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殿下,是婕妤娘子打的……」
太皇太后腕間時常帶著那串紫檀佛珠就這樣斷裂,珠子散落一地,骨碌骨碌四處滾去。
「她蕭嘉寧好大的膽子,哀家的曾孫,大唐的皇子,是她說打就敢打的?!」太皇太后氣得臉色鐵青,玉紅在後邊給她順著氣。
突然,一隻小手撫上太皇太后蒼老而鬆弛的大手,「曾祖祖彆氣,是阿寧說錯話了,阿姨為弟弟著急,才打了阿寧。」
說著又是幾顆金豆豆砸在了太皇太后手背,順著她皮膚上深深的褶皺流下去。
太皇太后閉上眼順了順氣,緩過氣來才看向沐宸,「你的女人哀家管不了,但哀家的曾孫哀家不能不管!」
「祖母彆氣,蕭婕妤臨盆,祈安祈樂又病著,她也是一時氣急。」沐宸念著裡頭生產的嘉寧,想先安撫住太皇太后情緒。
太皇太后冷哼一聲,顯然不買帳,「她三個兒子,就阿寧是個好的,這點還想不明白?」
說著她又摟住了紅眼睛像個小兔子的祈寧,抱在懷裡輕聲哄著,「哀家老了,管不了了,但她在哀家眼皮子底下動手實在是太不該,既然她不配做個阿姨,祈寧就送到哀家宮裡養著吧!」
此話一出,滿堂皆驚,底下妃子們雖樂於見嘉寧這場母子鬧劇,卻不願意見到這麼個結局。
沐宸顯然也知道太皇太后撫養祈寧意味著什麼,但他到底是皇帝,喜怒不形於色,隻眼神中透出他的沉思。
「阿寧,到阿耶這來。」
祈寧是個聰明孩子,聽了沐宸的話未動,先看著太皇太后徵得了她的同意才小步小步挪到沐宸面前,一下就撲進了他懷裡。
沐宸登基後忙於政務,後宮裡的孩子也只是只記得名字,極少抱過。如今懷裡摟著這麼個小糯米糰子,倒叫他想起來安卿小時候了。
沐宸一下把祈寧抱起來放在自己腿上,颳了刮他的小鼻子,「何時生辰?」
「回阿耶,兒下月初七生辰。」祈寧奶聲奶氣答道。
沐宸被他逗得輕笑了一聲,「那想要阿耶送你什麼禮物?」
白嫩嫩的小娃娃一聽這話眼睛又紅了起來,「回阿耶,阿寧想要阿姨和弟弟平平安安。」
沐宸聽得一愣,本能地望向太皇太后,後者則是冷哼一聲,一言不發。
「好孩子。」沐宸揉了揉祈寧的頭,轉身吩咐萬平常,「下月初七記得提醒朕給阿寧過生辰。」
「是。」
話間,蕭婕妤身邊的阿棉跌跌撞撞跑進正殿,一下子撲倒跪在地上,抽抽搭搭:「稟聖上,太皇太后,婕妤娘子平安生下了小皇子,只是十七皇子薨了!」「鈴蘭姑姑,這是淑妃娘子要的荔枝,今兒個內務府新來的,拿冰鎮著讓五匹渠黃馬換著從劍南送的,新鮮著呢。」
鈴蘭笑著接過了胖太監手裡的食盒,恭維道:「那就多謝公公了,公公有心了。」
那胖太監揩了揩額間肥膩的汗珠,點頭哈腰,就差沒跪下來,「姑姑客氣了,只要淑妃娘子能記著奴,奴就千恩萬謝,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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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胖太監手裡接過了食盒,鈴蘭抓緊步子往鳳凰殿走去,沒注意到身後兩束灼人的目光。
鈴蘭漸漸走遠,應憐收住了她駭人的眼神,轉身扶住冬青的手往回走去。
冬青看得開,沒把剛剛的場景當回事兒,還想著安慰應憐,「現下淑妃娘子得寵,為了她幾匹渠黃馬換著跑,日後若失了勢,還不知道是什麼樣子呢?」
「日後失勢又怎樣?瘦死駱駝比馬大。」應憐心中酸澀,胸腔中悶脹難受。
「你瞧瞧她,樂昌侯與晉陽大長公主的女兒,到比本宮這開國元勛平陽侯的女兒還要尊貴。」
「娘子!這話可說不得啊!」冬青急忙捂住了應憐的嘴,眼神驚恐,四處張望,生怕被什麼人聽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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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殿,
幼溪歪歪斜斜地倒在沐宸身上,髮髻微亂,眼尾泛紅,閃著淚光,襦裙衣襟也是皺皺巴巴,瞧著就是一副被欺負狠了的模樣。
沐宸長臂攬著幼溪腰身,低著頭在她耳邊廝磨逗弄著講些情話,惹得幼溪臉上,脖子上羞得通紅一片,耳朵尖都紅得能滴出血來。
鈴蘭猛然見進屋就撞見了這麼副場景,嚇得跪倒在地,「聖上恕罪,聖上恕罪,奴非有意打擾。」
沐宸略顯煩躁從幼溪脖頸間抬起頭來,正欲責備,但瞧見是幼溪身邊的大宮女,強行忍下那抹鬱悶。
「你問問你家娘子可願恕你的罪?」
幼溪想著頭頂的人正瞧著自己,面上又紅了幾分,「聖上慣會取笑妾,若不是聖上鬧著妾,她又怎會撞見?」
「好哇,有你這麼個油嘴滑舌的娘子,你家宮女自然是罰不到了,那朕只好讓你代為受過了。」沐宸惡狠狠地捏了捏幼溪的臉,手就不老實地四處亂動,惹得幼溪在塌上扭來扭去,不停告饒。
這場面,鈴蘭自覺站了起來,拎著食盒悄然退了出來,帶上了宮門。黑雲翻滾,厚厚地壓在長安城上,閃電劃破九霄。豆大的雨滴砸在琉璃瓦上,地磚上,碎成無數瓣四散飛濺。
沐宸今日歇在鳳凰殿裡,幼溪懷孕,沐宸嘆息她年紀小,總是多來看著些。
已是後半夜了,縱使外面驚雷閃電,榻上二人依舊睡得安穩。
夏安良貓著腰,悄聲推開門,從外間走了進來,蹲伏在榻腳邊,「聖上,聖上」
半夜三更,睡得正沉,沐宸好一會兒才醒,「唔……何事?」
夏安良斟酌著詞句,心裡也是七上八下的,「白玉蘭亭的應憐應才人夜裡起來讓雷一驚,不慎滑倒小產,這會兒太皇太后在那等著您呢。」
沐宸一聽應憐這名兒,心頭一驚,已經摸索著準備起身了。
不知是動作大了還是怎的,身邊那人兒也行了,一會兒就撐著玉臂坐了起來,香肩在褻衣和青絲間若隱若現,散發著幽幽的香氣。
夏安良見幼溪醒了就自作主張拿了火摺子點了支蠟。
「朕去白玉蘭亭瞧瞧就回來,你好生睡著。」
許是燈光晃眼,幼溪撐不住又躺了下去,一隻手蒙著眼睛擋住光,另一隻攥住了沐宸明黃色褻衣袖口,明顯不舍他的離去。
沐宸正欲開口勸慰,一聲驚雷平地起,嚇得幼溪急忙撲進了他懷中。
「慢點,仔細肚子。」
幼溪把臉深深埋進沐宸懷中,兩隻胳膊環抱著他的勁腰,「宸哥哥別走,奴好怕。」
夏安良滿臉糾結,心裡記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覷著沐宸臉色也不敢開口。
「夏安良,就去那邊回了太皇太后說淑妃胎沒坐穩,身子不適,朕在這陪著,明天再去瞧應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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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蘭亭
應憐平躺在軟榻上,雙目空洞而無神,大宮女銀珠和玉紅姑姑都在旁邊守著,太皇太后聞不得血腥氣,坐的稍遠些。
更深露重,太皇太后年歲大了,得了鳳凰殿那邊的消息,坐了一會兒就撐不住了,安慰了應憐幾句,把玉紅留下便回了興慶宮。
應憐死氣沉沉,玉紅看著都心疼,「娘子,您還年輕,還有機會的。」
「玉紅姑姑,聖上在淑妃娘子榻上吧。」應憐聰明,只瞧著幾人的眼神就猜中了大半。
應憐看了眼慌亂的銀珠,淡淡道:「姑姑,您以為我是誰?」
「我生於平陽侯應家,我高祖父當年兄弟三人跟隨太宗南征北討,立下從龍之功,現如今靈位還在凌煙閣上立著!我曾祖父兄弟七人,為了大唐鞠躬盡瘁,血灑疆場,到了我阿耶這輩,應家上上下下只他一個男丁。
「我阿耶孝期剛過,一道聖旨我就入了宮,應家上下再無一人,平陽侯一位也就此絕。現在我的孩子沒了,他天子就是這麼對功臣之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