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周良才什麼話都沒說,許衛等人不由得有些喪氣,劉錫命卻覺得沒這麼簡單,他也同周良才打過幾次交道了,深知這些文人是不會把話說死的,因此低聲勸解眾人道:「諸位不要慌張,且等明日再看。」
課堂前,周良才依舊不緊不慢地上起課來,仿佛剛才什麼都沒發生,教室里又響起了郎朗的讀書聲。
下午下課後,等用過飧食,周良才施施然地踱步到張家大宅,張家門子哪裡還不認的他,趕忙將他迎了進去,周良才點頭示意,自己去書房尋那張玉清了。
「東翁書法深得畫沙印泥之妙。」見書房門未關,周良才直接走了進去,看見張玉清正在桌前練字,瞟了眼不由贊道。
「哈哈哈,玉丹兄謬讚,不過是邯鄲學步而已,當不得如此稱讚。」
張玉清正寫的暢快,抬頭一看是周良才來了, 再聽他溢美之詞,雖然嘴上謙虛,微翹的嘴角卻將他心情暴露了出來,示意周良才稍候,自己補了幾筆將這幾個字寫完。
周良才站在一旁觀摩,見張玉清寫的是「動極而靜」,再看他面露得色,知道他自己也是十分滿意,觀賞一會兒道:「無極而太極,太極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陰,靜極復動,一動一靜,互為其根。字自然不用說,只看此句便知東翁養氣功夫日漸深厚。」
張玉清一陣大笑,捋須說道:「山野之人,偶有所得罷了,讓玉丹兄見笑了。」
「不然,放翁曾言『欲盡致君事業,先求養氣功夫』,東翁如今養氣有成,可有想過再赴舉業?」
張玉清長嘆一聲:「吾輩讀書人,誰不想致君堯舜,光耀門楣呢,只不過千軍闖關,所取者不過二、三十人,實在是艱難。」
周良才聽他這麼一說仿佛想起自己幾十年來蹉跎歲月,不由得也嘆了一聲氣,但仍是勉勵張玉清到:「即便如此,東翁還是應趁壯年之時,多試幾場,保不齊下次便中了。若非吾已老朽,來年鄉試,吾定要下場的。」
兩人一時起了談興,又就這幾年科舉擺談了許多,周良才慢慢將話題引向南充縣縣學,將縣中其他生員品評一番。
末了,他話鋒一轉道:「說起縣學,東翁可知,年前縣中歲考,本縣大令曾述堯親至縣學考較。哪曾想,諸生員應答不力,更有一增廣生員被黜落為附學生員,大令因此十分不悅。」
「哦?吾在府學,尚不知縣學之事,不過這縣學之中如此懈怠,曾縣尊可有懲戒?」張玉清幸災樂禍道。
周良才也覺得面上無光,好歹是自己同窗,說出來不甚光彩,要不是確實覺得劉錫命乃是可教之才,其他諸學子中也有幾個資質不錯的,他哪會這般自揭其短,只是裝作不在意的樣子繼續說道:「訓斥當然是有的,縣中教諭及諸訓導均被飭令嚴肅學風、整頓學紀。」
「曾大令亦因此扼腕而嘆,曰本縣文教不興,竟至於斯。還好二尹謝成周怕墮了士氣,言道本次歲考,諸學子雖有失誤,然於我縣中文教卻是無礙,更提及黃家、吳家、東翁等士紳之家興建族學、廣收鄉人,宣教化於民間,行仁義於鄉里,頗有推崇之意。」
「哦?」張玉清聽他這麼一說,一下來了精神,雖然自家也是官宦人家,其弟張玉濤如今正在湖南衡州府任知府,但是自家族學若能得縣中主官稱讚,那也是極有面子之事,更能讓張家在縣中聲望大漲。
他因此趕忙問道:「大令可有話說?玉丹兄就在近前,想必曾替吾家美言幾句。」
周良才得意地摸了摸鬍鬚道:「食人之祿,忠人之事。聽得二尹如此說話,吾自然將張氏族學平日裡如何教化族人、敦睦鄉誼細說了一遍。更提到,為使鄉中賢才得蒙聖人之教,張氏族學多年來未漲納費,使平民之家亦能負擔,實在是仁義之舉!曾大令如此聽聞,甚是欣慰,言及將收集諸家族學情狀,上報提督學政請賞。」
張玉清聞言立時頓了頓捋鬍子的手,臉上浮現出一絲尷尬的神色,扭捏道:「唔,這,這縣中查訪之事,可曾定有日期?」
「想來應是這幾個月吧。」周良才呵呵笑道,見目的達成,便不再多說,又將話題扯向其他,只是張玉清明顯有些心不在焉。
等送走周良才,張玉清馬上將張林叫了過來,問道:「昨日所說漲納費一事可曾辦了?」
張林馬上邀功道:「老爺吩咐,小的當然立刻便辦了,今日一早,族學管事已將此事告知那幫外姓人,想必他們正心急如焚呢,嘿嘿嘿。」
張玉清看了張林一眼,點頭道:「此事辦的不錯,不過吾靜思一夜,卻覺得如此行事不合聖人之道,教化鄉里本就是士紳之責,若斷了鄉人進學之路,惹人非議不說,亦使吾家仁義之名受損。這樣吧,你明日再讓管事去說,近年來族學所耗日增,本該上漲納費,只因我不忍鄉人受苦,特許由我張家承擔,以使鄉人受益。」
張林這麼一聽頓時傻了眼,老爺這是怎麼了,難道真是生了憐憫之心?看著可不像啊。不過他一個下人,遇到這事也不好置喙,只能點頭應是。
張玉清打發了張林,又將張明軒叫來,把剛才的決定給他說了一遍,見他滿眼不甘,訓斥道:「早叫你用功讀書,每日裡只知道玩耍打鬧,成何體統,這幾月族學裡說不定有縣中來人,在這之前你若再敢生事,定不饒你!」
到了第二天,劉錫命看見張明軒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感到有些奇怪,這紈絝子弟又怎麼了。
張明軒發覺劉錫命偷看自己,馬上惡狠狠地瞪了回去,不過卻沒了昨天的氣勢。
許衛等人因為昨天的事都沒睡好,一早便扎在一堆想要討論個方法,正愁眉苦臉時,卻見昨天的管事又進了課堂,站在堂前說道:「諸位安靜,昨日所說納費上漲之事,因我張家族長慈悲,不忍鄉中子弟失學,特許免除上漲之事,望周相告知!」說完他也不停留便走了。
呼啦,許衛幾人一下子蹦了起來,一個個喜笑顏開,這事取消了,真是太好了。
許衛興高采烈地對劉錫命說道:「果然還是張家老爺慈悲,如此也不用麻煩周先生了。」
劉錫命微笑點頭,心裡卻覺得這肯定和周良才脫不了關係,不然那張玉清怎麼早不仁義,晚不仁義,偏偏在自己等人求了周良才後再改主意。
張明德等幾個張明軒的跟班也有些奇怪,昨天張明軒還跟他們吹噓說要整治劉錫命等人,怎麼今天又取消了,都奇怪地望向張明軒。
張明軒更顯鬱悶,又不好說什麼,只好低頭裝作數起螞蟻來。
等上課時,周良才沒有說起此事,仿佛不知道一般,許衛等人見狀果然覺得是張家發了善心,心中更是感激。哪知放學後,周良才將他們幾人留了下來,不經意地說道:「如今汝等困境已解,往後當篤志向學,不可三心二意。」
劉錫命這才確定是他出手幫忙,趕忙行禮道:「先生與我等無親無故,卻能扶危救難,實在是師中典範,我等感激不盡。」
周良才見劉錫命知道他的意思,也不多說,只把鬍鬚一捋,微笑點頭。
其他諸人看這樣子,方才知道原來都是周良才的功勞,紛紛上前拜謝。
等出了學堂,許衛興奮地沖劉錫命道:「還是錫命兄料事如神,小弟佩服!」另外幾個學子也圍上來一通誇讚,此刻劉錫命在這群人心中才算是小有威望。