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貴人巴林烏日娜受寵得很。
連一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貴人玉錄玳都說,要想見皇上啊,得先去儲秀宮烏日娜貴人那。
儲秀宮西側殿,烏日娜正對著銅鏡描眉,旁的貴人主子喜歡畫遠山黛、柳葉眉,烏日娜嫌太秀氣了。她的眉毛,直爽帶些劍鋒。
大概是因為這點出眾,她就成了乾清宮的寵兒。
鳳鸞春恩車上的鈴鐺輕聲晃著,一路從乾清宮晃到了儲秀宮門口,穩穩停在了烏日娜面前。
腳步輕抬,坐入鸞轎,車中的香氣沁鼻,不過和烏日娜身上的香粉氣息一混,倒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侍寢的流程同往常沒有什麼不一樣的,若非要說些什麼出來,那就是——今天的萬歲爺,沉默得很。
末了,烏日娜用手在塔石哈背上胡亂摸著,她在草原上長大,指節有些薄繭,擦過了塔石哈背上大大小小的傷疤,癢得很。
塔石哈捉住她作亂的手,握在手心裡不讓動彈,還假模假樣掐了她一下,輕飄飄來了句:「可聽過一句話,伴君如伴虎。」
眼瞅著萬歲爺松泛了言語,烏日娜由著他攥住手,順勢將頭貼在他肩上,淘氣一笑:「皇上小氣!奴才只聽過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可沒聽過老虎的背也摸不得。」
伏在塔石哈肩頭吐氣如蘭時,烏日娜突然想起來一個人——在儲秀宮與外面通信的答應金氏。
宮中這麼多女人,屬她最為嬌媚,現在塔石哈寵著自己,若是以後在自己宮裡瞧見了金答應,或者說狠些,要是金氏拿她生的那個二格格莽古濟邀寵,自己的恩寵怕就享受到頭了。況且她現在犯了私通外敵的死罪,以後定了罪,同一個宮裡難免不被連累。
越想越後怕,烏日娜甚至感受到了一陣寒意,她腦子中想著,嘴裡不受控制地就問了出來:「皇上,奴才想換個地兒住。」
枕邊人僵了一瞬,烏日娜哪裡會想到,她們萬分信任,心心念念的出身於草原的皇后娘娘,根本就沒把金氏私通這件事告訴萬歲爺!
在塔石哈眼裡,烏日娜現在的行為無疑是恃寵生嬌,主動與各宮都生出了不和,想要鬧得這後宮,雞犬不寧。
塔石哈最是厭倦宮裡的女人爭鬥不停,只要事情沒鬧到他跟前兒,他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一旦捅到了他這,那就是個麻煩了。
沒多久的功夫,儲秀宮裡來接烏日娜的軟轎就到了。不過塔石哈也給烏日娜留了面子,只說是有大臣要來商討國事,後宮女子不宜在這。
這裡邊兒的貴人主子都走了,在外邊守夜的大內總管孫吉祥以為今天晚上能這麼囫圇個兒過去,他正想在牆角打個盹兒。
結果,萬歲爺吩咐下來了,這不,又要干回自己的老本行——偷人,哦不,準確來說是偷渡人。
儲秀宮回去了一位貴人,現在呢,又來了一位答應。
答應金仙姬到儲秀宮的時候已經約莫子時了,她懷胎四月,塔石哈怕她餓著,還特意給她準備了一碟酥餅。
從前,塔石哈和金仙姬的關係,可以說是風流皇帝俏王女,別說是像這樣偷偷來乾清宮伺候過夜,就連半道上截胡金仙姬都幹過。
不過現在,摻進了王朝,摻進了權謀,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他們倆人的關係,對於金仙姬來說,甚至有一絲尷尬,尤其是,她肚子裡還有塔石哈的孩子。
但是為了自己的安危,仙姬覺得,放下身段沒什麼。
想著,她端起笑容,掐著腰肢,步步生蓮朝塔石哈走去,眉尾勾出的一縷媚意輕輕盪著,想要盪入塔石哈的心尖兒。
不過幾步,她就軟軟攤入塔石哈懷中。可惜塔石哈這會兒正人君子得很,並未生出其他心思,只問她:「皇額娘日日叫你跪,你膝蓋可還受得了?」
相較於塔石哈的關切,金仙姬就顯得有些不領情了,「太后現在不讓奴才跪了,不過是裝裝樣子,奴才沒什麼大礙。」
塔石哈將她抱緊了一些,在他心裡,他覺得金仙姬更像是自己的盟友,或者說是一個惺惺相惜的敵人。他喜歡金仙姬,卻不能靠近她。
「巴林氏跟朕說要搬出儲秀宮,這事你怎麼看?」
他們兩人的合作開始的簡單:在塔石哈御駕親征,累積了軍隊中的威望後,原先大清的戰神,議政王代善能明顯感覺到自己在軍中的地位開始下滑了。
於是代善找上了朝地王,朝地三次臣服於大清,其中兩次都是由議政王代善領兵打下。如果朝地再次造反,那麼不出意料,議政王代善會再次領兵,然後朝地大軍和議政王大軍同時攻打京城,結果可想而知。
不過議政王代善的這個計劃可謂是胎死腹中,在朝地王第一次聯繫金仙姬時,金仙姬就將一切向塔石哈坦白。
不光如此,二人還聯手上演了一場大戲,只等議政王代善落網。
金仙姬很驚訝,塔石哈找自己來乾清宮只是單純的閒談,這還是頭一回。她的身份,說得難聽些,就是個異國的俘虜。在這,當真是沒人把她當人看的。
她的女兒,當朝唯二的公主莽古濟,抱到蘇妃宮裡的時候,金仙姬聽的最多的一句話是——一個供人取樂的玩意兒,怎麼這麼好的命。
沒有人會在意她們母女被迫分離的痛,旁人在意的,全是帝王的寵愛,和他們母女所得到的利益。
塔石哈看得出金仙姬在想什麼,金仙姬的痛苦不是某一個人造成的,她是朝地的王女,有朝地的責任,同樣她也是大清的后妃,二格格的生母,她的痛苦是她的身份給她的。
帝妃沉默無言,一段時間後,塔石哈的呼吸逐漸平穩,金仙姬聽得出,萬歲爺睡著了。
真想不到,足智多思的萬歲爺,敢在她這個細作的枕邊安眠。
沉沉睡去,金仙姬再次醒來時,已經是第二日辰時,塔石哈已經到乾清門上朝去了。
孫吉祥孫公公正在內室等著,萬歲爺吩咐過,不叫打擾金答應安睡。
「答應主子,該回儲秀宮了,晚些有主子娘娘給萬歲爺送吃食,撞見了不好。」
果不其然,金仙姬回去沒多久,常在完顏瑚圖里就到了,來的時候還帶了一小碗燕窩粥,說是自己親手做的。
完顏瑚圖裡的哥哥,是這回跟著塔石哈南征的將領之一,她封常在,不過是為了給蒙古那幾個讓位子,所以乾清宮還是很給她面子的。
坤寧宮裡,議政王福晉扎哈里離開後,皇后烏仁哈沁做什麼都有些空落落的。她的姑母想要犧牲自己保全整個科爾沁,可是,她捨不得姑母。
五阿哥悶久了閒不住,烏仁哈沁帶著五阿哥那森布赫四處走走散心,御花園裡的海棠花開得很好,一朵疊著一朵爭奇鬥豔,奪人眼球。
走著走著,不知怎麼,烏仁哈沁走到了嬪佟佳寧楚格住的景仁宮去了。或許烏仁哈沁心裡就想往這裡來,又或許真是湊巧,不過既然都到了,進去坐坐也無妨。
景仁宮算得上是東西六宮中最奢華的一座宮殿,在寧楚格住進來之前,塔石哈甚至還下令用花椒活進泥中來重新翻修,只因太醫說,女子體寒,若日日住在椒牆之中,自有強身健體的功效。
烏仁哈沁進去的時候,蒙古的兩個嬪位,乞顏寶勒爾和察哈爾額爾敦塔娜竟都在此處。尤其是額爾敦塔娜看著自己的眼神,竟讓烏仁哈沁覺得心虛得很。
「奴才見過皇后娘娘。」
一聲聲的見禮,在紫禁城做了六年的皇后,烏仁哈沁的臉上早早地套上了一副笑容面具,溫聲免禮。寶勒爾和額爾敦塔娜就知趣地告退,留下皇后和佟嬪。
寧楚格看著與四阿哥只差了一個月的五阿哥,雖是小了一個月,五阿哥卻格外壯實,不似四阿哥娘胎里就有弱症,瞧著病懨懨的。
五阿哥嘴甜,趕緊給佟娘娘請安,寧楚格也不知道皇后烏仁哈沁與自己姐姐烏雲珠的那些腌臢恩怨,待五阿哥自然格外真誠。
「那森布赫總說想來找他四哥,我就帶他過來了,佟嬪可別見怪。」
「皇后主子真是抬舉奴才了,五阿哥和四阿哥手足情深,只是四阿哥這孩子體弱,春夏換季,又碰上了風寒,別過了病氣給五阿哥。」
寧楚格先是拒絕了皇后,末了又鬆口,說大格格哲哲身體好著,讓大格格陪五阿哥玩耍。
等孩子走了,烏仁哈沁似乎鬆了一口氣,寧楚格還想著,五阿哥得有多淘氣,皇后才能這樣。
可她沒想到,這回皇后,是衝著她來的。
「佟嬪的家世,若是當皇后也綽綽有餘吧。」
寧楚格心頭一顫,不過她硬氣,沒跪下,反而轉了笑臉對烏仁哈沁:「皇后主子說這話好沒趣,奴才聽不懂。」
寧楚格身上是蘇州新貢的料子,南邊剛剛被拿下,這種料子少的可憐,宮裡也就八匹。烏仁哈沁管著內務府的供應,只見著了這料子名兒,沒看著東西。這麼想來,是全送到佟嬪這了。
難怪她聽了這話都不慌張,只因為烏仁哈沁這句話,本來就是事實。
不過烏仁哈沁還是想問她,「若是你姐姐還在,佟佳氏和你姐姐,你要哪個?」
皇后的問題越來越奇怪了,幸好寧楚格不是那不諳世事的小女兒家,前朝的事她還是有所耳聞,再加上近來宮裡的流言蜚語,對於皇后的處境,雖不知全貌,卻也了解了八分。
佟嬪的眼睛,不同於滿蒙傳統長相,是雙水靈靈的杏眼,眼裡有憐惜,也有溫柔。對上了皇后烏黑的眸子,寧楚格想要開導她:
「皇后主子,您剛剛說奴才會投胎,命好。奴才的長姐也是個會投胎的,還和萬歲爺一塊兒長大,命比奴才還要好。
不過長姐命好與不好,她都是是佟佳氏的人。宗室玉牒上,她就是佟佳氏,所以皇后娘娘所說,根本無從選擇。」
看著烏仁哈沁迷茫的眼,寧楚格繼續說道:「皇后主子也別憂心,若硬要爭,也是先有姓再有名兒。皇后主子以為,咱們是怎麼當了萬歲爺的女人?奴才是個愚鈍的,只能感謝自個兒是佟佳氏,不然,怕是紫禁城的門兒,都摸不著,更別說到這景仁宮裡享福了。」
末了,她又添上一句,「不過奴才既然稱自己一聲奴才,就一直是萬歲爺的奴才佟佳氏,應萬歲爺的吩咐,替萬歲爺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