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澤五年一月,帝塔石哈帶大軍班師回朝,此次凱旋,也象徵著大清完成了華夏地區的統一。前朝,終成歷史。
塔石哈回來還沒喝兩口茶,他最怕的事又來了。五年三月,蒙古和滿族共八位秀女入宮,沉寂許久的紫禁城又熱鬧了起來。
此次南征,蒙古功不可沒,所以這回蒙古秀女的位分都格外高些。
察哈爾盟的察哈爾額爾敦塔娜,錫林郭勒盟的乞顏寶勒爾,初封便是嬪位。另外和卓烏林珠,巴林烏日娜,塔塔爾什赫珠出身差些,但也都封了貴人。
其餘三位秀女位分這邊就格外冷淡些,舒舒覺羅娜木鐘和完顏瑚圖里封了常在,可瑚塔雅爾檀只得了個答應位分。
塔石哈身邊侍奉的嬤嬤德恩引著五位蒙古嬪妃到各自宮殿去,許是為了討好幾個主子,德恩特意帶著她們到御花園附近走了走。
這是她們第一回來紫禁城,看什麼都新鮮,看什麼都漂亮。
寶勒爾指著迎春花上的蝴蝶,興奮得幾乎要跳起來:「你們瞧你們瞧,皇宮裡的蝴蝶真漂亮!」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德恩笑開了,「主子若是喜歡,叫奴才們捉一些到您宮裡去。」
寶勒爾搖搖頭,「不要,我要這長花的樹,草原上沒有這東西。」
額爾敦塔娜記得來時叮囑,怕寶勒爾惹惱了萬歲爺身邊的這個嬤嬤,著急拉住她,對嬤嬤解釋:「我們不要,萬歲爺賞我們才要。」
此話一出,其餘幾個均是點頭認同。她們離開草原前都聽說了萬歲爺在南方戰場上的驍勇,據說十個草原的勇士都比不過。
所以她們來紫禁城前,都被交代要小心仔細,以免萬歲爺生氣,出兵蒙古。
德恩嬤嬤還怕蒙古的幾個主子不好相與,這麼一看,比咱們萬歲爺還好相與些。
「這些都是小東西,主子們喜歡,要多少都有。若是討得萬歲爺歡心了,那賞賜,數都數不盡呢。」
她們後面就是內務府張總管領著的三位常在答應,娜木鐘性子較瑚圖里和雅爾檀要活潑些。
遠遠瞥見了五人極具特色的蒙古打扮,娜木鐘行了個半禮問張總管,「公公,前面可是蒙古的幾位娘娘。」
紫禁城裡就喜歡這樣聰慧的娘娘,張總管笑彎了眼,「回常在,正是呢。」
這回答正合娜木鐘的意,「那勞煩公公領著咱們去見過娘娘們,不好失了禮數。」
這便是八個豆蔻年華的女子與紫禁城的初遇,不知性格迥異的她們,會與這裡產生怎樣的不解之緣。
儲秀宮的一角,一個一身棉布異服的女子蹲在半人高的芍藥叢後邊。
春風吹過整個紫禁城,將寒冷的冬日驅散到了玉門關外,帶回了無盡的飛鳥,一隻灰白的鴿子穩穩落到了金仙姬臂上。
她拔下發間的盤絲寶石金簪,將金簪從中掰開,露出了裡面的玄妙——簪中鏤空,簪柄那頭,實為金鑰。
取下套在鴿子腿骨的褐色漆管,仙姬將金鑰插入漆管。這麼一個一寸見長,不足半寸寬的漆管,裡面竟還藏了張紙。
不過匆匆掃過幾眼,仙姬就沒有半分猶豫地將紙條吞下,換了張紫金城內常用的竹紙進去。
那鴿子調教的實在聰慧,待仙姬做完一切,鴿子並未直接飛走,反倒是在儲秀宮的樹枝間逗留了會兒,裝作下來吃食的野鳥。
嬪察哈爾額爾敦塔娜和貴人巴林烏日娜將這一切盡收眼底。草原雖沒有信鴿,但單單是仙姬這身衣服,就夠有心之人做文章了。
烏日娜仔細辨認鴿子離去的方向,緊張之下將額爾敦塔娜的衣角都揉皺了。
「來前嬤嬤教我們,紫禁城不能有這些東西,連可汗賜的劍,我都只帶了劍鞘來。」
額爾敦塔娜點點頭,初來乍到,竟這般驚險,她也害怕。
她們還沒見過萬歲爺,若是冒失過去,怕是怎麼也比不過給萬歲爺生了個格格的金氏。弄不好,蒙古也要遭殃。
一番權衡之下,二人心驚膽戰地向坤寧宮走去,希望同出於草原的皇后娘娘,能讓她們有個主心骨。
京城的富察氏府邸書房中,富察安達面前的茶還冒著熱氣,清香撲鼻,可惜他無心品嘗。
議政王代善在他對首,雖不似富察安達一樣憂心忡忡,他眉眼間,也可窺得一絲愁意。
「王爺,若是此次不成,不若先蟄伏。三年後的大選上,小女入宮,也可為王爺助力一二。」
佛爾果春?代善有印象,他和雅圖成親後,這個小格格常常來王府里作客。
不過,他代善的路,靠自己闖,不用女人來鋪,「舅兄好意,我心領了。宮裡的女人太難,那地方,小格格能不去還是不去。」
書房裡的話,佛爾果春在外面聽得明明白白,她捏著帕子,眼淚先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入宮,怎麼又是入宮!難道這天下算得上姓名的女兒,就該是皇上的嗎?
佛爾果春快步走回自己房裡,從屜里找出姑母留給她的東西,一樣樣翻著,眼裡又盈了一眶淚。
若當初,姑母沒走,一切會不一樣嗎?
議政王代善回王府的時候,福晉正等著他。心中詫異,代善略略加快步伐到她身邊,「福晉怎麼在這等著?」
扎哈里仔仔細細打量了他一圈,確認無虞才稍稍放心,「我得知王爺今日不在軍營,也沒聽說進宮的消息,就著急。」
燭火閃閃,代善的眸色淺,扎哈里能清晰地在他眼中望見自己的模樣。
「王爺,放手吧,我也會學著雅圖的樣子,咱們好好過日子吧。」
聽見亡妻的名諱,代善猛然驚醒。其實,事已至此,哪怕他收手,也不會有什麼好日子過了。
不如爭一回,和他這個弟弟,堂堂正正爭一回。
扎哈里心知肚明,她是代善的恥辱,是代善不受先帝喜愛的證明。
不過,她又怎麼甘願當個棋子呢?
烏仁哈沁身邊的公公給議政王福晉下了帖子,說是皇后思念姑母,請姑母到坤寧宮敘敘舊。
塔石哈收到消息的時候,安國侯佟佳格日樂圖正在乾清宮議事。
「此事,舅舅怎麼看?」
這個羽翼漸豐的外甥越來越擅長搬弄帝王心術了。
格日樂圖不會懷疑塔石哈對元妃烏雲珠的心,但是寧楚格,他不敢賭。
「回皇上,先帝崩前,貴妃曾跪求先帝,不願前往議政王府。」
當年那個躲在議政王身後的年幼帝王,如今也能領兵作戰,抬手生殺了。
塔石哈站起身,動作極緩地拿起案上硃筆,龍飛鳳舞落下一字——「否」。合上奏摺時,折面上的「議政王呈上」赫然在目。
坤寧宮中,烏仁哈沁已經清退了所有人,她的姑姑,科爾沁部的王女扎哈里在這座宮殿中掩面落淚。
扎哈里的苦,不是嫁給先帝,也不是二嫁其子。而是在她想要和丈夫好好過日子時,她的丈夫,已經做好了安葬她的準備。
烏仁哈沁靠著扎哈里腳邊蹲下,輕輕伏在她膝頭,像小時候伏在額吉膝頭。
「姑母,我要怎麼幫你?」
扎哈里拂過她光潔的臉龐,她想起了那年聖壽節上的大阿哥,現在五阿哥也有三歲了,那是和她有血脈聯繫的孩子啊。
她不想因為她一個人的膽怯害怕,而害了她們姑侄兩人,甚至於害了整個科爾沁。
那一晚,直至宮門落鑰,議政王福晉未離坤寧宮。坤寧宮的燭火,直至午夜才熄。
次日,安國公佟佳氏小格格,佟佳寧楚格冊封為嬪,賜居景仁宮。
元澤五年選秀進來的秀女,還有幾位沒見過萬歲爺的面容,新人就已經在路上了。
新來的佟嬪寧楚格現在是紫禁城裡邊兒炙手可熱的人物。雖說還未正式侍寢,可是元妃的兩個孩子已經抱去了,乾清宮送往景仁宮的賞賜,也是一回比一回多。
娜木鐘正拿著撥浪鼓逗大格格哲哲玩兒,哲哲眉眼間烏雲珠的影子越發重了,性子也像她,調皮得很。
四阿哥布赫乖乖趴在寧楚格懷裡,吮著指頭,「姨娘娘,兒臣要吃糕餅。」
乳母拿了碟奶糕,把兩個孩子都哄走,留下兩位娘娘好說話。娜木鐘放下撥浪鼓,「四阿哥怎麼喊姨娘,要是萬歲爺聽見了怎麼辦?」
提及此,寧楚格眼神晦暗,帶了點愁緒,「是萬歲爺讓這樣叫的。」
大概意識到塔石哈和寧楚格之間不像她想的那麼簡單,娜木鐘轉了話題到烏希哈身上。
烏希哈是順天府府尹的女兒,按理說應該在宮裡當個主子的。不過前朝有前朝的考量,後宮的,只能聽家裡和乾清宮裡兩頭安排。
長春宮一側長廊,仙姬直直地跪在地上。那地磚的紋路硌在膝蓋上,最多半個時辰,膝蓋就要腫得饅頭樣大。
旁邊哭鬧著的二格格莽古濟正被乳母拉著往慈寧宮那邊。才兩歲的奶娃娃,跪在地上使出了吃奶的勁就是不願意走,嗓子都快哭啞了。
寶勒爾帶著烏林珠、什赫珠還有雅爾檀往慈寧宮去,正好迎面撞上這一幕。她們入宮也有些時候了,紫禁城的風往哪吹,她們比誰都清楚。
「往那條道上走吧。」什赫珠蹙著眉,隨手指了另一條路,另外幾個也都應了聲跟去。
雅爾檀看著哭得撕心裂肺的二格格有些於心不忍,不過她才剛剛攀上幾個主子,也不大敢掃她們的興。
只是無巧不成書,幾個人剛換了方向,就撞見了要去慈寧宮請安的蘇妃。
和玉不像個有架子的,溫聲免了她們的禮,就一起往慈寧宮去了,一路上和玉還關照著,說要是宮裡有什麼缺的儘管找她就是了。
等到了慈寧宮,眾人才明白和玉的來意。
今天跪在長廊上的答應金氏,月前禍害了宮裡幾位主子的龍胎。塔石哈回來後宮裡光是報喜脈的,卻沒一個安穩度過五個月的。
太后也想解決了金氏了事,她倒好,太后身邊的公公還沒出門,她有孕的消息就遞了上來。
既然如此,太后也沒了了結她的理由,只能把二格格抱給蘇妃。另外讓她每日在宮道上跪著,什麼時候孩子沒了,什麼時候就是她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