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咱們真的要去偷東西吃?」
賈琮趴在床上滿臉悲憤。
身為鐘鳴鼎食、乘堅策肥,繁華到不堪地步的賈府少爺(雖然是庶少爺),居然要靠偷食才能存活?
這種事情說出去誰肯相信,誰敢相信?
最起碼他也是有奶媽、有丫鬟、有小廝的庶少爺啊。
他居然要要偷食?
這事兒要是傳揚出去,聲名赫赫的榮國府臉面何存?
賈琮無語凝噎:太可恥又可悲了!
錦雀站在腳地,眼睜睜看著自家少爺躺在薄被中裝死不吭氣,她不由得暗暗嘆了口氣,轉身掀帘子就出去了。
像以往一樣,她準備去東府廚房裡偷吃食。
今天當值的也不知道是哪一位媽媽。她最怕碰見的就是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這婆子仗著自己是陪房,眾主子都給她幾分薄面,越發拿腔拿調、喬裝作勢起來。
論理說,這廚房本輪不到她來管理,可就因為東府太太邢夫人吝嗇異常,她更是成天瞪著兩隻母豬眼四處檢視,府里竟然沒有一處是她照顧不到的。
這廚房重地在她主僕二人看來更是大有藏掖的地方。這王善保家的每天來來回回進出廚房不知多少次,生怕府里的奴才們多喝了一口水去。
用王善保家的話說:這水是白來的?還不要人去挑?再說燒水的柴火不要錢、還是燒水的鍋不要錢?
哪一樣不要錢?
你們這群人不當家花花的,就不知道過日子的艱難!
唯有夫人和我兩個四處費心省儉,咱們這日子才勉強熬得過去。
你們倒有臉抱怨,若不是夫人和我,你們都喝西北風去吧!
她主僕二人對賈琮尤其苛責,甚至於連菜里多了一抿子肉都能抱怨好幾天,罵廚房裡的婆子們胡吃海塞,要把東府都吃窮了云云。
如今且是大老爺親口發了話,說是不許給賈琮飯吃,這兩個婆子恐怕更要理直氣壯地虐待自己少爺了。
錦雀越想越愁,貼著房檐兒越走越慢。眼見太陽升得老高,是做中飯的時辰了,估摸著這時候王善保家的應該在廚房裡監工,她越發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了。
走了不一刻功夫,眼見堪堪就要到廚房了,錦雀猶豫著站定,偷偷躲在牆角兒,豎起耳朵聽廚房裡頭的動靜。
她心裡想著要是那老虔婆不在,她就去求那幾個婆子給自家少爺拿點兒乾糧,到時候她連討帶偷,怎麼也能弄回去不少吃食,足夠主僕兩個維持個三兩天。
其實錦雀心裡明白,她在廚房裡的一舉一動都瞞不過人去,那幾個婆子個個眼睛裡都長著刀,犀利得很呢。
大家不肯說破,不過都是可憐賈琮這個庶少爺,不忍心眼睜睜看他餓死,好歹給他條活路罷了。
甚至於逢年過節,廚房裡有了多餘的好吃食,眾婆子還會故意放在顯眼處,讓錦雀「偷」走。
這事兒大家彼此心照不宣。
別人都說賈府里,不管是主子還是奴才,都長了一雙富貴眼,踩低捧高。可叫錦雀看來,府里的這些個奴僕捧高是捧高,踩低卻也都有個限度。
畢竟天生心狠容不下人的還是少數。
就好像邢夫人和她的陪房,心裡頭估計巴不得賈琮一死了之,可旁人未必就肯這麼想、這麼幹。
就在錦雀眼巴巴盯著廚房、支楞起兩隻耳朵聽動靜的時候,突然有人在她後背輕輕拍了一把笑問:「你這丫頭,好端端的躲在這兒做什麼?」
這一嗓子突如其來,把個錦雀嚇得心都差點兒從腔子裡跳出來。她急忙捂著胸口回頭,卻見眼前立著一個極美貌的女子,氣勢非凡。她雖然穿著平日的舊衣,也沒戴什麼華貴的手勢,卻也絲毫不減其麗色。
等看清楚眼前的美人,錦雀這才拍著小胸脯低聲叫道:「原來是平姐姐,你可把我嚇死了,我還當是誰呢。」
原來眼前的不是別人,正是平兒,榮國府里數一數二的美人胚子。
她是賈璉媳婦,大名鼎鼎的二奶奶、王熙鳳的陪嫁丫頭。
錦雀素知這平兒是極好的人,對賈琮一向偷偷接濟,他們主僕兩個對平兒最是敬愛。
一見著是他,錦雀忙笑嘻嘻嗔怪道:「好姐姐,怎麼是你?這把我給嚇得,姐姐來做甚麼,要不要我替姐姐跑腿?」
平兒嫣然一笑,說道:「我今日好容易得了些閒,特地來看看你們。誰知道我剛過來就見你這丫頭鬼鬼祟祟,我就一路跟過來,可笑你居然就沒發現我,我這才想著和你開個玩笑,嚇你一跳也是好的。」
錦雀聽平兒這麼說,心裡越發高興起來,伸手挽了平兒的胳膊,低聲叫道:「姐姐既然來了,咱們就快點家裡去坐坐?」
平兒微笑點頭,二人便一路挽著往回走。走了不過幾步,平兒眼見四下無人,便低聲問道:「錦雀,琮少爺如今怎樣,可比以前強些了沒有?那日我過來看,他那樣子好不嚇人,直擔心得我們奶奶幾天幾夜都睡不好呢。」
錦雀兒聽平兒這麼一說,醜醜的小臉兒上便露出感激來,越發站在原地,拉著平兒,滿心誠懇道:「平姐姐,雖說我人又丑又笨,可是我心裡不糊塗。若不是姐姐你暗地裡偷偷接濟,我們那位少爺有幾條命也都沒了,真不知該怎麼謝姐姐才好……」
平兒聽了忙道:「傻丫頭,這有什麼可謝的。說到底琮少爺到底是我們家爺的親兄弟,是一家子的骨血,哪兒能不照看著些?只是咱們老爺心裡不喜,我們奶奶也不敢做得太明了,這才時時派我過來瞧瞧。你要當真想謝,就謝我們奶奶就是了。」
錦雀聽了忙點了點頭,笑道:「可不是這麼說呢,多虧了二奶奶心善,她的恩典我們主僕再不敢忘記的。」
二人說著相視一笑,眼底里卻有別的意思。
平兒心善,每每可憐賈琮,這才多次偷偷救濟,用的卻都是她自己的私房錢,這和二奶奶王熙鳳八竿子也打不著什麼干係。
但她為人謙和,對王熙鳳又是打心眼兒里恭順,一舉一動無不處處為她著想。因此總是把她做的積功德的好事兒推到鳳姐兒頭上。
錦雀在東府里也活了許多年,這點子隱情她即便是再笨也能琢磨明白,只是不好說破罷了。
當下二人相對一笑,也不再多說什麼。平兒卻又從懷裡掏出個小瓷瓶並一小包碎銀子,偷偷塞給錦雀,低聲囑咐道:「丫頭,這瓶子裡裝的是上好的跌打損傷藥膏子,很是難得,你快收好了,別叫人瞧見。還有這裡有五十兩碎銀子,你好歹偷偷給你們少爺去買點兒葷腥。他正長身體呢,別在吃上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