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蛇與劍(2)

  「她在裡頭畫畫。」曲翠霞指著一扇門說。

  「阿姨,我冒昧地問一句,你有沒有帶去她檢查一些婦科項目?」祝瑾年壓低音量問。

  她會意,「那個……是完整的,不然我也不會那麼肯定她沒有男朋友。」

  祝瑾年點點頭。

  曲翠霞小心翼翼地叮囑,「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她纏著你問一些關於懷孕的問題時,不要表現出很驚訝或者不耐煩的樣子。」

  祝瑾年答應著,敲了敲門就進去了。

  鄧涵希嘴裡嚼著口香糖,打了個招呼。她是個長相平平還有點小胖的女孩,聊了一會兒,她不僅很有禮貌,性格看上去也並不古怪。

  見氣氛還算不錯,祝瑾年很坦誠地說:「不知道你媽媽有沒有跟你提過,我是她一個老姐妹的女兒,在鵬市當心理諮詢師,回來過年,聽說你有些想不開的心結,過來看看有沒有什麼地方能幫到你。我會對所有內容保密,這是職業道德。如果你願意說,就說出來,不願意的話,就教教我幾個畫畫小技巧吧,也算沒白來。」

  「我媽給你錢了?」鄧涵希笑著問。

  「沒有。」祝瑾年搖搖頭,挑眉道,「我媽不讓我收錢。」

  她似乎很滿意這個答案,眼珠轉了轉,「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沒收錢反而守得住嘴巴。」

  祝瑾年心裡讚嘆,這丫頭還真是個明白人。

  「那我問你——」鄧涵希臉色一變,忽然嚴肅起來,「有沒有一種可能,在沒有上床的情況下,就懷孕了?」

  「試管嬰兒。」

  「不是那個!我的意思是,比如說……一個男的在洗澡,他的J液流出來剛好沾到手上,去關水龍頭,又沾在上面,之後我去洗澡,摸了那個水龍頭,用手洗屁股的時候J子會不會鑽進去,然後就懷孕了?」

  好幼稚的問題……

  「不可能。」祝瑾年篤定地說,「這種情況J子活不了多久,就算活著,也不見得能進入你的身體,穿過重重阻礙,又剛好遇到排卵期。萬事俱備,正常途徑進入的那些總數恐怕上億了,活到最後的不過二三十個,而最終能進入卵子的也就那麼一兩個。」

  「你怎麼知道我碰到的就不是這億分之一?」

  「絕不可能,你還不如去買彩票。」

  「萬一呢?萬一呢?萬一呢?」她急切地連問了三遍,眼睛瞪得老大。

  祝瑾年於是花了半小時非常直白地普及了一遍生理知識。性知識獲取不暢和欠缺導致了很多青少年的性困惑,性罪惡感和不正確地發泄方式讓一些人走上了邪路。

  鄧涵希聽完後,似有啟發,但很快又問:「那有沒有一種可能——有個居心叵測的男人故意把那個抹在我的內褲上,我不知道就穿了,然後就懷孕了?」

  看來剛才的一番性教育白費了。「你每天都在想這些問題嗎?」

  「不想通,我是沒辦法做其他事情的。你告訴我一下,那樣到底會不會懷孕?」

  「懷孕對你來說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嗎?」祝瑾年不再回答她無聊的問題,開始由自己來主導談話內容,「有些人結婚十幾年都生不出孩子,懷孕之後高興得要死;有些人的身體狀況不適合懷孕,生產對她們來說是要付出生命代價的,那麼懷孕就不見得是個好事。退一步說,為什麼你碰到的一定是男人的J子,而不是霍亂、狂犬病或者伊波拉病毒?那些弄不好會死的,比懷孕可怕多了。你現在回答我,懷孕會給你帶來最大的壞處是什麼?耽誤上大學、丟面子,還是你聽說流產和生孩子都很疼?」

  「大不了就是流產,也……沒什麼。」她低下頭,「可是我一定要確定那些情況會不會懷孕。」

  「一遍一遍的確定這種事不累嗎?」祝瑾年放軟了語氣,「你可能心裡清楚,這很無聊,很浪費時間,可就是忍不住要去確認?」

  「累,可確認了我才舒服,不然總覺得慌慌的。」

  「怎麼才算確認?驗孕?」

  「驗孕也不一定準吧?」

  「挺準的。」

  鄧涵希眼睛一瞪,似乎又陷入了怪圈,「那有沒有一種情況,剛懷上一分鐘而已,驗孕驗不出來?」

  祝瑾年不跟她糾纏這些問題,「昨天你是怎麼確定自己提出的某種情況不會導致懷孕?」

  「我媽跟我分析了很久,但我昨天想通了,今天又感覺不放心,所以再問問你。我一定要知道我說的這種情況絕對不可能懷孕,然後敲三下桌面,就算過了。」

  祝瑾年想,八成是強迫症。因為懷疑自己會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懷孕,所以一遍遍詢問別人來排除各種可能,同時不斷洗手來阻撓J子進入自己的身體。

  不過,她強迫症的壓力來源是什麼,值得探究。

  「我看看你最近畫的畫吧。」她轉移了話題。

  然而,就在鄧涵希轉身去翻找畫作的時候,新接收信息使她放在顏料盒邊上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祝瑾年下意識瞄了一眼,瞥見「雙.腿之間」這個詞後,腦子好像被人撞了一下,猛地認真看了看。

  一葉知秋:想你了

  一葉知秋:想念你雙.腿之間的味道。

  祝瑾年看清整句話後,趕忙隨手亂抓起鄧涵希的筆盒,假裝好奇地打開看,很大聲地說:「你們學美術的畫筆真多,光素描用的筆就這麼多型號,還都是自己削的……考試時一緊張會不會一下子削斷?」

  「不至於那麼緊張,斷了再削唄。」鄧涵希答,然後捧出幾本裝訂好的畫作,「你看看,都是我的練習。」

  「是臨摹還是原創?」

  「自己瞎想畫的。」

  祝瑾年翻看了幾頁,發現她的最近半年的畫作里出現了蛇、艾菲爾鐵塔、橋、持劍的男人等等一些意象,這都是男性.器官的象徵,尤其是她畫的蛇都像是毒蛇,橋下的水潭也很渾濁,都都是一種對性有恐懼感和不道德感的投射。

  她試探著問:「你畫得這麼好,考上裕師大應該完全不成問題吧?其實你還可以去更好的學校,比如首都美院什麼的。有想過嗎?」

  鄧涵希有些遲疑,半晌才說:「……裕師就可以了。」

  「裕師對你來說確實太容易了,聽說你的輔導老師就是裕師的,這是近水樓台先得月。」

  「……是啊。」她笑了笑,「如果不出意外,我應該就會去裕師美院了。」

  祝瑾年讚許道:「那真是恭喜你了,比普通考生早一步『上大學』。」說著,她掏出手機看了看,略帶抱歉地說:「我回個電話。」

  走到窗邊,她一邊假裝打電話一邊從玻璃映出的影子裡觀察鄧涵希的舉動,只見她也拿起了手機,看到那幾條消息,臉上並沒有露出氣憤或者反感的表情,很自然地回復著。

  祝瑾年心想,原來她有男朋友。如此一來,她的困惑和焦慮就有跡可循了。

  她拿出一份心理測試題給鄧涵希做,草草看了一遍,她大概能確定鄧涵希的強迫心理很重。

  晚飯時間到了,儘管曲翠霞十分誠心誠意地要留她吃飯,她還是婉拒了。曲翠霞送她下樓,很急切地問她和女兒聊得怎麼樣。祝瑾年說:「是強迫症,最好帶她去有心理門診的醫院看看,吃藥加心理疏導。好在涵希是個明白人,並不牴觸這些,應該能配合。」

  「可是她怎麼老想著懷孕的事呢?」曲翠霞還是愁眉苦臉。

  祝瑾年想了想,有所保留地說:「這可能跟某種潛意識裡的焦慮有關。在她的成長過程中,尤其青春期,你和鄧叔叔是不是對她和異性的交往管得比較嚴?是不是在言語中多次強調早戀、未婚先孕的羞恥和罪惡?是不是對所謂『女性的貞潔』看得非常重?這些都會讓她產生一種對性和男女感情的恐懼,一旦自己有類似行為或者想到自己做這些事時,都會從心底萌發一種不潔和罪惡感。在升學和家庭對都都不構成壓力的情況下,性的焦慮是她面臨的最大難題。」

  「大家對子女的管教不都是這樣嗎?我看別人都沒有這樣,怎麼就她胡思亂想?」曲翠霞百思不得其解,「她是不是喜歡上哪個男的了?還是哪個男的在追她?」

  祝瑾年想到自己初中時的經歷,便問:「她有沒有提過自己暗戀或者欣賞哪個男生?」

  「從來沒有,我們也不允許她動這個心思,從小就告誡她,不要跟男生走得太近,也不能跟他們交朋友,普通朋友也不行,否則就廢掉了。她認識的男生不多,恐怕就只有班上幾個男同學,她老師也從來沒說她和哪個走得特別近。我看她也不太敢跟男同學多接觸,一直挺乖的,不是去畫畫培訓,就是在家裡,要好的朋友也不多。」

  「一葉知秋」難道是她的網友?祝瑾年疑惑。

  「她長大了,馬上就要上大學,完全不跟男生接觸,也不太可能。」祝瑾年笑著說,「不如從現在開始轉變一下態度,慢慢引導她跟男生正確交往,即便有男朋友,也要學會保護自己之類,這比一味壓抑和限制要好的多,畢竟她也成年了。」

  「唉,能順利考上裕師再說吧……這兩三年我們給她請那個老師,花了不老少啊!」

  「哪位名師,這麼貴?」祝瑾年開了電動車的鎖,隨口道。

  「裕師美院的秋聞梵老師。」

  祝瑾年腦筋一轉,明明沒聽說過,卻連連點頭,「我聽知道他!是秋天的秋吧?挺有名的!你有他的聯繫方式嗎?我一朋友是他的粉絲。」

  「當然有!」曲翠霞露出高興和自豪的神色,把手機拿出來,指著一個名字道:「這就是他。」

  這個備註為「秋老師」的ID就是一葉知秋!祝瑾年為難地咬了咬下唇,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曲翠霞沒看出她的顧慮,自顧自地說:「我們希希基礎不是很好,本來還以為他不好請,誰知他看了希希的畫之後很快就答應了,還說一定好好培養。希希跟著他學沒幾次就哭著鬧著說不去了,好說歹說才繼續學,果然進步非常大。就兩年時間,她就變成這屆美術考生中數一數二的。秋老師真是個好老師!」

  祝瑾年繼續誆她:「我朋友說秋老師已經結婚了,是嗎?」

  「早就結了,還挺浪漫,情人節有時還曬曬玫瑰什麼的,不愧是搞藝術的……」

  祝瑾年目光一凜,這件事她決不能坐視不管。要查清楚這二人究竟怎麼回事,如果有可能,再跟鄧涵希談一談,儘量把她拉出泥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