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
江善面上露出糾結,那兩位宮婢粗看沒有問題,但說的話句句往她心口戳,「不管她們有沒有受人指使,日後都毋需日日上門,儀元殿既然在六宮之中,便要守六宮的規矩。」
兩人齊聲應是,見天色越發暗沉,準備扶著江善回去。
剛走下最後的台階,對面院門忽然讓人推開,趙安榮衝著裡面諂笑,退後半步讓開進去的路,以及院門外高大偉岸的盛元帝。
他近乎冷峻的眉眼,在落到裡面之人身上時,肉眼可見地柔和下來。
流春和珍珠無聲屈膝,心領神會地退到後面。
江善抬起瑩白的小臉,眉眼彎彎道:「陛下,您忙完了嗎?」
「朕剛才見了文陽侯......」他拿過趙安榮手上的披風,輕柔地披到江善身上,而後牽起她的手,緩步向觀星台走去,「善娘,可有上去瞧過?」
「嗯。」江善乖巧應聲,抬起清澈的眼睛,「您......怎麼會想起見他?」
「你父親雖圓滑有餘,而沉穩不足,勝在辦差尚算勤勉,朕已經任命他為正四品京衛指揮使指揮僉事。」盛元帝側頭看向旁邊的女孩,沒錯過她眼底的憂慮,放軟嗓音安撫:「你無須擔心,朕本就打算讓文陽侯起復。」
他牽著江善來到觀星台,抱著她坐在柔軟的毛氈上,細細掰開說給她聽:「朕知你不願讓文陽侯,從你身上得到一星半點好處,但朕年長你十......」
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讓一張小手堵住,江善眼裡盈著水光,急急道:「我不許陛下您這麼說,您答應過我,要與我白頭偕老的,您不許說話不算數!」
盛元帝捉住唇上的手,俯身輕啄她的眼角,無奈苦笑道:「好善娘,朕身為天子,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唯獨無法左右時間......朕亦想與你白頭相守,現在不過是有備無患。」
江善幾乎要哭了,雙手捂住耳朵,將臉埋進他的懷中。她當然明白他的用意,可只要一想到他會先她......她的心臟驟然緊縮,絲絲抽痛席捲而過。
盛元帝把人緊緊摟住,給她平復心情的時間,大掌在她背上輕拍,眉宇間的憐愛之意,幾乎要匯聚成實質。
兩人一時都沒說話,他把披風后的兜帽,仔細地戴到她頭上,擋住吹拂而過的秋風,江善抬起一點點頭,臉頰靠在他的胸膛,細聲說道:「陛下,我不喜歡聽這些......」
「好,朕日後再也不說。」盛元帝柔和眉眼,「不過有一樁事情,善娘你定是愛聽。」
他沒有故意吊她胃口,直接說道:「你的那位三弟,在龍骨車的基礎上,改良出不用人力踩動木棍,而直接藉助水力翻轉踏板,刮水上岸的龍骨翻車。」
「真的?」江善的眼睛亮起。
盛元帝捏捏她的鼻尖,笑說道:「果然只有你這位弟弟,才能讓你一下子打起精神。」
江善拽住他的衣袖,急切地喚了聲陛下。
這嬌嬌軟軟的嗓音,盛元帝哪忍心看她著急,頷首道:「這龍骨翻車能節省百姓不少時間和精力,朕已經命工部製作,投入皇莊先行試用,後續準備推行到大昱各地。」
「你的這位三弟,在此事上實乃天賦出眾,朕已經升任他為正八品營繕所所副。」說完,唯恐江善覺得他給的賞賜太輕,緊隨其後地解釋一句,「朕不是不能給他更高的職位,只是一來他年紀尚輕,恐難以服眾,二來會讓旁人忽視他自身本事,只道是因你的關係升官。」
「我明白的,陛下這樣安排就很好。」江善滿懷信任地看著他,「阿鈺心性簡單,若一下子升得太快,對他並不是好事,還要多謝陛下為他考慮。」
盛元帝嘴角彎起,問懷中的姑娘:「至於你的那位大哥,你可想讓他繼續為官?」
既然文陽侯已經起復,海禁一事算是翻過篇,那再多一位江擢,也不是什麼大事。
「不要。」江善想也未想,拒絕的話脫口而出。
似乎是在意料之中,盛元帝揉揉她的發頂,含笑打趣道:「朕的善娘,還是個小記仇的。」
江善從鼻子裡小小的哼出一聲,接著忽然想起什麼,語氣隱有試探:「陛下,我可以請恭王妃進宮說話嗎?」
「嗯?」他發出疑惑的音節,隨後反應過來,問道:「那邊給你遞請安的帖子了?」
江善頓了一下,遲疑地點點頭,小聲嘀咕:「我覺得恭王妃挺好的。」
「她......」盛元帝銳利的眸子一眯,看起來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卻因為某些顧忌,話鋒驀地一變,「她進宮可以,但你不要和她單獨相處。」
再一次聽見這含糊的話,江善的好奇心被吊起,搖著他的袖擺追問:「您好像很不喜歡恭王妃,為什麼呀?」不等他開口,先一步堵住他的後路,「不許用她身體不好的理由來哄我。」
盛元帝無奈低頭,在她臉頰輕咬一口,說道:「恭王府的事情,你應該都聽說過。」
江善點頭,恭王府的事,外面流言並不少,恭王妃幾次有孕,都以流產告終,有人說是她子嗣緣薄,留不住孩子,但明白的都明白,這裡面少不了內宅手段。
看見她點頭,盛元帝繼續剛才的話題,「這世上有受盡磨難悲苦,仍然寬容平和的人,但也有心底憤懣難填,懷恨在心之人,前者心境超脫世俗,後者滿心怨恨難以釋懷,縱使面上再溫柔善良,也洗不淨內里的陰暗,與這樣的人相處,保不齊什麼時候就被算計。」
江善短暫的怔愣過後,明白過來他話里的意思。
這是說恭王妃一面滿心仇恨,一面做出以德報怨,心胸寬廣的姿態,明顯就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不、不會吧......」她心裡亂得不行,想要相信皇帝的話,腦中卻不時閃過,恭王妃溫柔關切的面容。
面前的人又是擰眉又是咬唇,看得盛元帝生怕她咬傷自己,「這些都是朕的猜測,那邊的污糟事,說出來恐會污你耳朵,你只需記得,與恭王妃相處時,多留一個心眼。」
聽見這話,江善吐出口氣,雙手環住他的脖頸,肯定道:「陛下一定是猜錯了,我沒進宮之前,就是無依無靠的小孤女,恭王妃都願意幫我,就像......」像母親一樣!
她未盡之意,盛元帝心有所感,拍拍她的後背,安撫道:「好,是朕猜錯了,明日就讓她進宮來,陪你說說話。」
總歸有他在旁邊看著,對方有再多的謀算,最終也只會折戟沉沙。
江善輕輕的嗯了一聲,情緒仍有些低沉,盛元帝見狀將她抱起,快步回到正殿內,很快江善就沒心思,再去思考恭王妃是好是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