不上她,二是她著急回家,她一走快一個月了,她爹娘不知道得急成什麼樣。
「舅舅,等我下次來府城再去拜訪您,我們著急趕路回去。」
正中午,酒樓里客人很多,小二忙不過來,有時候李帆這個帳房先生也得頂上去,他朝他們幾個點點頭就去給客人端茶送水去了。
飯菜很快端上來,殷清瑤跟杜鵑兩個人都看呆了,兩人不知道多久沒吃過肉了,聞見肉香味兒,肚子裡的饞蟲被勾起來。
金城怕她們兩個拘謹,主動給她們遞了筷子,兩個人拿上筷子就沒什麼吃相,風捲殘雲般把肚子填飽,桌子上的菜還剩下一大半兒。
金城大手一揮,讓店小二給她們打包帶走。
臨走前,殷清瑤抽空跟她舅舅打了個招呼,然後跟杜鵑連吃帶拿地從酒樓里出來,坐上馬車。金城趕著馬車將兩人送到板蠶村的時候,天都黑透了。
金城把馬車放在村口,跟著她們兩個,一路將她們送到半山腰,看著殷清瑤敲門進了院子,才轉身往回走。
李柔娘聽見敲門聲開門看見殷清瑤,二話不說將她攬進懷裡。
「清瑤!老五,清瑤回來了!」
殷老五從屋子裡跑出來,看見抱成一團的母女兩個,明顯地連連笑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鬆一口氣,
看見她身後還站著一個女娃,殷老五緊張地問道,「清瑤,這個女娃是誰家的?」
殷清瑤從李柔娘懷裡鑽出來,拉著杜鵑介紹道:「這是杜鵑,她被她家人賣了,梁大人說像她們這種簽了賣身契的處理起來有點麻煩,讓她先等通知。她沒地方去,我們一起同患過難,我就將她先帶回來,她來咱家住幾天。」
杜鵑禮貌地跟兩人打招呼。
「麻煩叔叔跟嬸子了。」
李柔娘拉住她的手,把她讓到院子裡,借著燈光打量她,心疼道:「多好的姑娘,你爹娘怎麼狠心……來家裡別拘束,就當是自己家。」
烏騅跟黑毛在馬棚里沖她叫喚,殷清瑤離家小一個月,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這兩匹小馬駒了。她走到棚底下摸摸它們的腦袋,烏騅把腦袋揚起來躲開,高傲地哼了一聲,黑毛親昵地蹭著她的手心。
兩匹小馬駒都長大了些,殷清瑤開心地給它們抓了一把草料,從馬棚里走出來,她才想到一個問題,今晚她們怎麼睡?
殷老五把隔壁的房門打開,點上燈走進去。
李柔娘牽著她們兩人走過去,說道:「從你離開家那天,你爹就開始給你壘炕了,我早就把房間給你收拾出來了。」
「你娘買了棉花,給你新打了被褥,想著等你回來了直接就能住,我們也不知道你啥時候回來,你娘就每天晚上鋪上,早上再把被褥疊起來,被褥已經鋪好了,你們今天晚上先好好休息,有什麼事情咱們明天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