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蛇與劍(1)

  「心理援助……」聽完祝瑾年的抱怨,聶羽崢語含笑意,倚在小陽台的落地窗邊,「別那麼唯利是圖,把它當成寒假實踐,提升自我,心裡是不是舒服多了?」

  「可我只想在假期里驕奢淫逸,不想提升自我。」她不求上進地答。

  他故作嚴肅道:「准許你驕奢,不准淫逸。」

  「我偏要淫逸!」

  「既然如此,我捨命相陪。」

  「你讓我想起了西門慶……」

  ——「我這兒都三缺一了,你小子還捨命陪誰啊?」方橋用力地拍了拍聶羽崢的背,急吼吼地說。

  聶羽崢微笑地移開手機,「你最好不要知道答案,否則你期待的峇里島之行,我爸就不用買單了。」

  方橋一愣,會意後「啊」地叫了一聲,又趕緊一手捂著嘴一手指著他,「哈哈,我什麼都沒聽見,什麼都不知道。」說罷,步履輕快地跑下樓,隱約聽見她又拉著聶冠佑打賭,說如果今年聶羽崢找到女朋友,她下次的巴西之旅就讓他買單。

  聶羽崢掛了電話下樓,只見寵妻狂魔聶冠佑信誓旦旦地接下了這個賭,方橋小人得志一般笑得如沐春風,而聶羽倩一臉無語地看著他,嘲諷道:「老哥啊,『坑爹』這個詞簡直是為你量身打造的。」

  為哄母親高興而坑爹,想必聶冠佑被坑得也是心甘情願。當年,方橋生羽倩時差點沒搶救過來,羽倩也因為缺氧而送進新生兒重症監護,和母親一樣生命垂危。脫離危險後,這兩人都成了聶家之寶,為祝願妹妹健康成長,做大哥的聶羽崢親自賜小名——壯壯。

  要說他聶羽崢有什麼心理上過不去的坎兒,鐵定就是方橋搶救時那萬分緊急又危險的十幾個小時和一出生就被醫生判定為「能不能活還得看運氣」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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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三下午三點半,制氧廠的曲翠霞到祝家拜年,一陣互相介紹和寒暄,祝瑾年大概了解了她的家庭情況。她老公鄧建剛原本是制氧廠生產車間主任,後來下海做起了生意,一開始還不錯,後來慢慢走了下坡路,曲翠霞則一直都在制氧廠充裝車間,與擔任副廠長的周芙瑛是師徒關係,兩人連跳廣場舞都站同一排,幾乎無話不談。曲翠霞的女兒鄧涵希是繪畫藝術特長生,高考分數要求並不高,考個四百多分就能上很好的大學。

  曲翠霞愁眉苦臉地說,鄧涵希在延豐市一所私立高中讀書,由她陪讀,近幾個月,女兒忽然開始纏著她問關於懷孕的事,她留意女兒的月事情況,發現和以往一樣正常。鄧涵希總覺得自己的手上沾了男人的J液,動不動就去洗手,還順帶把自己日常能接觸到的物品都洗一遍,浪費時間和精力。為了這事,她已經很久沒好好睡過一覺了,一想起女兒,她五臟六腑就抽著疼,根本無法入眠,自己都快崩潰了。

  「涵希的成績怎麼樣?我指的是……文化分和專業?」

  「上裕師完全沒問題啊。」說到這個,曲翠霞眼中出現了一絲欣慰,東裕師範大學可算是南部數一數二的師範類院校,「我們給希希請的美術老師就是裕師美院的,希希聯考已經過了,三月去參加裕師的校考,如果也過了,高考只要考300多分就行。」

  300多分,太簡單了!以前班上學習最差的那位,高考都400多。祝瑾年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也就是說,她並沒什麼升學方面的壓力。」

  「這跟壓力有什麼關係嗎?」曲翠霞不解地問。

  鄧涵希的這些異常表現跟祝瑾年之前遇到過的小志和「欣雪」相比,算是比較輕的了。因此,祝瑾年胸有成竹地解釋道:「一般人產生心理問題都源於壓力所帶來的恐懼,我們必須弄清楚她的壓力來自哪裡,既然不是學業,那有沒有可能是情感?」

  「她沒有男朋友的。」曲翠霞非常篤定地說。

  祝瑾年微微揚了揚唇角,現在的孩子有沒有談戀愛,父母的結論其實不准。

  「涵希是否也渴望擺脫這樣的狀態?」

  「當然!」曲翠霞點頭如搗蒜,「我們希希也不想去想那些事!所以一想不通了就會找我說,你知道她因為這事拗起來又多拗嗎?明明來著大姨媽,卻還在懷疑自己懷孕,我……」她欲言又止,深吸幾口氣平復下來,才壓低聲音接著說,「我連驗孕棒都給她買來了,驗出來沒有,她還不放心,居然說這會子沒有,可能明天才會有。我都快被她搞瘋了!」

  「每天如此?」

  「每天!我每次都好說歹說終於說通了,第二天又來了!反反覆覆,就那麼一個會不會懷孕的問題,怎麼說都說不清楚,整天疑神疑鬼!」

  「有沒有試過讓她不要去想這個,想點別的,比如……高考、明星、美食、夢想什麼的?

  「不行……」曲翠霞擺擺手,「一定要想一遍這個,不想不行的樣子,唉!我都急死了!」她情緒崩潰,淚水激烈地湧出來,開始胡言亂語,「我寧願她腦子壞掉!我伺候她一輩子!也不要她這樣!不要她這樣整天亂想!嗚嗚嗚!!!我就這麼一個女兒!她是我的一切啊!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不活了!嗚嗚嗚啊啊!!」

  周芙瑛手忙腳亂地一邊給她遞紙巾一邊安慰,祝瑾年也趕緊剝個蘆柑,想用食物分散她的注意力。

  曲翠霞接過水果,一邊道歉一邊擦眼淚,殷切地拉著祝瑾年的手,「小年,你是專業的心理醫生,可一定要幫幫我們希希啊!你去跟她說,她想的那些東西都是不可能發生的,就算發生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要再去想了!」

  「我不是心理醫……」祝瑾年欲言又止,想了想,也就不再解釋這些,「曲阿姨,我想儘快跟涵希談一談,弄清楚她的具體情況。」

  「好!涵希現在在家,你要不要跟我回去?」曲翠霞急切地站起來問。

  愛女之心如此迫切,祝瑾年馬上點點頭,隨她回了家。

  路上,她抽空給聶羽崢發了條信息:

  「在做什麼?我在路上,去求助者家裡。」

  聶羽崢:鄭文秀。

  他回答得如此簡略含糊,祝瑾年一怔,想到聶羽崢曾詳細說過這件事情的始末,便聰明地沒有追問。

  等了一會兒,他沒再補充。祝瑾年想,鄭文秀可能遇上了什麼事,他正在處理。

  她並不知道,此時的聶羽崢正在鵬市第一醫院住院部等待曹筱柳甦醒。

  這個曹筱柳就是一直電話騷擾他並每次都稱他為「老公」的女子。她母親鄭文秀仍在抽泣,雖然女兒已沒有生命危險,她還是一臉擔憂,嘴唇死白,十指緊緊攥在一起。

  她的嗓音充滿蒼老和無力,「老曹不知道是死是活、人在哪裡,柳兒的抑鬱症狀越來越重,我們一個家早就不是家了。恐怕這個世界上只有我們娘倆和你相信老曹是無辜的……他一心撲在工作上,別說論文和院務了,連別的學院敷衍而過的試卷巡查都嚴格按照規定做,從來不打壓同事,有機會職稱推薦時,他都親力親為去幫忙爭取!我多希望他能忽然站出來,親自證明自己是無罪的。」

  幾年前,一個名叫曾大強的臨時工遭人殺害,所有證據都顯示,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院長曹義黎存在重大嫌疑,且他有明顯的動機——曾大強不知手握他什麼把柄,對他進行了勒索。但是,曹義黎不知什麼緣故,案發後就不見蹤影,知道點內情的都傳說他畏罪潛逃。

  「當時我恰好作為心理學顧問參與了一些重案的調查,僅能對曹院長的所謂犯罪動機提出質疑,左右不了偵破的方向。或許就是這一點質疑,讓警察們重新思考了案件的性質和嫌疑人。但是,十分遺憾,他們沒有找到其他嫌疑人,目前,曹院長仍是嫌疑最大的人,可惜遲遲不見蹤跡,因此才沒有結案。至於外界傳說的因為我不肯簽字或者其他行為,導致不能結案,都是無稽之談。一個心理顧問,不可能起到這麼大的作用。」聶羽崢壓低聲音說,再次強調了這個鐵一般的事實。

  曹筱柳的頭左右蹭了蹭,似乎正在轉醒。

  鄭文秀有些激動地站起來,握著她的手,深深地看了好一會兒,又望向聶羽崢,語氣帶著哀求,「來都來了,勸勸她吧……算我再次求你。」

  上吊自殺未遂的曹筱柳慢慢睜開眼睛,見聶羽崢面無表情坐在病床邊的一張椅子上,有些不敢相信地張了張嘴,隨即好像要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向他伸出手去,沙啞地叫道:「老公——你……你出差回來了?你太忙了,年夜飯都趕不回來,我……」

  「好好休息。」聶羽崢出言打斷了她吃力的關切。

  「我一直在等你回家……」曹筱柳哽咽了,「你——你能不能多陪陪我,就像以前一樣……我們去放風箏,去爬山,你還說要帶我去西班牙呢……」

  父親的失蹤和深陷殺人嫌疑令曹筱柳精神崩潰,她將對父親的思念、心疼和擔憂轉移到了聶羽崢身上,並臆想他倆已經結婚,從而壓抑住了對曹義黎的父女之情。然而,無論是曹義黎和聶羽崢都不能給她任何情感上的回應,令她陷入抑鬱中,動不動就自殘或者自殺,鄭文秀既要照顧她又要防著她,不過五十來歲就形似七十歲老人。

  「要按時吃藥,恢復健康,不要沉溺在自己一時的情緒里,才有可能走出家門,去做所有你想做的事。」深知抑鬱症會給人帶來多大痛苦,聶羽崢明白,自己這幾句勸告並起不了多大作用,但如果能穩住她一時,讓她不要再輕生,也算功德無量。

  陽光灑在聶羽崢肩背,好像給他鍍了一層聖潔的金光。曹筱柳半靠在枕頭上,不斷點頭的同時,痴迷地望著他,好像一個詩歌愛好者手捧歌德真跡一般,充滿虔誠和狂熱。

  聶羽崢淡漠地移開目光,依舊不給她任何情感上的回應。僅過了幾分鐘,他接到一個快遞的電話,剛好以此為藉口離開。

  到家後,他取回這份不知來源的快遞,拆開一看,裡頭是一張禾詩蕊的照片,背後寫著三個字「章靖鳴」,和上回寫在葉欣雪照片背後的字體一樣,都是用左手寫的。

  他看向自己從沈子平那兒拿回來的一疊禾詩蕊失蹤案的調查記錄,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