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時代的和弦
這一輩子,Dr.Dre只出了三張錄音室專輯。
1992年的《The Chronic》、1999年的《2001》,和2015年的《Compton》。
二十三年的職業生涯,最終凝練成型的,只有55首個人單曲。
其中,還包括一段長達十六年的休息時間。
光從帳面上看,Dr.Dre這個西海岸嘻哈教父的頭銜,完全沒有半分能站得住腳的憑據。
但真正對嘻哈文化有所了解的樂迷都明白,Dr.Dre的影響力,不止存在於自己單曲的封面上,還存在於其他人專輯的背面。
這位G-Funk和匪幫說唱之父,低調地隱匿在錄音室的音控台前,用他的手藝與巧思,為全世界獻上了一場以西海岸嘻哈為主題,持續三十餘年,至今未曾停歇的流動盛宴。
擺上宴席的每一道菜,都是色香味俱全的傳世佳肴。
「請大家聽好了!
請大家聽好了!
請真正的Slim Shady起立!
我再重複一遍:請真正的Slim Shady起立!」
1999年憑藉《The Slim Shady LP》光芒初綻後,埃米納姆迅速於千禧年推出了下一張全長度原創錄音室專輯——那張真正讓他口碑銷量雙豐收,進入當紅歌星行列的《The Marshall Mathers LP》。
作為專輯裡最著名的宣傳單曲,《The Real Slim Shady》不僅是埃米納姆對公眾期待與自我認同的回應,更是一場對流行文化和娛樂圈的大膽調侃。歌詞中,他用冷嘲熱諷的語調攻擊了娛樂圈虛偽的現象和社會對他獨特風格的不理解,並以「Slim Shady」這個人格化的角色,宣告自己是唯一的「真品」。
「你們表現得就像你們沒見過白人似的,
驚掉了下巴,就像剛看到湯米衝進屋裡的帕梅拉。
他開始揍她,打得比任何時候都狠。
把她摔進家具堆里,雖然早就離了婚。
備受期待的那位歸來啦!
『哦,等等,不可能,你在開玩笑吧。
他剛才說的那些東西不是我想的那樣,對嗎』?
Dr.Dre解釋說——
他沒得可解釋了,白痴!Dr.Dre已經死了,屍體還藏在我的地下室!哈哈!」
如果說《My Name Is》這首歌,首次向世人介紹了阿姆的第二人格Slim Shady,那麼《The Real Slim Shady》,就是屬於Slim Shady這個虛擬角色的《蝙蝠俠:黑暗騎士》,將阿姆投射到月之暗面的天才與瘋狂,淋漓盡致地展現了出來。
「威爾-史密斯的歌里沒有髒話,但照樣賣得火爆。
不過那又怎麼樣?反正我要說。
操他媽,也操你媽。
你以為我在乎什麼格萊美嗎?
一半的樂評人根本消化不了我的歌詞,
更別說忍受我了。
但Slim,如果你得了獎怎麼說,那不會感覺很奇怪嗎?
幹嘛要給我頒獎,就為了把我騙到現場?
讓我坐在布蘭妮-斯皮爾斯旁邊?
我去,克里斯蒂娜-阿奎萊拉,快點給我換位置。
我要坐在卡森-戴利和弗雷德-德斯特旁邊,
聽他們討論她先吸的是誰的老二……」
嘻哈音樂一向口無遮攔,但絕大多數說唱歌手,炫耀財富、權勢或者性吸引力的時候,基本上都不會指名道姓,或者只拿沒有名氣的素人開刀。
你把你街區里所有姑娘都睡了一遍,或者昨天剛把巷口夜店裡的黑老大開了個瓢,這種故事,不會激起任何負面反應,大家都只是當成樂子,圖個痛快而已。
在美式社會裡掙扎的普通人們,需要這種美式風格的爽文作為精神食糧。
只有極少部分勇士,會真的把平時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名流寫進歌里——這裡說的寫進歌里,並不是像「wake up in the morning feeling like P.Diddy」那樣,無下限地去捧別人臭腳,而是真的把對方作為攻擊的對象來戲謔摧殘。
比如坎耶。
在《Famous》里點了一句泰勒-斯威夫特,結果跟後者徹底結下樑子,被她從各方面追殺到現在,這個慘痛的教訓,足以讓幾乎每個有點名氣的rapper,對這種創作方式敬而遠之。
在好萊塢,劣跡斑斑不可怕,哪怕三進三出重刑犯監獄,也有全球巡演賺大錢的機會。跟嘻哈同行掐架也不可怕,不少beef都是雙方你情我願的商業炒作,就算真是血仇死敵,那也通常是江湖事江湖了,贏了地位進一步提升,輸了找機會再反將一軍。
哪怕把對方罵急眼了,找人在街上把你干挺,也能像2Pac和Biggie那樣,以悲劇英雄的形象,贏得身前身後名。
但極少有人會把矛頭對準代表大眾文化的流行明星。第一,對方不會寫歌diss回來,單方面語言侮辱別人不光沒意思,還會被冠以「霸凌者」的稱號,失去聽眾的愛戴和追捧。畢竟,樂迷對rapper的要求,跟影迷給魅力反派制定的標準差不多——你可以是個惡棍,但最好是個只欺負其他惡棍的惡棍,別去招惹好人。
吹牛老爹就是最好的例子。如果他幹的壞事只是聘請殺手去終結仇敵,那再死100個2Pac也沒人會看低他,反而會把他捧到嘻哈帝國的王座之上。但一條在酒店走廊上追著女朋友暴打的視頻爆出,便能瞬間終結他的職業生涯。
正是因為有這樣行業默認的潛規則,Slim Shady的橫空出世,才會讓所有人感到無比震驚。
他是真的口無遮攔、膽大包天,想罵誰罵誰、絲毫不顧及後果,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最重要的是,Slim Shady出現的時期,不是在左傾思潮的引領下,社會包容度無限提升,任何荒唐行徑都能找得到支持者為其辯護的2010年代,而是保守主義仍然大行其道,9/11事件讓全美國集體右轉,正統青少年偶像站在娛樂圈食物鏈頂端的2000年代。
「不管你們承認與否,
我比你們這群Rapper里90%的人都更屌,
這就是為什么小孩子們像磕藥一樣瘋狂渴求我的專輯。
按照這個速度下去,
到我三十歲的時候,
我會成為養老院裡唯一一個還有精力調情的人……
人人都可以是隱藏在社會裡的Slim Shady,
他可能在漢堡王工作,往你的洋蔥圈上吐口水,
或者在停車場裡游曳,
搖下車窗,啟動引擎
朝你大聲咒罵。
所以,請真正的Shady站起來,
把每隻手的那根手指都豎起來,
然後去驕傲、去放肆、去失去控制。」
舞台上,早就褪去往昔那份張揚狂妄的阿姆,遊刃有餘地駕馭著每一段主歌。而到了副歌部分,他則會將手中的麥克風對準舞池裡的七萬五千名觀眾,由他們來大聲喊出Slim Shady的名字。
他不再滿懷激情地用嘶吼來召喚出他的虛擬人格,也不再有數十位染著金色短髮的替身站在他身後,以同樣的頻率揮舞著手臂。所有人都明白,此刻身處拉斯維加斯的這個,功成名就的中年男人,已經不再是那個叫囂著「I don’t give a f**k if this chick was my own mother, I'd still f**k her with no rubber」的,徹頭徹尾的精神病行為藝術家。
隨著馬歇爾-布魯斯-馬瑟斯三世的登堂入室,活在陰影里的Slim Shady正在逐漸衰亡。
唯二還能讓人感觸到Shady鮮活脈搏的,除了阿姆雖然少了情緒,但質感卻始終如一的唱腔之外,就只剩下躲在人聲之後,歡快跳動著的G-Funk伴奏了。
是的,直至如今,也只有極少部分的骨灰級樂迷能理清這個基本事實——Slim Shady不光是阿姆一個人的藝術狂想,更是Dr.Dre用西海岸嘻哈這片花圃,悉心培育出的大樹。
馬歇爾-布魯斯-馬瑟斯三世提供了可以結出累累碩果的種子,但安德烈-楊,才是那個日復一日,將其澆灌、修剪、施肥,並最終讓這棵大樹繁茂成蔭的園丁。
通過他的編曲和音樂風格,Dr.Dre賦予了Shady具體的「形體」和「聲音」。
G-Funk——這個由Dr.Dre在90年代初推向世界的標誌性風格,帶有清晰的旋律線條、低音合成器、慢拍節奏,以及那種隱隱作響、如同老式汽車行駛時底盤震顫般的律動感——成為了Slim Shady這個角色的底色。
從音符的排列到節奏的推進,Dr.Dre都在有意無意地提示聽眾,Slim Shady並不是一個單純搞怪,或令人愉悅,或暗藏癲狂、滿懷攻擊性的存在,而是一個能夠與絕大多數靈魂產生共振的複雜人格。
他很奇特、很怪異,但這份奇特和怪異,又恰好是每個人都能達到,甚至有的時候渴望達到的狀態。
這種巧妙的二元性,使得歌曲即便在耳目一新的第一遍聆聽後,仍然保有足夠的深度讓人回味。
更重要的是,Dr.Dre為阿姆量身定製的這種音樂風格,為Slim Shady注入了前所未有的「普世性」。
在此之前,嘻哈音樂的受眾幾乎被劃定在特定的文化圈層內。Dr.Dre和阿姆的合作,則第一次讓這種以街頭文化為根基的音樂形式,走進了更廣泛的白人家庭。
《The Real Slim Shady》的歌詞調侃流行文化、娛樂圈虛偽現象的同時,通過Dr.Dre的編曲和製作,將原本粗糙、帶有對抗性的說唱表達,轉化為一種既有力度又充滿趣味的藝術語言。
Dr.Dre的製作手法讓歌曲的節奏感更加鮮明,適合主流廣播播放,同時又保留了足夠的原始張力,讓它不會顯得平庸。這種「張弛結合」的音樂語言,成為了Slim Shady這個角色塑造成功的關鍵。他不僅是一個發泄的出口,還是一個充滿娛樂價值的叛逆符號。
這便是Dr.Dre之所以個人作品寥寥,但卻能牢牢坐穩西海岸嘻哈頭把交椅,令後來者高山仰止的決定性因素。
安德烈將極致的叛逆變成了極致的主流,把最駭人聽聞的冒犯變成了最震耳發聵的格言。最關鍵的是,他把非裔美國人的社群文化,通過一張白人的嘴,滲透進了北美社會最基底的圈層,也順勢搶占了整個音樂世界的話語權。
作為幕後主腦,Dr.Dre用阿姆這樣一張可以為世紀之交主流思潮所接受的面孔,改變了說唱樂「黑人專屬」的標籤,更難能可貴的是,在接下來的十數載光陰里,阿姆不僅沒有像貓王那樣被排斥,被視為「黑人文化的盜竊者」,反而還憑藉一首又一首製作精良、歌詞深刻、立意鮮明的優秀作品,躋身嘻哈音樂的眾神殿,也進入到了被樂迷津津樂道的「說唱GOAT」的候選人名單之中。
「茶越來越涼,我始終不知道為什麼,
我會輾轉難眠……
清晨的細雨給窗戶蒙上了薄霧……
讓我看不分明
即使努力分辨,眼前也只有灰暗一片。
除了牆上你的照片,它提醒我……
這一切還不算太壞
還不算太壞……」
「親愛的Slim,
我寫信給你,但仍未回電。
我把我的地址、姓名和電話都留在了信末。
秋天裡給你發了兩封信,你肯定都沒有收到。
可能是郵局或者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畢竟有時我會把收信地址寫得很潦草。
不管怎樣,你女兒好嗎?
我女友也懷孕了,我要當爸爸了。
如果是女孩,你猜我會叫她什麼?
Bonnie。
……
我知道你也許每天都聽見這句話,可我是你的頭號歌迷。
我的房間裡貼滿了你的海報和照片。
我也喜歡你和Rawkus做的歌,簡直棒透了。
不管怎麼說,我希望你能看見這封信,給我一個回復。
只是聊聊天,作為你最忠實的歌迷——Stan。」
緊接著奏響的這首《Stan》,便是阿姆和他的導師Dr.Dre對流行文化把控力的完美展現。這支單曲的成功,正是因為它巧妙地將嘻哈文化的諷刺性和批判性,融進了一個普適的、具有深刻人文關懷的外殼裡。
《Stan》的敘事結構十分獨特,採用了嘻哈歌詞中罕見地書信體形式,通過一封封逐漸變得極端的信件,推動故事的展開。第一部分是Stan作為忠實粉絲給Eminem寫的信,他表達對偶像的崇拜,並透露自己生活中的種種痛苦。第二部分則是Eminem對這些信件的回應,開始時他並未意識到Stan的內心已經變得如此扭曲和危險。最終,歌曲以Stan的悲劇性結局收尾,揭示出他的極端崇拜和精神崩潰。
這種書信體的敘事方式,讓歌曲充滿了層次感和戲劇性。它不僅突破了傳統嘻哈歌曲的形式,更讓聽者感同身受,仿佛自己也在其中,與角色們一同經歷著情感的起伏。Stan的信件中所流露出的孤獨、崇拜、失望與憤怒,和Eminem的回應之間的反差,使得整首歌的情感弧度達到了空前的高度。
「親愛的Slim,你還是沒有給我回信或者回電,我真希望你能給我這個機會。
我沒有生氣-我只是覺得你不給歌迷應答這件事,真的太糟糕了。
如果你不想在演唱會之外搭理我,你大可以這樣做。
但你至少應該給馬修簽個名。
那是我的弟弟,只有六歲。
我們在寒風裡等了四個小時,只等來你的一句拒絕。
這太糟糕了,夥計,你可是他的偶像。
他想要成為像你那樣的人,他比我更喜歡你。
我沒那麼生氣,我只是不喜歡被欺騙……」
Slim Shady這個人格自誕生以來,就以揭露社會不公、批判名利場的虛偽為其核心內容。《Stan》同樣繼承了阿姆這一虛擬人格的特點,它描寫了一個極端粉絲的瘋狂崇拜,揭示了娛樂圈對人們心理的潛在傷害,以及明星與粉絲關係中可能存在的病態心理。
「記得我們在丹佛的那次相遇嗎?
你說過如果我寫信,你會回信的。
你看,我們其實有相同的境遇。
我也不知道我的父親是誰,
他總是背著我媽媽在外面鬼混,還成天暴打她。
我能在你的歌里看到我自己。
所以在那些糟糕透頂的日子裡,
我會獨自一個人駕車在街上遊蕩,
播放你的磁帶。
我孑然一身,只有你的歌可以幫我走出抑鬱。
我甚至在胸前紋上了你的名字……
有時候我也會割開自己的軀殼,看看它究竟能流多少血。
腎上腺素的刺激,那些痛楚是我尋求的逃避。
看,你說的什麼事情都是對的,我尊重你,因為你是那個吟唱真相的詩人……」
阿姆的歌詞,並沒有僅僅停留在對娛樂圈和追星文化的批判上,而是把這種批判擴展到了更普遍的人性和社會問題上去。Stan的偏執、孤獨和絕望,反映了現代社會中許多人在情感空虛、生活無望時所產生的極端行為。在冷戰結束,特別是9/11事件發生之後的西方社會裡,這種空虛的失落感普遍到令人心悸。
所謂「歷史的終結」,不外如是。
因此,歌曲表達的內涵,遠遠超出了嘻哈文化的框架,成為了一種普遍的人類情感的表達。
阿姆筆下的文字世界已經足夠栩栩如生,足夠撼動人心,而Dr.Dre為其搭建的音域框架,更是讓《Stan》的感染力百尺竿頭再進一步。安德烈大膽選用了Dido的慢節奏流行樂《Thank You》作為《Stan》的旋律採樣來源,這一舉措至關重要,既在情感表達上增色,也在塑造和鞏固Slim Shady的人設上發揮了關鍵作用。
《Thank You》的人聲旋律溫柔、憂鬱,帶有一種淡淡的撫慰感。Dido的低吟淺唱,為《Stan》提供了一個獨特的背景氛圍,這種氛圍與阿姆歌詞中所講述的痛苦和孤獨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Dido的旋律呈現了Stan對Slim Shady無條件崇拜的柔情一面,而阿姆的歌詞,則揭示了Stan心中日益蔓延的扭曲與痛苦。這種對比讓歌曲的維度更加飽滿,不再是單向的情緒宣洩,而是成為了不同情感層次的交織流露,對孤獨、依賴、虛幻崇拜以及心理崩潰的深刻剖析。
「親愛的『永遠不搭理粉絲』先生
這將是我寄給你這個混球的最後一封信件。
六個月了,我一個字都沒收到——是我不配嗎?
我知道你收到了最近兩封信,
我把寄信地址寫得清清楚楚,
這回我寄給你的磁帶,我希望你可以聽一聽
我正在車裡,在高速路上九十碼疾駛。
嘿,Slim,我已經喝了第五瓶伏特加,你說我還能繼續開車嗎?
你知道菲爾-科林斯-那首《In the Air Tonight》嗎?
講的是有一個人,本來有機會可以救另一個落水的人。
但那傢伙沒有求救,菲爾看到了事情的全過程,並且在後來一場演出上,找到了見死不救的那個人?
那情形就跟現在一樣,你本來可以阻止我溺水的。
但現在一切都晚了,我吃下了一千片安眠藥,已經昏昏欲睡了。
我想要的,不過是一通電話,或者是一封該死的回信……」
《Thank You》的採樣,是Stan心中最初的理想化幻想,他對Slim Shady的愛慕與期待,但隨著歌詞的推進,這種期待未能得到回應,歌曲的情感逐漸轉向黑暗和扭曲。而Dido的聲音在這些變化中既是對Stan情感的映射,也是其最終失落和崩潰的背景音樂。最終,Dido那種無力的、安撫性質的旋律與Stan的悲劇性結局形成鮮明對比,強化了歌曲中的情感衝擊力。
「我愛你Slim,我們本來應該在一起的,想想吧。
現在你把一切都毀了,我希望你能為此徹夜難眠,你一定會做噩夢的。
當你夢到我時,我希望你驚醒並且尖叫。
我希望你受到良心的譴責,失去我,你將無法呼吸
你看啊,Slim……閉嘴!賤貨!我正在說話呢!
嘿,Slim,那是我的女友在後備箱裡尖叫
我不會割開她的喉嚨,我只是綁住了她,你看,我才不像你呢。
因為窒息死亡會讓她更加痛苦,她馬上就要死了
好了,結束了,我也開到橋上了。
噢,見鬼,我忘記了……
到底該怎樣才能把這盤磁帶寄出去呢?他媽的。」
阿姆的Slim Shady人設,一貫以冷酷、反叛和極端的個性著稱,他的歌詞常常是憤怒、尖銳、甚至具有攻擊性的,代表了阿姆不拘一格、直言不諱、不怕得罪人的一面。而在《Stan》中,Dr.Dre卻利用《Thank You》經過處理之後,在大雨中吟唱的陰鬱曲調,進一步強化了阿姆作為一個情感複雜、對內心痛苦擁有深刻認知的藝術家形象。
「親愛的Stan,我本打算儘快回信給你,但最近太忙了。
你說你女朋友懷孕了,她快要臨盆了嗎?
我真的非常高興,你能給你女兒取那樣的名字。
對了,我還附上了我給你弟弟的簽名,
寫在了Starter的棒球帽上。
我很抱歉沒能在演唱會上見到你,可能是我眼拙了。
請不要以為我是故意讓你生氣的。
但你為什麼說要自殘割自己的手腕?那是多麼愚蠢的事情啊!
我唱那些歌詞,只是鬧著玩的。
拜託,你在搞什麼?
你遇到了一點問題,Stan。
我想你需要一些建議,來幫助你在沮喪的時候堅強起來。
你說我們將會在一起,是什麼意思?
這種蠢話,讓我不再想跟你見面了。
我認為你和你的女友是互相需要的,
而且你應該對她好一些。
我希望你能讀到這封信,
希望這封信能在你傷害自己之前寄到。
我希望它能讓你感覺好一些。
別那麼著急,我真的很高興我能激勵你。
你為什麼那麼生氣?
你一定要了解,我真的很想要你繼續做我的粉絲。
我不想再看到你那些瘋狂的舉動了,
幾周前我看到一個令我作嘔的新聞,
一個傢伙喝醉了,
開車衝到了橋下,
後備箱裡是他懷孕的女友,
在車上他們找到了一盒磁帶,
沒說是給誰的,
我想想,那傢伙的名字是……
是你。
該死。」
從頭至尾,阿姆在Mad City音樂節的舞台上完整表演了這首時長六分四十三秒的曲目。大雨從未落下,燈光卻像流淌的水銀,灑滿了整個舞台。
台下,近十萬名觀眾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進了一個深沉而無盡的敘事之中。每個音符,每一句歌詞,仿佛都變成了一雙無形的手,撥動著他們心底最柔軟的角落。
「My tea’s gone cold, I’m wondering why…」
「I got out of bed at all…」
大合唱如潮水般湧來,帶著一種溫柔的力量。數萬雙嘴唇開合,聲音不再屬於個人,而變成了某種共鳴的集合體。聽眾們的歌聲在空氣中匯聚成洪流,與伴奏融為一體。那低緩的旋律與背景的白噪音結合,宛如雨水浸潤乾涸的大地,拍打在人心最深的角落,帶來一種難以道明的撫慰感。
即使是站在最邊緣的聽眾,也能感受到這種力量穿越人群,直達靈魂。
隨著副歌逐漸淡去,低沉的語氣、冷靜的敘述取代了副歌的柔情,仿佛一個旁觀者,緩緩講述著一個從熱烈到毀滅的故事。
但這一段卻沒有激烈的反應。人群屏住了呼吸,他們的聲音在這一刻不再屬於任何情緒爆發,而是一片靜默的海洋,仿佛在用耳朵虔誠地感知每一個單詞。他們在台下安靜地看著阿姆,在長達六分鐘的時間裡,他仿佛不是一個表演者,而是一個見證者——見證Stan的悲劇,見證粉絲文化的深淵,見證人類情感的複雜與荒誕。
沒有任何指引,七萬五千隻手臂中的絕大多數自發地緩緩舉起,像是傾訴,又像是一場無言的彌撒。他們揮動著手機的光芒,隨著副歌的旋律輕輕搖擺,仿若蒼穹下的螢火,點點星光訴說著人性最柔軟的孤獨。
阿姆安靜地看著這片屬於《Stan》的星河。那一刻,他不再是Slim Shady,也不再是Marshall Mathers。他只是一個創造了這首歌的普通人,目睹著它脫離他的手,成為某種更宏大的東西。
「你知道我其實很不喜歡聽說唱音樂的,小如。但有兩個人的作品,我真的很欣賞,獨立性和流行度的完美融合,從他們身上,我能看到嘻哈這種文化最理想的形態。」
「你是說阿姆和……肯德里克。」
「對。《Stan》,和《Sing About Me, I'm Dying of Thirst》。零零年代和一零年代,真正改變說唱圈遊戲規則的兩個人,在我看來,就是他們。」
「你想說的是……他們兩個人,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背後都有Dr.Dre在當他們的導師。」
「哈哈,跟你聊事情真的很輕鬆,話都只用說半句。」
「那是喔,我不了解你,還有誰了解你咧?而且,我還知道,這就是你請安德烈來幫你掌管公司的原因所在。」
「那你對我的這個決定怎麼看?」
「當然沒問題啊,我……至少在做事情這方面啦,一直都很相信你的判斷能力。你看對眼的人,肯定不會錯。」
「講真?」
「講真啦!你想要的這個CEO,肯定是能夠帶領瀚音樂前進,幫助公司旗下藝人塑造完美生涯的大師,而過去幾十年裡面,安德烈都在做同樣的事情。所以……我很喜歡他,我覺得這個大叔做事很認真,人品暫時還不知道究竟如何,畢竟接觸得還不夠深。但是呢,我能看得出來,他需要的就是這樣一個平台。不管他表現得是不是雲淡風輕,但講老實話,他需要你,比你需要他更多啦。」
「我一直很相信你對事對人的觀察能力,很少出錯。」
「我真的看超准好不好……不管他在其他領域做得再優秀,歸根究底,他還是想要完成音樂行業的終極考驗。畢竟,歌手也好、藝人也好、製作人也好、老闆也好,每個在自己的領域裡做到偉大的人物,心裡都有一個統一的,不會熄滅的夢想。」
「什麼夢想?」
「夢想用自己的旋律,譜寫整個時代的和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