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探花郎(1)
林時恆站起身,在屋中轉悠了一圈。閱讀
這是個很窄小的屋子,只有窗邊才能見到一些光亮,空氣中透著濕氣。
很破舊,但在原主的記憶中,這已經是家中最好的屋子了。
因為家中只有他讀書,所以讓出來給他用。
他接收了記憶,難得有些詫異。
這一次的身體,居然難得沒有做對不起他人的事。
準確的說,從沒有過害人的心思。
原主的身份是農家子弟,別看這屋子這麼破舊的樣子,家中在村里也算得上是比較殷實的人家,要不然也不能供得起他讀書。
這是一個大家庭,爺奶都還健在,因此家裡也沒分家,原主父親是家中最小的兒子,上面有兩個哥哥,當初他們相繼成親,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兩人的妻子生的孩子都是女兒,等到家中有了三個孫女時,原主父親成親,得來了原主這個兒子。
因為是家中唯一孫子的緣故,原主十分受寵愛,這份寵愛在他五歲時家中大伯娘也生下了一個兒子後稍微減少,畢竟長輩都疼小一點的孩子。
這個朝代,一般都是長子或者嫡子繼承家業,剩下的孩子們能夠分到的產業寥寥無幾,所以次子只能在還未分家時努力的多占便宜,原本原主父母以為家中只有自己兒子這麼一個男丁,以後分家肯定能分的不少,可沒想到大嫂居然也生下了一個兒子,長子所出的男丁,無論從哪方面來說可都比他們的兒子金貴。
更何況這五年因為自己是家中唯一男丁父母的關係,兩人在家裡早就習慣了什麼事都能說得上話,兩個哥哥嫂嫂都對他們忍讓,現在一感受到待遇不比往常,哪裡能不著急。
他們倒是沒起什麼害大哥大嫂孩子的心思,只是用著偷偷攢下來的錢去找了算命先生,假裝偶遇,給原主爺爺卜了一卦,說原主頭頂有紫氣,以後是做大官的命。
這對於做了一輩子泥腿子,對著城中看門的士兵都要點頭哈腰討好的原主爺爺來說,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了個大金塊。
他對算命先生的話深信不疑,要不然人家怎麼會不收錢呢!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深信不疑,原主的待遇如父母所願的一樣回到了從前甚至比從前更好。
他從小就被灌輸著要好好學習,以後科考做大官,一開始只是爺爺奶奶這麼說,後來父母也這麼說,等到最後,即使原主那時候連個童生都不是,村裡的人見了面也要恭維兩句他以後是要做大官的人,發達了可不要忘記鄉親們。
可古代的科考比起現代的高考而言可是難多了,畢竟那時候無論是世家權貴還是農家子,都會為了科考竭盡全力,尤其這個叫做魏國的國家此刻正是盛世,人口眾多,科考更加相當於是千軍萬馬過一條獨木橋。
原主並不聰明,在長輩給與施加的壓力下,他只能硬逼著自己去學,去背,之前還好,雖然過程比較艱辛,原主還是通過了院試,也讓他成功成為了秀才,在剛剛鬆了一口氣時,周圍人堅信不疑的彩虹屁又讓他陷入了巨大的壓力中。
所有人都覺得科考對於他來說輕而易舉,就連當初花錢請來算命先生的父母也都在周圍人的影響下覺得他可以,可只有原主知道,他並不可以。
但他不能說自己不行,因為現在是家中傾全家之力供他讀書,讓他拜了夫子在城中入學,他在外的風光,是靠著全家的節衣縮食得來的。
如果現在他放棄,又怎麼面對家人?
在這樣的壓力下,原主每天只敢睡兩個半時辰,基本上是一清醒就開始看書學習,他腦子不是很聰明,卻也不笨,靠著這份勤奮和不要命的學習,運氣很好的又通過了鄉試,成為了一名舉人。
按照接下來的流程,就是上京考會試。
家中興奮無比,更加堅信當初那個算命先生說的沒錯,原主就是天生要當大官的命。
上京趕考是需要錢的,雖然族中出了些,但他們族裡窮困,也沒什麼有錢人,能湊出來的不多,原主名次不高,也無人來巴結送錢,只來了幾個媒婆,為原主與城中富人家的小姐說媒。
這幾門親事被原主爺爺堅定不移的拒絕。
他孫子那可是當大官的,怎麼能娶商人女呢。
沒錢,那就湊。
原主眼睜睜看著家裡人商量著賣地供自己上京趕考,心中煎熬無比。
他終於忍不住,跟長輩說自己不想再考,只想用這舉人身份侯缺。
這話一出,立刻遭到了全家人的反對。
家人只以為原主是擔心湊不出錢來,安慰他道家裡一時吃點苦沒什麼,等到他以後當了大官家中自然能起來。
原主的阻攔一如既往地沒什麼效果,家中賣了田地,湊齊了錢交給他,讓他上京趕考。
可他自覺自己能夠考上舉人已經是大運,會試聚集了全天下的舉人,他哪裡能有這個本事能從其中脫穎而出。
原主憂慮越來越重,讀書的時間也越來越長,身體漸漸不太好起來,等到上京趕考的時間一到,他拖著無力的身子上了馬車,本想放手一搏,沒想到一到京城他便發了寒症,冷冷熱熱一直沒能好,手中原本打算回程的錢也都用來請了大夫,會試的前一天,原主才剛剛好一點,只是這段時間他昏昏沉沉,心中竟是一點墨水都沒有。
在那天下午上街時,他發現有一個人正在鬼鬼祟祟的對著一名衣著華貴的公子說著什麼,那名公子臉帶猶豫,兩人對話一番,一同相攜離去。
地上有一個竹筒,顯然是兩人遺落,原主撿了起來追上去想要還給他們,卻找不到兩人身影。
他打開竹筒,卻發現裡面居然是一些題目。
當時市場上已經有賣各種歷代會試試題或者是押題,原主只以為那人也是賣這個的,打開了看了看,發現這些題目出的難度的確頗高。
他做出了人生中第一件後悔的事,將這些題目回了客棧自己做了一遍。
會試當天,原主驚訝的發現,自己買下的題目和筆下的題目一模一樣,他下筆如有神祝,放榜時,居然是第一名,會員。
他所住下的酒樓里的掌柜客人紛紛來祝賀,那些傲氣的才子們也都用著艷羨的視線望著他,來向他道喜。
只有原主心中惶然。
他知道,他的成績是偷來的。
他能夠隱瞞的過會試,殿試怎麼辦?
科舉作弊可是死罪,他死不要緊,連累了家人怎麼辦。
聽說殿試是由眾位大人寫出題目來交上去由皇上選出,現在就算是想買試題,這又怎麼買得到。
原主吃不下睡不著,在又一次看到那個遺落題目的人,他咬牙追了上去,最終成功買到了殿試的題目。
雖然有很多,但他還是咬牙全部都記了下來,等到殿試時,果然見到了熟悉的題。
原主並不是天才,學識也不佳,但他有著一張好皮囊,在眾多貢士中稱得上是皎皎明月也不誇張。
皇帝笑言,他的學識與他的相貌十分匹配,當庭將他點為探花,問過是否婚配後,便賜婚長公主。
原主就這麼一躍成為了駙馬。
和常規套路不同,他一直沉迷讀書,從未和任何女子接觸過,家裡也因為堅定他會當官,因此即使他年紀大了也未曾給他訂婚,成為駙馬對於原主而言,是沒有任何感情遺留問題的。
而且本朝即使成為駙馬也照樣可以做官,還會因為身份變成了皇親國戚的原因,不會被人欺辱。
雖然長公主生母早逝,胞弟也只是一位不受寵還未進六部的皇子,對於原主來說也是一門極好的親事。
他下定決心要好好對長公主,儘量不參與那些很可能暴露自己真實成績的聚會,將父母親人接到京城來用心奉養。
原本一切都已經規劃好了,可在大婚前夜,他卻收到了一封信件,信中道,他科舉作弊的事有人知道,要想不暴露的話,就在成為駙馬後,將長公主的一切動向都告訴他。
朝中皇子漸漸長成,原主以前就沒少察覺到皇子之間為了太子之位爭鬥的事,只是他沒想到,奪嫡之爭,竟然牽連到了長公主。
而他作為駙馬,長公主的枕邊人,難道真的要為了自己出賣妻子嗎?
他憂思過重,不知道該如何抉擇,婚禮當夜便昏睡不醒,陷入重病。
讓他又是感激又是愧疚的是,長公主並沒有嫌棄他,反而還一直請來太醫為他治病,接來他的家人替臥床不起的他奉養家人。
原主這一病就病了一年之久,他始終做不到出賣長公主,也從沒寫信過去,每次想要以輕生來結束這一切時,看著殷殷期盼著他好轉起來的妻子,和以淚洗面的父母親人,又狠不下心來。
就這麼拖著,直到長公主胞弟五皇子嶄露頭角,其他皇子們為了打壓他,聯手將當年的科舉作弊岸翻出,原主罪名定下,名聲盡毀,皇帝大怒,下旨流放原主,連帶著他的家人也要被貶為官奴。
長公主與五皇子也因為幫他求情而得了連累,最終是長公主跪在宮中一天一夜,終於讓皇帝鬆口不追究原主家人。
原主也不用等到流放了,這件事一出,他又驚又怕又羞憤不已,本就拖著的病體徹底被擊垮,當場吐了口血,奄奄一息,卻始終撐著等到長公主回來。
長公主歸來時,髮絲凌亂,臉帶淚痕,依舊如往常一般坐在床邊親手餵丈夫喝藥。
原主知道,她傾慕的一直都是那個滿身才華的探花郎,夫妻一場,雖然新婚當天他便倒下,卻也了解一些長公主的偏好。
她愛重有才氣有擔當的男兒,而不是一個靠著作弊得來探花郎位置的他。
也許在兩人新婚不久她便察覺到了他的真正才學,因此,她做著一個好妻子,卻從未愛上過他。
在見過長公主一面後,原主只來得及說一聲對不起,便離開了人世。
只是他人死了,魂魄還在。
親眼看著五皇子因為自己作弊而被嘲諷打壓,又看著長公主出席聚會被其他公主嘲笑,一次皇家圍獵時,五皇子被暗算,一劍穿胸當場死亡。
長公主失去依靠,她痛哭一場,在被其他公主嘲諷,皇子看輕時,依舊靠著自己找出了害死五皇子的真兇,親手殺了他,最後被關入囚禁皇室女子的佛寺中,一輩子吃盡苦楚,不到三十歲,鬱鬱而終。
原主本來不應該發布任務的。
任務空間也有它自己的選擇條件,一般只會選擇害過人亦或者是的確做過錯事的對象,俗稱,渣男,畢竟發布任務需要付出靈魂好讓林時恆占據身體。
但他的意願太過強烈,再加上他也的確作弊導致本應該考中的舉人落榜,又因為他作弊害的長公主與五皇子被連累,任務空間還是在照例詢問三遍後接了這具身體。
查探完記憶後,也許是林時恆停頓的時間太長,系統難得跳了出來:「宿主可選擇跳過此世界。」
「我都快忘了,我還有個系統。」
林時恆倒沒覺得接手這具基本沒幹什麼壞事的身體不自在,「任務是什麼?」
「叮:本世界任務,讓林家人安享晚年,守護長公主,此身體活的越長越好,以及,成為發布任務者最想成為的人。」
「具體指什麼?」
「請偽裝成才子。」
「什麼叫偽裝?」
林時恆晃晃脖子,走到桌前拿起毛筆,沾了墨水後自然落在桌前那張粗製紙張上,墨在紙上暈染開來,片刻,他收了筆,紙上顯出一朵花,寥寥幾筆,卻勾畫的如真正盛開一般。
「我本來就是。」
今日是林家舉人上京趕考的日子,不誇張的說,半個村子裡的人都來送他,畢竟他們村子裡可是清清楚楚的記載著,上一個出了有功名的讀書人還是八十年前的前朝。
這可是他們村唯一的一個舉人老爺,再加上林家人不遺餘力的宣傳著那名過路的算命先生曾經說過林時恆頭頂有紫氣,以後是當大官的命格這件事,村裡的人望向林時恆的視線就更加期盼了。
現在都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他們村要是真的出了個當官的,以後出去了別人就算是想要欺負他們也要好好掂量掂量的。
原主每日都窩在屋中不怎麼出來,村里人也都因為他讀書人的身份敬畏,因此他其實和村中人不怎麼相熟,現在大家送也不敢靠的太近,就這麼遠遠站在後面看著林時恆坐上牛車,一個個眼中都閃著對未來期盼的光。
站在前面的是林家人,林父林母神情都有些憂慮,尤其是林母,此刻眼睛早就紅了起來,將包裹好好放在牛車上,一個勁的叮囑道。
「你身體不好,可要在路上好好照顧自己,該吃的千萬別省著,別擔心家裡。」
說著說著,她實在是按捺不住兒子即將遠去京城趕考的離愁,捂著嘴撇開臉哭了起來。
「哭什麼,女人家家的每見識,我們時恆是要去考大官的,你這麼一哭哪裡還有什麼好兆頭。」
老林頭沒好氣的瞪了一眼兒媳婦,走到車前望著孫子的視線柔和了些:「不過你娘說的也挺對的,你身子不好,要是有什麼不舒服就先養好身體,考的名次再好也沒有身子重要,要是考試的時候覺得身體不舒服咱們就先不考了……」
「呸呸呸,你可別詛咒我孫子!」
林奶奶一聽丈夫這麼說連忙擠了過來,滿是皺紋的臉上寫滿了對孫子的疼愛:「時恆,你別緊張,好好考!」
其他的兩位大伯大伯母和幾個堂弟堂妹眼中也都寫滿了對林時恆去京城趕考的期待。
林時恆大概知道為什麼原主壓力那麼大了。
一家人給與的期盼就足夠讓他焦慮不安,一村人都把他當成希望,也怪不得他玩命的學。
面對著面前的幾張臉,他臉上露出了一絲笑來,如原主一般溫聲虛弱道:「我知道的,我這就上路了。」
「爺爺奶奶,爹娘,大伯二伯,大伯母二伯母,你們多保重身子,等到考完,我一定立刻寫信回來。」
他重新坐了回去,在林家人滿含希望又寫滿了不捨得視線下,坐在牛車上緩緩離開了這個村子。
按照路線來看,想要去京城不光要坐牛車,還要乘坐船,原主身體垮掉很可能就是因為在船上喝了生水導致。
林時恆這次沒打算動用系統藥物來完成任務。
畢竟他堅持認為,他就是一個才子。
坐在牛車中,他掀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了下面因為長久為見陽光的纖瘦胳膊。
瘦,很瘦。
手無縛雞之力都沒辦法來形容。
畢竟原主常年通宵達旦的讀書,又一直都堅持著睡兩個半時辰,長期熬夜使他胃口不佳,平日裡因為自覺自己念書用掉了家中不少用度而自覺節衣縮食不吃肉食只吃青菜。
還思慮過重,大腦就連睡覺都要思考各種繁瑣的事。
能一直堅持到現在沒有猝死估計全靠了他年輕。
要想將這樣的一具身體養的長命……
林時恆默默放下袖子。
他是一個有誠信的人,說過什麼當然會做到。
說不用系統藥物就不用系統藥物。
那就,養個生吧。
趙河是進京趕考的舉人,與那些獨自一人或者結伴同行上京的舉人不同,趙河家裡是富商,已經過了三代,他恰好是第四代可以科考的子孫,家裡堂兄弟九個,從小就被爺爺和父母期待的交到了重金請回來的先生手中,最後被教導考上舉人的也只有趙河一個。
論勤奮,趙河比不上其他堂兄弟們,但誰讓他有顆好腦子呢,雖然算不上什麼過目不忘,但許多書籍他只要反覆看上幾遍就能記住,因此也算得上是他們城的優秀種子選手。
只是趙河與一個地界的舉人們卻並不怎麼來往,甚至關係也不太好,第一個原因自然就是因為他是商賈出身,雖然朝廷下令行商者三代後也可以考科舉,那些「清白出身」的舉人們卻還是有一部分看不上滿是銅臭味的商賈之子。
第二個原因,則是因為趙河好享受。
他出身富家,從小被伺候著長大,即使讀了書,那也是要有人給他研磨的,在書院時他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但因為本人喜好華服美食,平常書院放假同窗開詩會他去和一群商賈之子游湖玩鬧,自然格格不入並不如何合群。
好在趙河自己也不介意,那些同窗不和他玩,他還不和他們玩呢,只是都是年少輕狂的意氣書生,雙方互相看不順眼總有摩擦,趙河雖然記性好名次也比其他人高出不少,偏偏他的學識只用在了考試上,平常每次碰面被人不帶髒話的罵了不止一次,他倒是知道那些人說的是什麼意思,可要是回應的話又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因此自從發現他居然又和那幾個同窗在一條船上時,索性煩躁的躲在自己廂房中不出去。
之前有說過,趙河與其他大部分進京趕考的書生不同,不同之處就在於人家趕考頂多帶一個車夫和書童,趙河卻是整整帶了四個書童,兩個車夫,六人配製能保證他無論在哪裡都能被伺候的舒舒服服。
趙河從未出過太遠的門,又是家裡最受寵愛的孩子,父母擔心,自然要為他配置齊全。
就比如說這四個書童,一個擅長廚藝,一個會醫術,一個手腳靈活人機靈方便使喚,還有一個才是真正伺候他讀書寫字的書童,剩下的兩個車夫除了車夫,還會些武藝,畢竟前往京城路上路途遙遠,萬一碰上個劫匪什麼的有人保護才能讓家裡人放心。
明明是家中一片拳拳愛子之心,落在那幾個傢伙嘴裡,卻是他奢靡。
呸!
他們倒是想奢靡,有這個錢嗎他們!
比如說現在,因為要躲著自己那幾個同窗,趙河沒出去吃飯,而是坐在廂房裡,吃著其中一個擅長廚藝的書童借了船上廚房為他做出來的家鄉菜。
一邊吃著嫩香的魚肉,趙河又一邊想起了若是自己在那幾個整天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同窗面前吃這些在他們看來華而不實的菜,又該得到什麼樣的評價。
肯定又要作出一堆酸詩來諷刺他。
什麼外面大把的人餓的飯都吃不上,他卻還要花費重金只為了吃上一頓飯,就連筷子都是讓下人遞到手中,何其奢侈,商人就是商人,巴拉巴拉……
一想到這裡,趙河就氣的吃不下飯。
要不是那幾個人都有舉人功名不好下手,他只恨不得直接僱傭人把他們這幾個每天除了酸這個酸那個外不干正事的傢伙都給扔到海里去。
正恨得咬牙切齒,卻聽到了一聲聲緩慢敲窗子的聲音。
趙河一愣,聽著聲音抬起頭來四下看了看,發現是廂房裡那個窄小的窗戶前站著一道人影,正一下一下敲著。
不會是那幾個傢伙吧。
他皺著眉站起身,擋在一桌飯菜面前,示意其中一個書童去打開窗戶。
窗戶打開,露出的卻是一張趙河壓根沒見過的臉。
五官清透,氣質溫雅,臉色雖然稍微有些蒼白,卻也不影響那副皎皎明月一般的長相。
光是站在那,就要讓人夸上一聲好人才。
正是趙河最不喜歡的模樣,畢竟他長得糙又喜歡到處玩,臉早就曬黑不似那些白面書生,以前他不覺得有什麼,自從入了書院被那幾個死對頭嘲諷一點都不像是讀書人後,就對這種長相的讀書人敬而遠之了。
明明不認識還來敲他的窗,長得還這麼白,說不準就是那幾個新結交的。
趙河陰沉下臉,正要顯示一番自己的不好欺負,卻見那名穿著青色長袍的書生在外面行了一個同輩禮,聲音溫雅有禮,「在下明縣林時恆,字勤之,見過兄台,敢問兄台可是前去京城趕考的舉人?」
他這麼彬彬有禮,趙河臉上的陰沉表情也有點擺不出來了,只能也對著林時恆行了個平輩禮:「在下織顯趙河,字清通,兄台有禮。」
行完禮,趙河依舊滿是警惕,畢竟這人無論是從穿著還是氣場上來看,都像是和那群窮書生一夥的。
「不知兄台來是?」
林時恆蒼白俊秀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歉意的笑:「是我打擾了,我就住在隔壁,方才喝水時不小心將水灑在席上,天涼實在難以入睡,所以想來趙兄這裡借一床蓆子。」
趙河有些摸不著頭腦,這船上又不是沒有賣蓆子的,打濕了再買一床不就行了,但一抬眼看到林時恆身上那件粗布青衫時,又了悟起來。
對,這名舉人一看就很窮,哪裡有錢買蓆子,就算有,他一看就是個沒書童的人,自己背著兩床蓆子,那得多累。
自覺想通了,又放下了林時恆是和幾個同窗一夥的警惕,人家還直接以趙兄所稱了,趙河也不介意用一床蓆子來得到一名舉人的善意,「我這裡恰好有多餘的蓆子,林兄若是不介意我用過,我讓身邊人送去你房中可好?」
「多謝趙兄,我是來借用的,怎好勞煩趙兄身邊人,我自己來便好。」
還不等趙河再推拒,窗邊已經沒了那俊秀書生的身影,顯然是繞著來他門前了。
果然不出幾秒,門前便又傳來那緩慢而又熟悉的敲門聲。
書童上前打開門,露出了林時恆那張俊秀如明月的臉。
趙河還沒吱聲,他又行了一禮。
人家行禮了,他能不還禮嗎?
顧不上說「蓆子就在這你拿走吧」,趙河連忙也跟著回禮。
剛剛抬頭,就見林時恆的眼落在了桌上那些飯菜上。
這不會又是一個自己窮就非要逼著別人一起窮的書生吧,趙河正心裡一咯噔,卻聽林時恆溫和的聲音響起:「我也曾讀過織縣鄭明之先生的書籍,聽聞織縣美食天下聞名,尤其是以一道清蒸魚,趙兄桌上的,難不成便是那清蒸魚?」
趙河還真聽說過鄭明之,織縣裡的一個喜歡寫遊記的老先生,雖然一生只是一個舉人,但筆下之物的確是讓人讀了身臨其境,他也正是因為看過鄭明之先生的書籍,才喜歡上了清蒸魚。
那幾個同窗之前還笑話過他只看這種沒用的書呢,沒想到這位林兄看著跟個弱書生一樣,喜好竟然如此的高尚。
趙河也忘了借被子的事,颯然一笑,「正是。」
林時恆面上立刻露出了讚嘆之色。
「早就聽聞這道織縣清蒸魚肉味鮮美,湯汁鮮濃,吃上一口便可念念不忘,今日一見,光從面上來看便香美無比,不知是這船上哪位大廚做下?
在下也倒是想要去買來一份。」
他這一夸,站在角落裡的那名書童立刻挺胸抬頭,眼中露出驕傲神色。
他從小就被買進趙府,專門學廚伺候少爺,從小到大,除了少爺,這還是第一次有讀書人,不對,是有舉人老爺誇他呢。
自己手底下的人被誇了,趙河也面上有光,臉上的神情也帶上了幾分自得,「這可不是船上的人做的,是我家中親人怕我進京吃不慣京城的飯菜,特地派了會做膳食的書童跟著,這些菜正是他做的。」
林時恆沒有對趙河上京趕考還自帶廚子發表譴責,清俊的面容上反而還露出了艷羨來。
「真是羨慕趙兄,趕考途中竟然能有這樣好廚藝的書童一道,只可惜,我怕是吃不到這天下聞名的織縣清蒸魚了。」
趙河乾咳一聲,努力壓下眼底想要升出來的得瑟,「這有何羨慕的,不過就是幾道菜而已,林兄若是喜歡,不嫌棄的話,你若是還未用膳,不若一起?」
他這話也就是客氣客氣,畢竟讀書人都比較有骨氣,哪裡會願意和他人共餐。
結果沒想到林時恆直接一笑,自然的坐在了座位上,「如此,我便不客氣了,真是多謝趙兄。」
還在等著他拒絕自己再邀請的趙河:「……」
他愣了一秒鐘才反應過來,連忙也跟著坐下,「不必不必,大家都是進京趕考,相遇即是有緣。」
那名被誇得興奮的書童早在林時恆坐下時就取了筷子來遞了上去,恭敬道:「林老爺請。」
林時恆伸出修長手指接過筷子,溫和笑著點頭:「多謝小兄弟。」
接了筷子,他又去對趙河夸道:「趙兄身邊人真是個個都好人才。」
又被誇了。
書童美滋滋的退了回去。
心中想著,這位林老爺和他以往見過的舉人老爺都不太一樣,以前那些舉人老爺每次和少爺見面,可都是看都不看他一眼的。
趙河也被誇得舒坦,當即就自誇起來:「那倒是,我身邊的人可是和我一起長大的。」
「怪不得如此知禮,原來是跟著趙兄耳濡目染。」
林時恆又是一句夸,趙河整個人都被誇的飄了起來,當即笑道:「林兄何必如此,來來來吃菜,你若是喜歡,日後想吃了儘管來我房中便是,恰好兩個人一道吃著熱鬧。」
「那我便不客氣了。」
食不言寢不語,趙河雖然被那些同窗各種看不起,好歹也是從小就被教導著的,吃飯時的各種禮儀自然不錯,讓他比較訝異的是,林時恆用餐時居然也帶著一股雅氣禮儀,乍一看比他還要標準些。
等到用了餐,坐在趙河對面的白面書生滿臉滿足的放下筷子,「的確名不虛傳,今日多謝趙兄款待,不知日後愚弟可否來找趙兄討教學問?」
趙河一愣,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要和他討教學問呢,他雖然成績好,但在書院人緣卻差,除了先生和家中的堂兄弟們,還真沒和人一起探討過。
也許是他發愣的時間有點長讓對面坐著的書生誤會了,他臉上顯出幾分恥色來,微微有些窘迫的垂下眼,「不瞞趙兄,在下放榜時成績不佳,對於上京趕考之事其實並無多大把握,這才想要找同樣進京趕考的舉人討教……」
說著,他又行了一禮,「若是趙兄介意,我便不再叨擾了……」
趙河腦子裡的思緒被這個行禮打斷,連忙又回禮,等到回了禮一抬起頭就對上了林時恆那雙俊秀眼眸中的期盼之色。
這還讓人怎麼拒絕。
這怎麼好意思拒絕!
趙河索性也不再想了,直接一口應下:「若是林兄願意,我自然也同意。」
「只是有件事,倒要讓林兄知曉,我乃是商戶之子,家中行商已經四代,因此我才可以科考,若是你介意的話,我也不怪你。」
林時恆怔了怔,臉上有些疑惑:「我為何要介意?」
趙河又愣住:「我是商戶之子,一身銅臭……」
「一沒有偷,二沒有搶,商戶又如何?
更何況,若是沒有商戶買賣東西,百姓缺了什麼東西又要去哪裡買賣?
便是那些號稱看不起商戶的人,所食所用,總不至於自己憑空生出來。」
趙河這還是第一次聽到書生不歧視商戶的話,前朝商戶地位低,雖然本朝將商戶地位提升了一些,對於讀書人而言卻還只是下等人,就算賺再多的錢,一個微末小官都能左右商戶性命。
沒想到,這名舉人居然是這樣的想的。
趙河一瞬間幾乎以為自己遇到了知己。
他直接放話,以後林時恆想找他隨時可以來,不論是吃喝還是討教學問,自己都不介意。
等到讓書童將人連帶著那床蓆子送回屋中,猶自為交到朋友高興的趙河突然覺得有點不對。
一開始不是來借蓆子嗎?
怎麼吃了飯聊了天。
最後還變成至交好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