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於夜幕時分前來拜訪。
賈琮一見竟然是探春來了,忙笑著出來迎接。他知道這個賈府的三小姐是賈府中最精明能幹的,不想今夜居然能來他這裡,不由得喜出望外,慌忙起身接待,言語間著意親密。
待書無事,便來到窗前的榻邊,撿起錦雀刺繡了一半兒的活計來細看:只見那錦雀繡的是一副淡青色的水墨竹子圖,濃淡相宜,風骨傲然。
別人刺繡無非是繡一朵花,繡一對兒鴛鴦,講究的是色彩鮮艷,顏色越熱鬧越為好。錦雀這繡活兒卻全部用墨綠、淺綠、淡綠、黃綠色絲線繡成,襯著雪白的絲綢,更顯得雅致非常。
待書一見便愛得不行,隨即便捧在手中不住口地誇讚。錦雀聽了倒有些個不好意思起來,忙就說道:「我的女紅不好,這都是少爺給畫好的樣子,我不過是照著繡上去罷了,姐姐別取笑我。」
探春一聽說是賈琮畫的圖樣,登時也大感興趣,忙就叫待書拿過來細看了一番,也讚不絕口道:「畫得好,繡得也好,真真是雅致得很,叫人見了愛不釋手呢。」
說罷,探春便扭回頭細細打量了賈琮半天,這才笑問道:「琮兄弟,我有些話不知該不該問你呢?」
賈琮見探春似笑非笑地瞅著自己,當下便回道:「姐姐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自家姐弟還有什麼客氣的?」
探春聽了,這才笑嘻嘻問道:「琮哥兒,你以前在咱們賈府里不聲不響的,叫人都記不起還有你這號人物,如今是怎麼了,怎麼就一鳴驚人了?別說是大老爺大太太,就連老太太都很是看重你。難道你平日裡竟然是在韜光養晦,厚積薄發麼?還有你那些個故事都是怎麼想出來的,怎麼就那麼好聽呢?恕我眼拙,竟然就沒察覺咱們府里居然還藏著你這樣一位高人!」
賈琮眼見探春一雙眸子一錯不錯地盯著自己,似乎要看到自己心裡去一樣,忍不住心裡暗想:這個三小姐可是個不好糊弄的,精明著呢,要不然人家都說她是一朵玫瑰花,又香又美,只是太扎手!自己這下可不敢隨口亂說了,別再叫她看出破綻來可真就麻煩了。
想到這些,賈琮也不敢再胡說八道騙人了,他細細想了想,這才嘆了一口氣,鄭而重之道:「姐姐,咱們都是一樣的人,有些個話我瞞誰也不能瞞你,有些話我和別人說了她們也不懂,只有姐姐你和我一樣有切膚之痛,索性我就和你你說了實話吧,你可不許告訴別人去。」
探春聽他忽然說出這樣的話,忍不住便是一愣,隨即便笑道:「琮哥兒,你想說什麼就說吧。只是我太愚笨,也不知能不能聽得懂呢。」
賈琮一笑道:「別人恐怕聽不懂,姐姐你卻是一定能懂的。」
探春聽了更是好奇,不知這賈琮又要說出什麼話來,不禁「噢」了一聲,瞧著賈琮便笑道:「好,你請講吧。我若是不懂也需得裝懂,不然就辜負了你這讚譽。」
賈琮見探春說這番話的時候滿臉笑容,風姿綽約,這一笑更是倍添神采。雖說她不如黛玉美得超凡脫俗,卻也是少有的美人了,忍不住心中微微一動,盯著探春便笑道:
「姐姐,我和你說實話,我這也是迫不得已啊。姐姐你還不知道咱們是怎樣的人麼?滿府里的人誰能真正瞧得起咱們呢?咱們上無父母庇護,下無兄弟姐妹扶持,事事都要靠自己。不僅如此,咱們對上對下還都要逢迎討好,活得簡直比奴才還要奴才些。我不拼命想出來些笑話兒故事逗人一笑,不拼命巴結著老爺太太,恐怕遲早都要丟了小命!」
探春沒想到賈琮居然能和她講出這樣一番話來,登時便觸動了她的心腸,不由得便想起自己這許多年的艱辛不易來,眼圈登時通紅,一眨眼間眼淚便溢滿了眼眶,眼瞅著就要奪眶而出。
她害怕賈琮笑話,更不想在他跟前流露出自己的心事來,忙低頭悄悄擦拭了滿眼的淚水,這才抬頭強自一笑道:「琮哥兒,你恐怕是想多了,咱們賈府里的向來是相親相愛,哪裡……」
這一句話還未說完,一陣酸楚自心底狂涌而出,快不提防,她話還沒說完眼淚便已經是滾滾而出,一時間探春竟然哽咽難言。
相親相愛,哪兒來的相親相愛,若說是相殺相害還差不多!
賈探春這番話連自己都騙不了,還能騙得了誰?
賈琮一見探春失態,不由得暗暗心疼。這位事事要強的三小姐,這些年還不知受了多少委屈,竟然就連這一句真心話都禁受不住了。
探春一時被賈琮勾動心事,十數年的委屈登時泛濫成災破堤而出。她索性趴在桌子上低聲嗚咽起來。聽著她壓抑的哭聲,就連賈琮也不由得為她心酸。
庶子不好活,庶女更不好活,就連為自己放聲痛哭一場都不敢!
待書本來是在和錦雀說笑,猛然聽見自己家小姐好端端地就哭了起來,忙就走過來不住低聲撫慰。錦雀也不知是怎麼一回子事情,一時間站在一旁茫然不知所措。
賈探春這裡直哭了半天這才好容易止住了悲聲。再看她頭髮也亂了,衣服上到處都是片片淚痕。唯有一張小臉兒被淚水沖刷得更加乾淨,白白紅紅的如同將開的玫瑰一樣嬌嫩。
賈琮見探春不哭了,心裡知道她苦,忙便低聲安慰道:「好姐姐,你莫傷心了。說實話你比我可強太多了。你看你至少還有親生的娘還有個弟弟呢。我有什麼,我什麼都沒有。你看我這麼慘還不是一樣活得好好的?要我說人要活得好還得靠自己,管咱們是姨娘養的還是太太養的,只要咱們肯上進,到時候過得好了,看誰還敢小看咱們?!」
探春聽賈琮這麼一說登時心胸為之一振,當下便抹著腮邊的淚痕,苦澀一笑道:「好兄弟,你說得都是道理。可我又能如何呢,我不像你是個男子,天大地大,哪裡都去得。我偏偏是個女子,連大門都出不去呢,除了坐井觀天,還能做什麼?」
賈琮見探春眸子裡滿是志氣,卻神情落寞,忙便安慰她道:「好姐姐,是你自己把自己的路給堵死了,還有什麼話好說?」
探春聽他這話里大有文章,慌忙便問道:「好兄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難不成有什麼好法子麼,快說來我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