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7章 爆雷(下)
「二萬兩?」賈政渾身一震,急忙從祁掌柜手中接過那張借據,發現上面果然有賈赦的簽名,而擔保人則是賈珍,均簽字畫押了,應該不會有假,所借的款項赫然是二萬兩。
賈政不由暗暗叫苦,剛勉強湊夠三萬兩銀子,本打算拿去退贓,給賈赦和賈珍減輕罪責的,結果催債的就上門了,還是兩萬兩的巨債,苦也!
祁掌柜瞥了一眼表情窘迫的賈政,暗忖,看來傳言並不假,賈家雖然表面風光,其實內里早就被掏空了,今日無論如何也得把帳要到手,若待朝廷判罰下來,只怕一個子兒也甭想再要到。
「呵呵,政老爺應該認得赦老爺的簽字吧?當初是東府珍大爺作的擔保,約定借款兩萬兩,按年付息,利息是八百兩銀子一年,三年後歸還本金,這些都白紙黑字地立在借據上,如今正好到期,連本帶息便是二萬二千四百兩,由於前兩年的利益已經付過了,所以政老爺只需還二萬又八百兩即可。」祁掌柜陪笑著道。
賈政支吾道:「這個……本官得先找管家來確認一下。」
祁掌柜聞言收起了笑容:「政老爺莫非懷疑這借據是假的?我們晉商錢莊向來誠信經營,童叟無欺,更何況是貴府這種人家,給十個膽子,鄙人也不敢誆騙到國公府頭上啊,當初這筆借款,鄙人還特意給了優惠,若是別家,哪有如此低的利息?」
賈政擺手道:「祁掌柜莫誤會,本官並非懷疑借據有假,實在是本官平時忙於公務,不太理家務事,而且兩萬兩並非小數目,自然得先找管家來問清楚,是否有這麼一回事。」
祁掌柜呵呵一笑道:「原來如此,政老爺果然謹慎,是該問一問的,鄙人不急,堂堂國公府,拔根腿毛都比鄙人腰粗,區區兩萬兩銀子實不是事兒,貴妃娘娘隨便賞點就有了。」
賈政聞言老臉發窘,一面讓祁掌柜稍坐喝茶,一面又派了一撥人去傳賴大,結果兩撥人都沒找著賴家兄弟。
「狗奴才,實在不像話!」賈政急得心裡暗罵,同時隱隱覺得不對勁,於是又派長隨李十兒,親往賴大的私宅尋人。
這時,一名把門的奴僕進來報導:「老爺,孫大爺來訪!」
賈政皺眉道:「哪個孫大爺。」
「大同府孫家的孫大爺,就是年前向二姑娘提親的那位。」
賈政面色一沉,還以為是誰呢,敢情是那個孫紹祖,他本來就不喜此人,還曾勸過賈赦不要將賈迎春下嫁,奈何賈赦根本不聽,執意將女兒嫁給此人,本來約定年後尋一吉日過大禮的,結果剛過完年,賈赦自己便進了大牢,如今孫紹祖親自找上門,莫不成還想娶親不成?
念及此,賈政便揮手冷道:「如今有客,分不得身,讓他先回,下次再來吧。」
那奴僕答應了一聲便去了,豈料片刻之後,外面卻傳來了激烈的爭吵聲,隱隱聽到有人高聲叫嚷:「賈家欠債不還,拿二姑娘抵債,如今二姑娘我也不要了,還老子的六千兩銀子來。」
那祁掌柜本來還不動聲色地喝著茶的,聞聲不由露出錯愕的表情。正所謂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大,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像賈家這種鐘鳴鼎食之家,即使敗落了也不至於如此徹底吧?竟淪落到拿女人來抵債不成?
賈政此時已臊得臉上火辣辣的,高聲怒喝道:「該死,何人在外面無禮喧譁?」
片刻,剛才那名奴才急急忙跑進來,稟道:「老爺,那孫紹祖不肯走,還說大老爺當初使了他六千兩銀子,把二姑娘賣給他抵債,如今大老爺進去了,肯定爵位不保,所以他也不想要二姑娘了,只想要回那六千兩銀子。」
賈政又驚又氣,喝罵道:「放屁放屁,哪有此等荒謬的事,定是造謠中傷,快把這渾人攆走。」
那奴僕叫苦道:「姓孫的帶著刀,也不傷人,只把刀往自己脖子上一架,揚言如果咱們家不還銀子,他就死在咱府大門口,要是用強的話,恐怕會鬧出命啊!」
賈政大吃一驚,沒想到這個姓孫的竟是一塊滾刀肉,偏生如今賈家又處在風口浪尖上,若再鬧出人命來,只怕賈赦更加要被重判了,而且賈家也得丟盡臉面,堂堂國公府,竟然拿女眷來抵債,真把祖宗的臉都丟光了。
這時,外面的吵鬧聲越來越激烈,賈政生怕真的鬧出人命來,只好吩咐道:「去把他帶進來。」
很快,孫紹祖便被帶了進來,天寒地凍的,這貨竟然敞開胸懷,露出了長滿了毛的胸口,手裡握著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刀背向內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潑皮模樣,眾護院家丁把他團團圍著,顯然擔心他暴起傷人。
孫紹祖這貨本來就生得奇醜,這時就更顯凶形惡相了,不過這貨見到賈政後,綠豆眼一轉,竟撲通的跪倒地上,哭唧唧道:「老世翁明鑑啊,小侄如今被革了公職,家裡都快斷炊了,幾十口人等著銀子救命呢,您老行行好,把六千兩銀子還給小侄吧。」
原來孫紹祖這貨確實被革職了,理由是失職致人死亡,而死者正是那名倒霉的南直隸舉子張鑫。
這個張鑫在張溥等人煽動下,參加了那日在左掖門外的請願示威,結果被東城兵馬司的人兜頭淋了一身濕,寒冬臘月的,回去後便病倒了,纏綿床榻近一個月,正好在除夕夜當晚一命嗚呼。
張溥趁機抬棺遊行,大年初一堵了皇城午門,掀起一波浩大的輿論風暴,其中一個訴求就是追責,嚴懲導致張鑫死亡的責任人。
如今乾盛帝和東林一系大獲全勝,孫紹祖這種小角色自然也成了平息民憤的犧牲品,當場革職,後來又被查出其他不法之事,花了大把銀子疏通,這才得以免死脫罪。
孫紹祖雖然撿回了一命,但世襲的軍職沒了,多年來積累的財富也十去其九,這時不由醒起賈赦欠自己的六千兩,於是便硬著頭皮跑來賈府討要。
只是欠他銀子的賈赦如今還在大牢里蹲著呢,所以孫紹祖只好求見大太太邢夫人,然而邢夫人愛財如命,又相當吝嗇,甚至不肯掏錢出來救自己的丈夫賈赦,又怎麼可能還錢給孫紹祖?所以一直避而不見。
孫紹祖又氣又恨,但又無可奈何,賈家高門大戶,邢夫人躲在後宅,他也實在沒辦法,於是便心生一計,拿了把菜刀跑到榮國府門前大鬧,想那賈政也是要面子的,指不定管用。
果不其然,孫紹祖只是鬧了一會,便被賈政叫了進去。
孫紹祖這貨雖然長得醜,但卻像狼一樣奸狡,眼見這法子管用,便知道賈政此人好拿捏,於是更加撒撥打滾,涕淚交加,仿佛賈政不還六千兩,他全家就要馬上餓死一般。
賈政黑著臉質問道:「你說大老爺欠你六千兩銀子,有何憑據?」
孫紹祖從地上一骨碌爬起來,掏出一張字據道:「自然有,這是當初赦老爺親筆立下的借據,白字黑紙,抵賴不得。」
孫紹祖一面說,一面把那紙條伸到賈政跟前,卻又不交給賈政,綠豆眼滿是警惕,顯然擔心賈政會把借據撕毀抵賴。
賈政心中厭惡之極,不過還是探頭細看,下意識地點頭道:「這確是大老爺的筆跡!」
孫紹祖聞言大喜,他就擔心賈政不認帳,結果後者竟然直接承認了,嘿嘿,都說這位政老爺是個糊塗蟲,讀書讀壞了腦子,果真不假,於是趁機把借據收起來道:「既然老世翁認了,便把銀子還給小侄吧,家裡還等著米下鍋呢。」
那祁掌柜一直在旁邊看戲,聞言忙上前道:「政老爺,凡事得有個先來後到吧,鄙人那兩萬銀子又如何個說法?」
賈政不禁左右為難,如今他手頭上確有三萬兩銀子,如果拿出六千兩還給孫紹祖,祁掌柜見到自己有錢還別人卻不還他,肯定是不依,若把祁掌柜這兩萬兩也還了,那就真的沒錢退贓了,賈赦和賈珍肯定會被重判。
可若是都不還,孫紹祖這塊滾刀肉鬧騰起來也十分棘手,真是難辦呀!
賈政略一沉吟,硬著頭皮道:「祁掌柜稍安勿躁,兩萬兩銀子不是小數目,本官得等管家來了確認過,再作定奪!」
孫紹祖聞言急忙道:「那就先把小侄的六千兩還了。」
賈政輕咳了一聲道:「你這六千兩是大老爺借的私帳,不應該由公中的錢還,你自找大老爺要去。」
孫紹祖見賈政推脫,頓時綠豆眼凶光一閃,舉起菜刀又架在脖子上,大聲嚷嚷道:「罷了,堂堂國公府竟然賴帳,以勢壓人,反正老子全家幾十口人就要餓死了,橫豎都是死,乾脆死在這裡算了。」
賈政驚道:「世侄有話好說,先把刀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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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紹祖惡狠狠地道:「沒什麼好說的,要麼還錢,要麼我死在這!」
賈政沒法子,只猛一跺腳道:「罷了,你且等著,我把大太太叫來,你們兩家的債自己商量著解決,來人,去請大太太。」
約莫兩盞茶的功夫,大太太沒來,倒是陪房王善保家的來了,陪笑著道:「大太太連日來擔驚受怕,如今抱恙在床,不便出來見客,有什麼事,勞煩老爺多擔帶些。」
賈政沉聲道:「那六千兩銀子是怎麼回事?教我如何擔帶?讓太太拿銀子出來還給人家才是正經。」
王善保家的訕訕地道:「那六千兩銀子是大老爺借下的,大太太原不知情,如今大老爺不在,大太太也拿不出這許多銀子來還,要不這樣,當初大老爺跟孫姑爺約定好了,那六千兩銀子權當作二姑娘出嫁的聘禮,只讓孫姑爺把二姑娘領走就好。」
嘖嘖,見過無恥的,沒見過這麼無恥的,要是賈環在此,鐵定大嘴巴抽這老貨。
孫紹祖冷笑道:「當初確實是這麼約定的,可是現在老子連自己都養不起了,哪裡還養得起貴府的嬌小姐,這門親事作廢,速速把銀子還來,否則老子就死在這裡。」
孫紹祖說完作勢就要抹脖子,嚇得王善保家的尖叫著雙手掩面。
賈政又氣又急,猛一頓足道:「罷了,休得再胡攪蠻纏,六千銀子還你便是。」
孫紹祖聞言一喜,冷笑道:「早還了不就結了,大家也不必鬧得滿城皆知的。」
賈政一時間竟氣得說不出話來,那祁掌柜這時也湊上前道:「政老爺,鄙人先來的,應先還給鄙人才是!」
「罷罷罷,都還了,我堂堂榮國府,難道還能賴了你們的銀子不成!」賈政氣道。
正在此時,李十兒回來了,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大聲道:「老爺,大事不好了,賴大和賴二日前已偷偷把宅子賣掉,卷了所有金銀細軟,全家逃出城多時,如今已經不知所蹤。」
「什麼?」賈政只覺晴天一記霹靂,天旋地轉,差點便栽倒在地上。
正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偏偏這個時候,銀庫總管林之孝神色凝重地走了進來,湊到賈政耳邊低語了幾句。
賈政頓時面色慘變,只覺胸中血氣翻湧,喉嚨一甜,哇的便吐出一口污血,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般萎頓下去,身體還在微微抽搐。
林之孝和在場一眾家奴都嚇壞了,王善保家的更是尖叫著跑出榮禧堂,一邊驚叫:「老爺不中用了,趕緊報告老太太和太太。」
林之孝到底老成持重,一面扶著賈政坐下,一面掐人中理氣,一邊喝道:「李十兒,快請太醫……對,請環三爺,快去請環三爺來此。」
顯然,在林之孝看來,如今闔府上下,恐怕就只有賈環有能力掌控局面了,這位小爺的本事,他在南邊的時候便親眼見識過。
此刻的閱微居內,賈環正在用功苦讀,正是處於考前衝刺的階段,即便是林黛玉來了,也是偷偷地看幾眼便默默離開,生恐打擾了他。
忽然間,門帘掀起了,平兒急急走了進來道:「三爺,出事了,剛剛有人來報,老爺在榮禧堂吐血暈倒,請三爺趕緊去一趟。」
賈環皺了皺劍眉,忙擱筆站了起來,披上平兒遞來的雀金裘,匆匆趕往榮禧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