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賣談成了,王熙鳳急著就要把巧姐兒先送過去。平兒忙就攔道:「奶奶,如今咱們府里風平浪靜,也不急在這一時的。不如先叫巧姐兒跟奶奶再多住些個日子,等到萬一事情有變再走也不遲。再則,巧姐兒還小呢,就冷不丁送她過去了,恐怕姐兒也受不了。況且奶奶你就真忍心送姐兒走麼……」
平兒話還沒說完,王熙鳳當即就便了臉色,只見她滿臉悲戚,淚水剎那間流了一臉,當下便哽咽道:「你以為我心裡就捨得麼?那可是我懷胎十月,受了多大的罪,好容易才生下來的小人兒。我這一輩子除了個她還有什麼?我天天不要命地摟錢難不成是為了我麼,我是缺錢的人麼?我還不都是為了巧姐兒,為了她這輩子能活得無憂無慮,不為錢發愁?」
王熙鳳一想到自己往後恐怕再也不能見到自己的女兒,一時更是傷痛難忍,越發哭得死去活來。
碧蘿雖厭惡憎恨這位二奶奶心狠手辣,可一見她舐犢情深也不禁動容,眼眶子裡頭就有些發熱,臉上痒痒的,伸手一摸才知道竟然不知不覺間就流了淚。
連她都尚且如此,更不用提平兒了。她是眼看著巧姐兒出生,又一天一天長大的,心裡極是喜歡這個小丫頭。一想到她尚且稚齡就要與父母生離死別,一時忍不住也痛哭起來。一時間這主僕二人相擁而泣,哭得難捨難分,鳳姐兒一行哭一行呵斥道:「你這丫頭說這些做甚麼,你以為我就這麼狠心麼?我放你出去是為了什麼,你心裡不明白麼,我這一輩子自覺活得威風暢快,沒白來世上走了這一遭,可到頭來才知道我竟然就是白活了,身邊統共也就剩下一個你剩下一個巧姐兒。如今你出去了,好好給我帶著巧姐兒,就算你心裡再恨我,總是瞧著姐兒的面子吧,她還小呢……」
平兒聽王熙鳳這麼一番哭訴,更是覺得心酸。她與眼前這位母閻王活了這麼些年,雖說沒少挨罵挨打,不順心時拿她撒氣也是有的,可她對自己也算是不錯,也極少下狠心折辱過她。
於這位母夜叉來說,能如此對人已經是極好的了。且這麼些年來二人也可說是相依為命,怎麼可能一點子情分都沒有?!
因此,眼前離別在即,平兒再也忍不住心裡的悲傷,摟著王熙鳳便放聲痛哭不已。
王熙鳳這裡哭了一會子,眼見平兒還是傷心不已,當下便抬手打了她兩下子,哭道:「你這傻丫頭,你還是快些帶著巧姐兒走吧,看如今這情勢,誰知哪一日就有人來抄家呢,你若是跟著我到時候恐怕也要大受連累。你若是出了什麼事兒,巧姐兒我可託付給誰去?再者,你跟著我除了受打罵還有什麼好處,你快些和她們去吧……」
平兒聽了她這番哭罵,反倒越發心酸,更是想起王熙鳳平日裡對她的好來,更是難分難捨。
二人哭了半日,碧蘿便在一旁勸道:「你們如今也不必急著哭,少爺說了,咱們賈府雖說是前景不妙,可也不是眼見立即就能倒了的,況且如今王家、史家、賈家還有人在朝為官,且結朋連黨,就是要徹底剷除也不是一日半日的事情。如今少爺的意思是叫各位好歹先收斂些個……」
碧蘿這裡正說著呢,猛然就聽外頭一陣騷亂聲傳來,緊接著就聽有人急匆匆喊叫道:「二奶奶,二奶奶,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屋裡眾人聽了這慌亂的喊叫聲不由得都嚇了一大跳,王熙鳳忙就先胡亂擦了一把眼淚,扭頭就皺眉問道:「是誰在外頭亂嚷,出了什麼天大的事兒,就這麼著急?」
平兒聽有人來了也忙低頭擦淨了眼淚,忙又伸手幫著鳳姐兒收拾了一把頭髮衣裳,在她耳畔小聲兒說道:「聽著倒像是太太跟前兒玉釧兒的動靜兒……」
王熙鳳如今對王夫人是一千一萬個不滿,聽了平兒的話,當即便皺眉道:「我管她是金釧兒還是玉釧兒的,又都與我何干,做甚麼都跑到我這裡來大呼小叫的,成什麼體統?她們但凡有了什麼大事小事兒都知道來尋我,我有了事兒又能靠得上她們哪個?你去告訴她去,就說我病得要死了,愛找誰找誰去吧!」
平兒聽了忙就勸道:「奶奶又何必和她們計較這些?奶奶儘是說些個氣話,向來又是刀子嘴豆腐心,到頭來事兒也都給人家辦了,卻把人也得罪了,這又是何苦呢?」
王熙鳳聽了不由得便落淚嘆息道:「要不說這世上知道我的也就是你了。若不是為了巧姐兒那個冤家,就說破了天我再也不會放你走的……」
眼見鳳姐兒又悲戚起來,平兒忙幫她拭去臉上的淚珠兒,一面忙又勸道:「這些事兒咱們多會子說不行,先把眼前的打發過去再說。」
王熙鳳無奈也只得點頭,復忙又斜躺在炕上,只裝出一副身子不爽利的模樣兒來。
平兒會意,對著鳳姐兒點點頭,這才走到門前打開帘子說道:「是誰在外頭嚷呢,奶奶今日頭疼得厲害,可有什麼大事兒不成?」
平兒話音剛落,就見從外頭慌慌張張闖進來一個丫頭,正是王夫人身旁的玉釧兒。
王熙鳳一見果然是她,當即便皺眉閉眼,哼哼唧唧問道:「是誰來了,我如今正難受得厲害,頭昏地轉的竟然連眼睛都不敢睜開……」
玉釧兒進來一瞧二奶奶正在床上躺著呢,聽了問話忙就回道:「奶奶,是我,我是玉釧兒啊,太太叫我快過來請二奶奶過去有要緊的事兒商量呢。」
王熙鳳聽了更是故意唉聲嘆氣道:「好丫頭,你且饒了我這一回好不好,我今日當真是難受得緊,只恐怕就撐不過去死了也未可知,你沒見平兒都哭成什麼樣兒了……」
玉釧兒才一進門就見平兒是才哭過的樣子,如今聽二奶奶這麼一說當下便也信了,卻見碧蘿也在這裡站著,心裡倒是有些個奇怪。可她有要事兒在身,當下也沒空兒多想,忙就央求起王熙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