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招娣心慌,下意識站起來:「別,別告訴我是我給你寫的英語書?」
鍾大娃狠狠點了頭,再也忍不住,嗚嗚痛哭出聲。
胸口一悶,宋招娣走到大娃身邊,把孩子抱起來,擦擦眼淚:「不哭,不哭,沒了就沒了,趕明兒娘再給你寫一本。」
「娘,我知道,嗝——書是被她拿走了。」大娃淚眼模糊,抓住宋招娣的手,「娘,我們去要回來,要回來,好不好?」
宋招娣苦笑:「我也想,可是她在船上,娘怎麼去追?」
「娘……」鼻涕跟出來,鍾大娃下意識吸吸鼻子,又把鼻涕給吸進去了。
宋招娣一腦門黑線,拿起擦桌子的桌布:「我給你擤擤鼻涕。」
小孩只顧的心疼他的書,也沒發現布有問題,由著宋招娣擰他的鼻子:「你給大姨拍電報,叫大姨去要。」
「世上有一種人,就算你抓到她偷東西,她也不會承認。」宋招娣道,「你二姨,你奶奶,和你姥姥都是這種人。
「我們可以報警,但是一本書,按照法律規定警察罵偷書賊一頓就完事了,不會把她關起來。」
鍾大娃:「為什麼不關?她是小偷啊。」
「因為這種小偷小摸太多,大牢裡面放不下。」宋招娣仔細想一想,「有一句俗話,偷雞摸狗拔蒜苗,氣死警察累死法院,就是指這種小偷太多。我們不能全指望警察,要自己保管好自己的東西。」
鍾大娃低下頭,很是羞愧:「是我沒藏好。」
「不怪你。你還小,不知道還有一個詞叫防不勝防。」宋招娣摸摸他的頭,「咱們權當吃一塹長一智,以後再碰到你二姨這類人,咱們離她遠遠的好不好?」
鍾大娃使勁點了點頭:「娘,以後別讓她來咱們家。」
「不會了。」宋招娣道,「她偷咱家的東西,以後她家有什麼事,拍電報告訴咱們,咱們不去,咱們的親戚鄰居也不會說咱們小氣。」
鍾大娃抬起頭,試探道:「娘的意思,咱們丟一本書是好事?」
「能藉此跟你二姨斷絕來往,我認為是好事。」宋招娣不想這麼說,可是看到小孩的眼皮通紅,便繼續說,「我待會兒就給你大姨拍電報,等你姥姥回到家,看到電報,一定會覺得對不起你,也會對你二姨很失望。」
鍾大娃:「那姥姥和姥爺還來嗎?」
「他們會認為是他們害得你的書被偷,暫時不好意思再來。」宋招娣道,「他們過兩年想來,年齡大了,也沒法再坐車了。我覺得不會再來了。不過,我得回去看望他們,他們是我的爹娘。」
鍾大娃忙問:「會見到二姨嗎?」
「不會,她家離姥姥家很遠。」宋招娣擦掉他臉上的淚水,「趕明兒我照著初一的英語書教你英語?」
鍾大娃點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馬振興問我,我該怎麼回答?」
宋招娣寫那些詞的本意是讓島上的小孩都會一點英語,對英語感興趣,並不是全為了她家的三個孩子:「我教你,你寫在本子上教他們啊。」
「那我就成了小老師啦?」鍾大娃睜大眼。
宋招娣摸摸他的頭:「不願意嗎?」
鍾大娃連連點頭:「願意,願意,娘,現在就教我。」
「別著急。」宋招娣道,「一口吃不了個胖子。咱們現在先去洗臉,然後把二娃和三娃喊下來,你們一起學。」說著話,把大娃放下了,宋招娣拉著他的手去外面拿洗臉盆。
大娃拽一下宋招娣的胳膊,示意她別急著往屋裡去倒熱水,指著木製的盆架:「娘,你洗臉的胰子也沒了。」
「我已經看到了。」宋招娣嘆了一口氣,「這才是真正的鬼子進村。先別洗臉,看看咱家還少些什麼。」
鍾大娃「嗯」一聲,就往雞圈、鴨圈和鵝圈跑,看到他家的雞鴨鵝都沒少,鬆了一口氣,就沿著走廊查走廊上放的東西,「沒有少。娘,你那裡呢?」
「我的雪花膏,你們的蛤蜊油全沒了。幸虧咱家的牙膏和牙刷還在。」宋招娣端著溫水出來,「要是連牙膏也沒了,你爸能氣死。」
鍾大娃皺眉:「可是沒了雪花膏和蛤蜊油,咱們明天用什麼?」
「明天去市里買。」宋招娣道,「反正也該準備年貨了。過來,我給你洗臉。」
鍾大娃嘆了一口氣:「她怎麼比姥姥還厲害啊。」
「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宋招娣給他擦擦臉,「等你長大後,會遇到很多比你二姨還不講究的人,到那個時候就不能再哭鼻子,要想辦法解決。」
鍾大娃點了點頭:「我記住了,娘。」抬起頭看到隔壁屋檐下的人,眼中一亮,「娘,我們可以給大伯打電話,叫大伯告訴姥姥。」
宋招娣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見段大嫂正在廊檐下掃屋頂,也想到她家有電話:「你知道你大伯的號碼?」
「知道,號碼在樓上,我去找。」大娃說著話就往屋裡跑。
宋來男幹的事太噁心人,宋招娣也懶得給她留面子,電話接通就跟鍾大哥講宋來男總共順走她多少東西。隨後請他抽空去小宋村一趟,把這件事告訴她大姐和大姐夫。
鍾衛國聽鍾建國說過,宋招娣的爹娘很通情達理,宋招娣的大姐和大姐夫也是老實人。乍一聽宋招娣說她二姐拿她的東西,鍾衛國下意識問,是不是搞錯了。
宋招娣非常肯定的告訴鍾衛國,島上的人不敢偷軍人家裡的東西。
先前在竹排門上上鎖,宋招娣就是為了防突然造訪的親戚。這話說出去宋招娣都覺得丟人,所以當段大嫂問她幹什麼鎖門時,宋招娣就說防止雞鴨跑出來。然而,照樣沒防住。
鍾建國回到家,聽說此事便跟宋招娣說:「你再去給大哥打個電話,別往小宋村去了。」
「為什麼?」宋招娣不懂。
鍾建國:「這麼點事,萬一傳到別人耳朵里,你爹娘會很難過。一本書而已,又不是什麼貴重物品。」
「還有娘的雪花膏呢。」鍾大娃拽住宋招娣的胳膊,「我不准你去打電話。」
宋招娣拉住大娃的手,示意他別緊張:「二姐做的時候就該想到後果。」頓了頓,「她今天敢拿我的,明天就敢拿大姐的東西。大姐老實,大姐夫厚道,肯定會忍著。
「趕明兒大哥把這事弄得人盡皆知,二姐要是知道要臉,以後就不會再幹這種事。如果她覺得能順走別人的東西是她的本事,她只要再干一次,我爹娘為了自己的臉面,哪怕不打她罵她,也會跟她說,以後別回娘家。」
鍾建國嘆了一口氣:「你爹娘五十多歲了。」
「那也沒辦法。」宋招娣道,「我娘這次過來說起二姐,我總感覺她覺得對不起二姐,我怕她心軟。」
鍾建國不太明白:「什麼事?」
「大姐夫那事啊。」宋招娣道,「她鍾意大姐夫,大姐夫卻跟大姐結婚了。」
鍾建國:「這事也不能怪你大姐夫,換做是我,我也選你大姐。」
「那我呢?」宋招娣問。
鍾建國樂了:「咱們正說你二姐的事。」頓了頓,「你?我真敢說選你,你爹娘能剝了我的皮。也不看看你那時候才幾歲。」
「爹,娘,你們在說什麼啊?」鍾大娃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不打電話了吧?」
宋招娣:「不打了。」
翌日,早上,鍾大娃起來下意識去找他的英語書,教兩個弟弟念英語。然而,意識到英語書被拿走了,小少年的眼淚又出來了。
鍾建國早上醒來看到天空很暗,估摸著要下雪,就把宋招娣種的菜用稻草蓋上,回來看到大兒子坐在椅子上默默流淚,便坐到大娃身邊:「你大伯應該還沒去小宋村,我再打個電話,叫他幫你要回來?」
「要不回來了。」大娃吸吸鼻子,「娘說,她不會承認。」
鍾建國摸摸兒子的腦袋:「去把你娘的英語書拿來,我教你念一段。」
大娃起身就往樓上跑。
鍾建國看一眼兒子的背影,走到廚房裡:「這孩子以前也沒這麼積極啊。」
「大娃覺得宋來男跟他奶奶和姥姥很像,怕我二姐偷東西,嚴防死守還是沒守住,就有點恨自己大意。」宋招娣道,「他啊,是化悲憤為力量。再加上他想教小伙們英語,當小老師,才變得這麼積極。」
鍾建國就想不明白:「小學沒有英語課,你二姐偷英語書有什麼用?她又看不懂。」
「她能看懂。」宋招娣解釋給他聽,「我們那邊學費便宜,我爹娘又不用攢錢娶兒媳婦,就讓我們仨讀書。
「大姐上學吃力,上幾年就不願意上了。二姐比她強,可二姐不好好學,我娘嫌她浪費錢,初一沒上完就不讓她上了。
「紅崖鎮的學校想培養出個大學生,挺重視學英語,初一新生每周都有五節英語課。二姐一看那本書就知道什麼意思。」
「現在全國大部分中學都重新開課,可據我所知沒開英語課。」鍾建國道,「她拿一本英語書回去,就不怕有心人向革委會反應?」
宋招娣搖頭失笑:「你太看得起我二姐了。她的東西金貴著呢。除了我二姐夫,她不會告訴任何人。就算我二姐夫知道了,宋來男也會說書是我給她的。後來反悔了想要回去,就誣賴她是偷書賊。」
鍾建國咽口口水:「不會吧?」
「幹得出來。」宋招娣道,「像我二姐那種女人,我前世見的多了。」
鍾建國:「那你的雪花膏還能丟?」
「我只是沒想到她不嫌棄我用過的東西。」宋招娣嘆氣,瞧著大娃下來,「你去教他英語,從頭教起。」
學校已放寒假,宋招娣和大娃、二娃都不用再去學校,不趕時間,鍾建國便由著宋招娣一個人慢慢做飯。反正他去晚點也沒關係,下面的兵有事會找張政委。
宋招娣先在爐子上煮粥熱饅頭,然後用地鍋炒兩個青菜,又炒三個荷包蛋,隨即又做五張雞蛋餅。
雞蛋沒用完,油見底了。
宋招娣端著菜出去就問:「今年部隊和學校還髮油和米嗎?鍾建國。」
「臘月二十四會發。」鍾建國道,「後勤部已經買來了。不過,買的是菜籽油。噯,宋招娣,你說我要不要跟師長說說,以後別叫炊事班出去採買,直接去海里撈食材?」
宋招娣:「你們平時吃的魚是從哪兒來的?」
「副食廠從漁民那裡收上來,然後賣給我們。」鍾建國道,「我覺得這樣挺麻煩。」
宋招娣:「我認為可行,起碼沒了中間商賺差價。只是我不知道你們部隊裡的情況,萬一撈出什麼有毒的東西……」
「要是投/毒,往漁民船艙里投/毒,比往海里簡單多了。」鍾建國指著桌子上的菜,「這些青菜就不如你早兩天做的涼拌海菜好吃。」
宋招娣忍不住翻個白眼:「那是海藻。」
「行行行,我說錯了。」鍾建國道,「之前做的紫菜雞蛋湯和豬骨海帶湯也挺好。你改天再去副食廠買些海產,臘月二十四那天請師長來咱們家吃飯。」
劉師長一家不是外人,宋招娣沒意見:「你打算先把你們師長餵飽,再說伙食的事?我跟你說,不出去採買不可能,有的兵就愛大肉,不愛魚肉。」
「可惜我們部隊做不到頓頓吃豬肉。」鍾建國道,「不會吃魚的新兵蛋子來到我們部隊一個月,都不用太長時間,見著蒸魚就比見著親爹媽還親。」
宋招娣嘖一聲:「怪不得我三天不做肉,你就哼哼唧唧的,不是要殺雞,就是要殺鴨。院裡你們營區真是和尚廟啊。」
「娘,你說過年的時候把兩個公鴨殺了。」鍾大娃突然開口,「今天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