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慈寧宮中。
太后用過午膳後,半眯著眼靠在榻上養神,殿內點上暈黃的燭火,搖晃的火光映出進來之人的身影。
劉姑姑躬身快步進來,接過旁邊宮婢手上的美人拳,不輕不重地敲在太后腿上。
太后仍然閉著眼睛,蒼老的嗓音透著威嚴,「如何,陛下可在宮中?」
「奴婢到乾清宮時,趙安榮以陛下政事繁忙為由,一直將奴婢攔在外面,若不是顧忌著太后您在,恐怕是要將奴婢趕出來的......」
劉姑姑小心地抬起眼睛,留意著太后臉上的神色,「後面前殿傳來響動,沒過多久陛下就召見了奴婢,奴婢瞧著陛下面上雖無異常,但腳上卻有幾分水氣,像是剛剛從外面回來。」
「這倒是奇了怪了......」太后從榻上坐起身,劉姑姑連忙放下美人拳,拿起旁邊的軟枕放到她背後,太后道:「這大雨的天氣,還要一個勁兒往外跑,你說奇不奇怪?」
劉姑姑哪裡敢接這話,她雖然在慈寧宮有兩分體面,但奴婢就是奴婢,如何也不敢議論主子,特別是這位主子,還是這天下的主人。
太后掃了眼閉口不言的人,搖頭笑著道:「這裡只有咱們兩人,你不必太過拘謹,陪著我說說話吧,我這心裡總是有些不得勁。」 ✺
至於怎麼個不得勁法,她描述不出來,反正就是看什麼都古怪。
劉姑姑聽見這話,去桌上端了茶水過來,溫聲寬慰道:「您也別太憂心,指不定是奴婢看錯了呢。」
太后搖搖頭,說道:「我還不知道你,素來最是仔細......」她的目光似有飄遠,「這一個月以來,陛下出宮的次數,是不是比以往一年還多?」
劉姑姑輕點一下頭,壓低聲音道:「就這小半個月的時間,陛下已經出宮三回,且每次似乎都會逗留許久......」
「我這個兒子,我最是清楚,看起來溫和好說話,實則心腸比誰都硬......」太后眯著幽深的眼睛,「能將他勾的不時往外跑,倒是個厲害的。」
劉姑姑心口一跳,遲疑著說:「太后是懷疑......」
太后笑睨過去一眼,提醒道:「上次皇帝過來時,穿的那身衣裳,你可還記得?」
劉姑姑點點頭,哪能不記得,當時差點以為自己老眼昏花,出現幻覺了呢。
「皇帝年少登基,內心沉穩卻遠超常人,心計謀略亦深沉莫測,但也因年齡問題,他慣愛穿些深色衣裳,好讓自己顯得更穩重威嚴,免得前朝的臣子輕視於他,這習慣一直保留到如今......現在倒是好,忽然開始打扮起來,朱紅腰帶,朱紅髮帶,瞧著確實年輕不少。」
劉姑姑在心裡一琢磨,不論男女,但凡開始在意外表,多半是有了心儀之人,只是陛下會有心儀之人嗎?她怎麼覺得這麼不真實呢。
太后臉上浮起深思之色,對劉姑姑道:「你讓人多留意著外面,我倒是好奇得緊,是哪位小姑娘能將我這兒子,迷得神魂顛倒,不能自持。」
劉姑姑掩下起伏的心緒,輕輕應了一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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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下了大半日的暴雨,終於有停歇的趨勢。
沒想到一覺醒來,外面的天色已經一片漆黑,江善將腦袋埋在錦被下,抱著被子在床上左右滾動,忽然就忍不住笑起來,兩隻眼睛彎彎的眯成月牙。
門外候著的流春,敏銳地聽到裡間的動靜,她推門進入房間,輕聲喚道:「姑娘,您是醒了嗎?」
江善下意識捂住嘴巴,緊接著回過神來,羞赧地用被子遮住臉,她這是在幹什麼呀,居然莫名其妙的笑起來!
流春撩起兩邊的床帳,就見姑娘面朝下倒在床上,一副羞於見人的模樣,她忍住眼裡的笑意,半坐在床榻邊,拍拍姑娘的後背,「姑娘快起來吧,別憋著自己。」
江善搖搖腦袋,悶聲悶氣地拒絕道:「流春姐姐你先出去,我等會兒就起來。」
「好,那奴婢去讓人上晚膳,今晚有姑娘愛吃的素燴三鮮呢。」流春從床邊起身,腳步漸行漸遠。
江善的耳朵動了動,聽到關門的聲音後,猛地從被褥里抬起小臉,張開紅潤的小嘴巴,深深吸了兩口氣。
她翻過身仰躺在被褥上,盯著頭頂繡竹紋的素色帳子,明明腦海中空白無物,可就是覺得無比愉悅。若用一句話形容,那就是外面風驟雨密,而她卻能倚窗看景,那種強烈對比下的安心,不正是她一直追尋的東西麼。
漫無目的地胡想片刻,她抬手拍拍臉頰,終於捨得從床上起身,拿起旁邊疊好的衣裳,慢悠悠地穿到身上。
她的雙腳剛踩到地上,那邊流春和珍珠推門進來,身後還跟著三個提著食盒的小丫鬟。
「姑娘,您想在哪裡用膳,現在雨下得小了,要不去窗邊坐坐?」珍珠看見江善,連忙小跑上去。
江善無所謂地點點頭,問道:「你爹娘他們呢,都安置好了嗎?」
珍珠嗯嗯應聲,攙著姑娘往北窗下的榻上去,一面笑眯眯道:「您就放心吧,別院裡的奴婢都很好相處,沒有人為難咱們。」
「這就好。」江善輕鬆口氣,「你爹娘她們就先在前院住著,有哪裡忙不過來的,就去搭把手,總歸比在陳府輕鬆許多。」
榻上的長几上擺滿碗碟,冷碟熱碟,時蔬野味,飯後的水果點心,樣樣不少,三個小丫鬟擺好晚膳後,見主子沒有其他吩咐,屈膝恭敬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