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不設立丞相,主要體現的是君權與相權的對立。
如果在皇帝強勢的時候,這種事情是怎麼也不可能被拿出來討論的。
但是誰叫朱慈烺現在手下連個聽用的都沒有,至於孫傳庭等本來打算反對的,被竇玉泉等人一通忽悠也都醒悟過來。
這件事已經不僅僅是劉錫命會不會奪權的問題,而是文臣能不能壓倒皇權的另一次嘗試。
成了,那皇帝便要再次為文臣所制,不成,那將來大明皇帝的那些胡作非為之舉還可能再次重現。
想明白了這一點,孫傳庭和袁繼咸等人對視一眼,此刻也全都閉口不言了。
劉錫命瞟眼看見了孫傳庭等人的表情,心中大笑起來。
還是竇玉泉會做事,他列舉的那些內閣往事一件件都在刺痛著孫傳庭這些在外任職的官員,哪個外臣不對內閣心生怨恨的。
漸漸地朝堂上的辯論聲小了,最後關頭,文官們竟然出奇地統一起來。
竇玉泉再次領頭奏道:「還請陛下三思,此時復設丞相乃是必要之舉,非如此,不足以平天下。」
「請陛下三思。」
眾臣附和之後,沉默許久的劉錫命終於開口了。
他這一說話便是轉頭對竇玉泉等人斥道:「是否設立丞相,理當由陛下乾綱獨斷,爾等大臣盡責諫言即可,萬不可多加逼迫。」
說完,劉錫命再次轉身看向正興帝。
「陛下,今日乃陛下登基大典,一切皆以陛下為重,至於臣任何職,實不重要,等到今日散朝之後也可再行討論,此時還是宜早定國策為上。」
劉錫命不說還好,這話一說,頓時又讓朱慈烺想起了京師城破之時董扶輿告訴他的情形。
朝堂百官全都爭立宮門兩側向李自成效忠,大順軍一場拷掠竟然從京師百官家中搜出七千萬兩,這如何不讓朱慈烺咬牙切齒。
「朕猶記得此前城破之時,先皇登高鳴鼓,內閣閣臣無一人前來,可見諸卿所說皆是屬實,內閣行丞相之實卻無丞相之名,以致閣臣身為宰輔,卻不以宰輔之尊要求自身,確實是本朝一大患也,千百年至今,可有如今日之喪亂者乎?」
朱慈烺清脆的聲音中透露出刻骨的仇恨,引得一眾堂上百官全都默然。
誰能想到,大明養士三百載,到頭來真正敢於殉國的卻沒有幾人,真是羞煞一眾士人。
朱慈烺越說越激動,說到最後乾脆起身道:
「朕意已決,就如眾卿所奏,拜太師劉錫命為丞相,封博望侯,替朕統領百官!」
「吾皇聖明!」
竇玉泉、黃宗羲等人紛紛一臉激動地拜倒在地。
劉錫命也露出一臉感動的表情大禮參拜道:「臣謝陛下隆恩,必不負陛下所託。」
至於一同上朝的曹變蛟等人則是無不歡欣鼓舞,看向劉錫命的眼中充滿熱切。
眼見大事已定,劉錫命毫不客氣地直接履行起了丞相的職責。
「陛下登基,理當廣納賢才,還請陛下下令,著令禮部舉辦恩科,招賢納士。」
「此乃正理,朕准了。」
劉錫命當然不會只談這個,「此是一事,但是先皇御極十六年,其間開設科舉六場,然地方治理卻依舊一日壞過一日,臣以為,當先更應該要做的,是立刻著手改革吏治。」
「只有革清吏治,才能讓天下人知道陛下勵精圖治之心,亦可讓真正的賢才出人頭地,更可正我國家風氣。」
「正是此理!」
劉錫命一說完,陳子龍、夏允彝等原復社士子全都激動了。
這他娘的才叫朝政,這他娘的才是丞相該做的事情。
這年頭但凡有志之士,哪個不對朝堂腐敗、人浮於事深惡痛絕,卻沒想到無疆兄如此豪氣,一上來便要拿此開刀。
果然是定鼎之臣!
陳子龍和黃宗羲等人對視一眼,滿臉都是激動之色地上前奏道。
「陛下,丞相所說正中我朝朝政得失之要害,方今天下之所以大亂,便在於官不像官,吏不像吏,這根源便在科舉一道上,只有即刻改正,才能匡正天下風氣。」
朱慈烺沒想到朝臣如此激動,當即一臉恭謹地看向劉錫命。
「敢問丞相,可有改良科舉之法?」
劉錫命心中早有腹稿,此刻侃侃而談道:
「臣啟陛下,實際上臣在湖廣、河南等地已經開始了吏治改革,離京之前臣便向先皇討得胥吏改革大權,眼下湖廣等地胥吏已經全部革新,所有吏員都由考試招聘,湖廣等地風貌已經為之一新。」
一旁的孫傳庭不斷點頭,「陛下,丞相所說確實如此,臣從陝西至湖廣,雖只是幫助處理兵事,但也覺得這些新任吏員全無舊吏之腐朽之氣,可見丞相改革已然成功。」
一聽改革有效,朱慈烺頓時也變得興奮起來。
「不知丞相以為為何能夠取得效果,今後又當如何改進?」
「臣以為,此前的吏治改革,關鍵就在於三個,一是廣開用人之路,通過考試招任吏員,再由朝廷擇其優者統一安排,如此便可杜絕私相授受之舉。」
「二是確定編制打通晉升渠道,以往胥吏不納入朝廷正編,一來薪俸得不到保障,二來職位晉升無望,如此情況,胥吏自然全都想著貪污勒索。」
「臣以為,可以恢復太祖舊制,吏員也可以晉升為官,同時不再唯科舉名次是從,更有甚者,可以讓中舉士子也從吏員做起,以便打破官吏隔閡。」
「三是改革科舉內容,如今取士專以八股論文,士子所學全都是程朱理學,但是陛下也見到了,一旦大難臨頭,這些人所學的理學又到哪裡去了,所以臣以為必須改革科舉所學之書。」
「嘩」
承運殿內一眾朝官全都沒有想到,今天這個登基大典竟然內容這麼豐富。
不止文臣們鬥倒了皇帝重新設立丞相,現在竟然連改革科舉內容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
一時間,群議紛紛。
黃宗羲、陳子龍等早就看不慣程朱理學的人興奮不已,他們中不少人本就是學的心學,但是也有如袁繼咸、何騰蛟等死守程朱理學的士人。
這下子,朝堂上仿佛炸開了鍋一樣全都大聲爭辯起來。
御座上,朱慈烺卻是聽得眼睛澄亮、激動無比。
劉錫命這話可是又說到他心坎里去了,這個時候他又想起自己父皇臨走時說的那句話。
「朕非亡國 之君,諸臣皆亡國之臣!」
這得是多麼絕望才能說出這種話啊,想到自己父皇多年來嘔心瀝血卻落得個上吊自盡的下場,朱慈烺對於這些舊臣心中厭惡之情上升到了一個嶄新的高度。
「朕以為丞相說的對……」
朝堂之中吵鬧不休,朱慈烺開口說了兩句,卻發現大臣們依舊是各顧各的說成一團。
劉錫命趕忙大聲咳嗽道:「咳咳,肅靜,陛下在此,不得無禮。」
朝堂上瞬間安靜下來。
朱慈烺感激地看了一眼劉錫命,這才繼續說道:
「朕以為丞相說的對,正所謂破而後立,本朝方經大難,倘若不能痛定思痛,那將來不過是重倒覆轍而已,丞相既然提出來了,那便請您與朝臣商議,定下方略。」
「臣遵旨」,劉錫命淡然應下。
但是接下來他的話卻又引得朝堂上更為震動起來。
「臣再奏陛下,當改革財稅制度,取消官紳免稅資格,自此以後,官紳一體納糧,絕無寬宥!」
「嘩」
「丞相,此事太大了,還請三思而後行啊。」
除了竇玉泉等少數官員,朝堂上的官員這下子更加激動了。
官紳一體納糧,那豈不是要動大家的命 根子,這如何得了。
這其中,就屬原湖廣的官員鬧騰的最凶。
他們倒也不光是為了此事,而是因為劉錫命趁著收復失土的機會,將原有的田畝地冊盡數燒毀,對於湖廣官紳原本持有的土地更是全都不認。
這會兒大家正好一起發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